秋焱刚走出餐厅就开始后悔,自己真没理由生气,不该这么情绪化。在回去的出租车上,他给汲清发了条道歉的消息,夜里更是惴惴不安没睡好,刚过六点就醒了。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个大晴天,紫外线强度很高。
汲清的皮肤偏白又敏感,最怕阳光。可他却不修边幅,经常只戴顶帽子就出门,胳膊上隔三岔五起水泡。秋焱怕他在游乐场疯玩一天被晒伤,出门时拿了瓶防晒霜。
他有别的心思,打算借此缓和下气氛。
傅曾瑜和爱人郑樾都是户外发烧友,想在回国前去安大略湖划皮筏艇,今天难得有空,一早就把孩子给汲清送来了。郑樾心细,往阳阳的小背包里装了许多吃的用的,当然也包括防晒霜。
秋焱到汲清家楼下时,阳阳正在给他涂防晒霜,左一道右一道涂成了个花猫脸。
“阳阳先上车,我和小秋叔叔有悄悄话要讲。”
汲清把小男孩哄上车,一边抬手将防晒霜抹匀,一边对秋焱说:“我想了想,你忙着退租打扫公寓,应该不方便照顾Cortana。不如让小猫再跟我住两天,你回卡尔加里时把它带走。”
“倒是可以。”秋焱还有点拧巴,习惯性嘴硬道,“你该提前发个消息的,这样我就不用白跑一趟了。”
他的手揣在运动服口袋里,攥着那瓶没来得及送出的防晒霜,低头转身要逃。汲清拽住他的胳膊,急惶惶地说:“等等,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从汲清的表情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好事,但非常重要。秋焱想听,但他不愿意扫阳阳的兴,朝车里瞥了一眼,说:“回头聊吧,阳阳还在等你。”
“行,晚上八点在你家旁边的咖啡店见。”汲清生怕秋焱不来,又啰嗦了一遍,“半小时就够,我不会多耽误你。”
秋焱巴不得汲清多打扰打扰,可这话又没法说出口。他潦草地答应赴约,隔着挡风玻璃朝阳阳挥了挥手,准备打道回府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他刚开车出街区,等红灯的工夫又接到了汲清的电话。这小子碰到些麻烦,还真得多打扰打扰他——特斯拉的左前胎上莫名其妙扎了枚铁钉,胎压降到0.1巴,根本没法开。
“维修师傅大概半小时后到,把车拖去附近的服务中心换胎。”汲清作难地蹙起眉头,“昨天还没事呢,难不成是夜里被人故意扎的。”
汲清现在有点名气,走在街上偶尔会被认出来,应该没到被盯梢的程度。即使如此秋焱仍有些顾虑,说:“要不要报警?特斯拉有哨兵模式,应该能拍到谁扎了你的车胎。”
“我嫌哨兵模式费电,没开。”汲清抓抓头发,有点后悔,“车停在路边就有可能磕磕碰碰,估计是恶作剧,问题不大。”
完美的一天不能被爆胎影响,维修师傅把车拖走后,汲清对秋焱说:“能不能麻烦你,把阳阳和我送到Wonderland?”
“没问题,上车。”游乐场距离秋焱的公寓不远,再说出了这档子事,他也不放心汲清带着阳阳没心没肺到处跑。
“帮我订张门票吧。”车开到半路他改了主意,把手机递给汲清,“房子差不多清空了,没什么好打扫的。我很久没放松过,想和你们玩一天。”
“好,求之不得。”汲清跟着阳阳混,普通话水平突飞猛进,成语用得一套一套。他怕秋焱再变卦,快速订好门票,隔着后视镜鬼头鬼脑地偷瞄,“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秋焱被言中心事,浑身不自在。阳光刺眼,他取出墨镜戴上,说:“没有,你不要多想。”
阳阳比同龄的孩子高,胆子也壮,游乐场里的大部分项目都可以玩。他连着坐了两轮过山车,还没过瘾,傍晚临走前扯扯汲清和秋焱的手,问能不能再坐最后一次。
汲清有点畏高,带阳阳坐过山车属于舍命陪君子,一轮勉强凑合,两轮能要半条命。秋焱见他脸色不好,拧开矿泉水递过去,“你坐着休息,我陪阳阳玩。”
两人别别扭扭一整天都没怎么交流,有事得靠阳阳做传话筒。难得秋焱松动口风表达关心,汲清非常高兴,差点笑出声来。
趁阳阳不注意,他忍不住打破距离,搂着秋焱火急火燎地亲了个嘴,“注意安全,我在这里等你们。”
...
