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顺利。
我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着不知疲倦的浪潮,不远处是安睡的天内和黑井。
一墙之隔的夏油和五条两个人待在我的结界里好好休息,应该是彻底放下了戒备。
夏油杰留的几只咒灵也都安然无恙,一整晚我这道防线都没被发现。
估计是因为他们两人之前的严密防护劝退了大部分诅咒师。
伏黑甚尔也没来。
一切都很顺利。
早上告别的时候五条悟眼下的淤青已经散了很多,夏油杰也精神了一些。于是我轻巧地踏上回程的航班,赶往高专。
我沿着筵山麓附近的结界仔细地检查了两遍,确认没有任何人蹲点的迹象之后回到了起点。
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好我蹲点的位置,等待伏黑甚尔或者五条悟一行人的出现。
心里紧绷的弦稍微一松,身体的疲惫感就出现。
连续两天,我都没有彻底放松,一直高度紧张,只能在飞机上休息片刻。
蹲点的视线要好,能第一时间发现他们的身影;蹲点的位置不能太远,保证他们进入高专结界后就在我的术式范围内;也不能太近,必须及时撤离,不能拖后腿。
那只有做回老本行,当个‘猴子’。
还有心情找乐子,不错不错,心态越来越好了。
我选好了树开始攀爬,虽然是‘猴子’,但又不是真的猴子。幸亏没人看见,我自己想象到的画面都不太雅观。
废了一番功夫后,我靠在枝丫上稍稍休息了一下,缓过来后重新结印捏了一个新的结界将自己包裹起来。
下一瞬,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痛到我无法结印,瞬间泛起一层冷汗。
是甚尔?还是绢索的人?
我忍住痛开口:“谁?”
“一个男人。”
他踢了我一脚,我从树上跌落。我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转过身想看清楚到底是谁。
站在树上的是甚尔。
头皮有些发麻,他出现在这里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甚尔,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他歪了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哦?”
“你和佳织的儿子,惠,被伏黑美绪过继给我父母了,我把小孩还给你,这个任务的赏金我也可以给你,只要你收手……”
话还没有说完,甚尔又俯冲到我面前,手上拿着的刀再次刺入我的腹部,搅了搅后又拔出,连带着我被搅碎的血肉。
飞溅的血液滴到我的嘴里,还有他的衣服上,我第一次品尝到死亡真正的味道。
疼痛和恐惧如此剧烈,让我来不及做出反应。
抬眸的功夫,他又挥刀砍向我的脖子:“那种东西,我早就丢掉了。”
……
……
我是被术式唤醒的。
这让我很惊讶,不止惊讶自己没有死,还惊讶居然还是启用了这层保险。身体没有彻底恢复,腹部的伤口才刚刚愈合。我是被我下的保险强制唤醒的。
甚尔脸上的惊讶也很明显,他没想到我会突然醒来。
这次我及时地作出了反应,迅速捏了结界壁封印住他的咒灵。
值得庆幸的是,他用天逆鉾破坏掉结界后就立马换了更适合刺杀的咒具。没有想到我会醒来,没有想到我会豁出去用身体挡下他那一击,选择将术式运用在他那只咒灵身上。
我再次被他刺中。虽然不是要害,但也疼得要命,更何况身体本就还没有恢复。
等他被我的术式困住之后,我终于能笑出来,泄了力跌坐在地上。
硝子急忙跑过来给我再次治疗,黑井和天内也退到了安全距离。
我给五条悟的咒符里留了我的底牌。倘若我不能改变故事的走向,五条悟和夏油杰还是落败。那这层保险就会生效,在结界破碎的瞬间唤醒咒符制造者本人,被压制的咒力也会回流到我身上。
这是铃木教我们的,本来只是作为任务的应急,确保每个人都能有逃命的机会,但是在这里派上大用场了。
“五条和夏油呢?”
“那两个小鬼?”困住甚尔的结界被我缩小,他和我一样不能动弹。
他故作认真地思索:“六眼被我杀死了。咒灵操使可能还昏迷着,你们要是赶过去救他可能还来得及哦。”
硝子收回手,站起身朝大门口赶过去:“你的伤没大碍了,你再坚持一下,我去找夏油和五条。”
我点点头看向甚尔:“虽然有些晚了,但我们还是来聊一聊怎么样?”
甚尔没说话,像是在发呆。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你是佳织的丈夫,而我是佳织的朋友。曾经和你们结婚受理书放在一起的同心结就是我送的。”
他的表情和刚刚一样,一样的满不在乎,仔细观察甚至还能看到一丝不耐烦。
“你知道我?”
甚尔挑了挑眉,带了几分兴味:“你以为我为什么没有砍掉你的脖子?”
我愣了一下,旋即扬起嘴角:“那倒是省了我很多口舌。”
我亮起眼睛,欣喜道:“你要不要来高专当体术老师?”
“王小姐,有没有人说过你开玩笑很没天赋?”
“你不用考虑任何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方案,你只要点头就行。”
“我拒绝,和垃圾待在一起会让我吃不下饭。”
“那你放弃这个任务,我把惠和任务的奖金给你,你……”
“我已经说过了,那是我丢掉的东西,别再塞给我。”
“那佳织的嘱咐你也丢掉了吗?她去世前肯定有拜托你好好……”
甚尔突然打断了我,满脸笑意:“不是有你吗?”