晚上七点,郑樾如约来汲清家楼下接孩子。
阳阳疯了一天,趴在秋焱的车座后排睡得香。郑樾把他抱到自己车里,向秋焱和汲清道谢,“傅工有点累,还在民宿补觉,我代他谢谢你们。”
郑樾后颈上有几道暧昧的抓痕,低头时会从衣领里露出半截。明眼人都能看出,傅曾瑜累得下不来床,肯定不是划皮筏艇划的。
别人的感情如胶似漆,反观自己则一团乱麻,秋焱和汲清下意识对视,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来都来了,去我家坐一坐吧。”郑樾带孩子离开后,汲清向秋焱发出邀请,“Cortana最近学会握手了,你想不想看看?”
他挽着秋焱的腰,摆明想套近乎。秋焱笑起来,难以置信地说:“Cortana被我惯得不像样,除了吃就是睡,难为你还能教它学点把式。”
两人的交往从来不光明正大,哪怕只是普通见面,都得刻意避开汲美兰。秋焱不喜欢这种憋屈的感觉,回绝了他的好意,“你妈妈还在,我不上去了。有事要说的话,咱们车里谈吧。”
汲清昨晚也没睡好,思来想去,决定把那两万刀的来历告诉秋焱。既然无法在一起,他不忍心再将秋焱蒙在鼓里,不够公平更不够尊重。
“我早该想到的。大家手头都不宽裕,谁会轻易拿出两万刀借人。”秋焱情绪跌到低谷,胃里泛酸恶心得想吐,心口的烧灼感翻涌不止。他从手套箱里取出常备的抗酸药,倒出一片含进嘴里咬碎,没有接汲清递来的矿泉水。
“谢谢,我没事。”他虚弱地在汲清胳膊上推了一把,“你明天要训练,早点回去休息。”
又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汲清失望地收回手,私心令他有些后悔。秋焱身体不舒服,闭上眼睛忍痛,一言不发。他很想留下陪着,却实在没有底气,仓皇地说了句“照顾好自己”,夺门而出。
母亲编织的陷阱实在高明,既困住了秋焱,又困住了他。
汲清抱着猫坐在卧室飘窗上,胡思乱想。秋焱也没舍得走,他的卡罗拉一直停在路边,凌晨才离开。
五月底偶尔降温,汲清倚着窗户睡了一宿,醒来头疼咳嗽,似乎有些感冒。心率也比平常快,静息八十多下。
“不舒服就休息,明天让队医帮你检查检查。”助理教练对着电脑整理汲清的训练计划,突然想起件事,“公关部那边刚才来人找你,看着挺急,你有空给他们去个电话。”
汲清没有经纪人,大事小情都由自己打理。他不是惹是生非的主,从没上过负面新闻给球队找麻烦,想不通为啥会被公关叫去喝茶。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心脏跳得更快,给公关经理打了个视频电话。经理的脸色不太明媚,十分为难地说:“我知道你有个交往的对象,可你也没告诉我,他是个男的。”
经理的消息过时,对汲清和秋焱的分分合合毫不知情。汲清化繁为简,说:“我没谈恋爱,现在单身。”
“你既然单身,那给我解释一下,这张照片是咋拍出来的。”经理发来一条网页链接,是多伦多知名的八卦小报,“你虽然是新人也得注意影响,为自己的前途和球队的声誉考虑。”
照片是昨天在Wonderland拍的,背景里有过山车。汲清笑意盈盈地揽着秋焱的肩膀,吻他嘴唇。蜻蜓点水而已,却被抓拍得一清二楚。
往坏处想,昨天车胎不明不白被扎,兴许也和这事有关。
汲清本就抵触镜头,更反感被偷拍,顿时感到无比恶心。他撕开一袋甜到发腻的白巧克力,边嚼边说:“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有名,能被人追着写花边新闻。”
“NHL里亚裔不多,公开出柜的球员一只手都能数过来,”经理嫌他不开窍,“你两个噱头都占,比大熊猫还稀罕,媒体不拿你做文章才怪。”
所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经理给他支了两招,“这年头照片不算什么铁证,你如果咬死不认,我就联系律师发函,要求报社撤稿。不然你就借此公开出柜,骄傲月要到了,既不违心又能赚一波同情分。”
联盟里氛围保守,连绑个彩虹色的防滑胶都要被指指点点。汲清心里有数,公开出柜没那么容易。他想了想,说:“毕竟不是只有我被拍,我问问他的意思吧。”
“你尽快,明天之前必须给我答复。”经理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倾向第一种方案,“我去问问法务的意见。”
...
秋焱接到汲清电话时,正在公司办理调职手续。他撂下手里的工作马不停蹄赶了过去,不为照片,而是汲清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糟糕。
“照片的事稍后再说,我带你去急诊室,做个心肌酶检查。”汲清小时候得过心肌炎,秋焱担心他旧病复发,“你的心率太快了。”
“不去,在家歇歇就好。”汲清回绝他的关心,“你想怎么处理这张照片,给我个意见,我去和球队公关谈谈。”
“你怎么不分轻重缓急,照片哪有身体重要。”汲清不肯听话,秋焱着急上火和他吵起嘴,“不想病死就跟我去医院。”
汲清额头上覆着冰袋,脸颊病态通红,非要跟秋焱犟,“你昨晚硬着心肠推我走,又在楼下守到凌晨,今天还来嘘寒问暖。我想不通,咱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阴晴不定,万一待会又生气撇下我跑了,我可不想在急诊室自生自灭。”
秋焱一时语塞,偃旗息鼓——这确实是他的大毛病,遇事不决先逃再说,等脑子清醒再开始后悔。如此循环往复,使汲清摸不着头脑,倍受煎熬。
汲清浑身肌肉酸痛难忍,只有嘴还能动。有些重话他平日没舍得说,趁着生病干脆倒个干净,“我受够了四不像的感情,既不是恋人又不是朋友,名不正言不顺。如果要断就断干净,别再吊着我了。”
秋焱的心猛得生疼,却没吱声,起身去厨房盛了碗刚熬的姜糖水,舀了一勺吹凉。
他不愿露怯,表情很平淡,眼睛没忍住落了滴泪,“你先把姜糖水喝了,去医院做检查,查完我们就断。”
“不用,我真没事,你走吧。”汲清偏过头,害怕看到秋焱哭,“被偷拍是我不小心,我会想办法让报社撤稿,不牵连你。至于我妈借的两万刀,你到时候连本带息打给我就行,我转交给她。”
“好,随你。”
秋焱不会死缠烂打,除了那滴眼泪,没再表露出其他挽留的意思,轻声且绝情。他又在床边默默地坐了许久才起身,离开时一并带走了Cortana,还有那本《盐的代价》。
汲清烧得厉害,硬抗不是办法,于情于理得有个人照顾。秋焱到底没忍心一走了之,而是按亮了电梯上行键,去敲汲美兰的房门。
汲美兰正在书房开视频会,中途被敲门声打断,难免不悦。她从门镜看到秋焱拎着猫,满面愁容地站在楼道里,便知道那两万加币已经奏效,心里的不爽顿时烟消云散。
她给秘书发了条消息,表示自己得离线处理点急事,随即打开房门对秋焱说:“秋工真是稀客,有话进来聊吧。”
“不了,谢谢汲总。”秋焱对她夹枪带棒的问候早已习惯,收起脸上的愁态,佯装漠不关心,“我来接猫,阿清好像病得挺重,你去看看吧。”
消息带到,秋焱头也不回地走,汲美兰着急照顾儿子,跟在他身后一道进了电梯。到达汲清公寓的楼层时,汲美兰按下开门键迫使电梯停止,问道:“你和阿清分手了?”
在都没在一起过,谈何分手。秋焱懒得和汲美兰解释太多,敷衍地点点头,“嗯,分了。”
“分了就行。管好自己的烂账,以后别来打扰阿清。”汲美兰只在乎结果,不关心他和汲清感情中的弯弯绕绕。
她赶尽杀绝,生怕秋焱不死心,走出电梯时又补了一刀,“阿清瞒不住秘密,想必已经跟你说了那两万刀的事。小钱而已不用着急还,等你手头宽裕了亲自打给我...别想着由阿清转交,我不会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