饶是我早有准备,此刻也有些动怒。
一盏茶的功夫,我平息了自己的愤怒,再次抬起头看向他:“为什么你丢掉的是惠和佳织,该丢掉的是垃圾……”
还没有说完,一发攻击打破了我困住甚尔的结界。
正常情况我的结界可以接下五条悟的‘苍’,哪怕不是全力防御的状态也可以承受住这种程度的攻击。因为我的术式能起效就因为对咒力的‘免疫’,我创造的‘结界壁’可以使大部分咒力无效化,所以才可以困住咒灵。
但我现在比正常状态虚弱太多,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压制甚尔的反抗上,牺牲外侧的抗击能力,提升内侧的耐力。
所以那一发‘苍’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我困住甚尔的结界壁,连带着困住咒灵的一起。
五条悟满身血污,眼底是我从未见过的猩红:“哟,好久不见。”
脱困的甚尔也惊道了,站在原地看着五条:“真的假的……”
五条悟掀开刘海露出伤疤:“是货真价实的本人,我现在真的超精神。”
甚尔:“反转术式?”
不重要,我再次结印想要困住甚尔却被他随手一挥击溃了。我的体力已经快到极限,术式的效果也大大折扣。
我只好踉跄着起身,忍着难受抓住五条悟的手臂:“五条,你答应过我什么,你不要忘了。天内还活着,硝子也去救夏油了,大家都没事,你不要……”
五条悟偏过头看向我,还没开口,甚尔已经握紧了天逆鉾向我们挥来。他一脚踢开我,兴奋地说道:“别碍事啊。”
我被踹到了天内身边,很疼,但还可以站起来。虽然双腿止不住地打颤,但只要还能站起来,那就没有问题。
甚尔已经被‘赫’击出了结界,一大群栖息的鸟儿飞向天空。
我忍着钻心的疼痛,像在布满一人高的荆棘丛林里前行,缓慢地朝无比畅快的五条悟移动,一边结印试图创造结界防止甚尔一时冲动又回到战场。
结界又被甚尔击破,他还是出现在五条悟面前。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应该是新的咒具。
是锁链,是长长的锁链。带起凛冽的风,擦着我的脸袭向浮在空中的五条。
我没办法前进,甚尔的攻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哪个方向袭来。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向谁开口,跟谁谈判更有效。
是已经顿悟一切明显不对劲的五条悟?还是陷入癫狂中的伏黑甚尔?
……
……
为什么让我带着一切来到这里,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故事依旧走向我看到的结局?那我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结局无法更改,那……
难道说,我能更改的故事只有涩谷事变,其余事件的结局都不可以被扭转?
……
……
凭什么?
凭什么!!!!
……
……
千疮百孔的身体比我的灵魂还要冷静。
我还在歇斯底里叫嚣着想要放弃的时候,她已经拖着我前行。基于本能地躲避攻击,由在最后关头扯开了站在原地想要正面迎击的甚尔。超越身体极限的代价是,我的右臂以极大的惯性甩出去。只剩约十厘米,余下的部分都被“茈”轰得渣都不剩,连血腥味都闻不到。
……
五条悟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抱歉,小次,我刚刚……”
“没事,”我颤抖着声音,看向震惊的甚尔,感激自己的身体没有放弃。
谁说我做不到,谁说我改变不了结局,这不是皆大欢喜吗?我救下甚尔了。
鼻子传来酸涩的涨意,眼眶一热,我控制不住,眼泪终究还是成串地滚出,滴在地上。
“五条,拜托你帮忙控制住甚尔,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这次你可要记得和我的约定啊。”
“小次!!!!”
是硝子的声音。
我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源头,泪水稍稍模糊了我的视线,等他们走进我才发现,夏油杰的伤比我想象得还要严重。
情况很惨烈,但都没有性命之忧。
甚尔没有死,五条悟学会反转术式,他们俩意识到人外有人,天内黑井也还活着。虽然大家都遍体鳞伤,但都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五条悟从我手上接过甚尔,夏油杰扶着我在地上坐稳,让硝子更方便施展反转术式。
断臂重生这种事很难。如果伤者本人不会反转术式,那就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接受硝子的治疗,而从我失去手臂到硝子赶过来施展术式,这个时间绝对符合要求。
可我依旧觉得不适,全身不断地冒着冷汗。意识到了不对,我收拾好了情绪看向自己火辣辣的伤口。
硝子皱紧了眉,朝五条悟开口:“五条,你刚刚的攻击是怎么回事,给我讲一讲。”
五条悟的声音还有些冷意:“术式顺转与反转碰撞后生出的假象质量,有什么问题吗?”
硝子没回应,继续对我毫无再生迹象的胳膊施展术式,片刻后泄了力垂下手彻底放弃:“我做不到,我连止血都做不到,反转术式对她没效果了。”
闻言,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我想,可能这是我改变轨道的代价。
五条悟看向我,很快开口:“小次,对——”
“不要说这种话,我很满意现在的状况。”我打断了五条悟的道歉,朝硝子扯出一个笑容,举了举并不存在的右臂:“起码药物应该会起效,比起惋惜已经失去的东西,还是先止血比较好。”
残肢处理后已经不再流血,不知道是因为神经已经习惯了痛楚还是因为药物的作用,已经是我可以忍受的程度了。除了无法治疗我的胳膊,我身上其他的伤都可以被硝子治疗,所以具备了基本的行动能力。
给我处理伤口的不是硝子,是她的老师,也是高专请来的特别顾问。硝子确认了一遍注意事项之后就扶着我走出了手术室。
门外只有夏油杰和天内,还有黑井。
天内脸上写满了愧色,无助地像只迷路的小鹿。
我伸出手拍了拍夏油杰身上的灰尘,对他脸上的神情视而不见,唇边绽开一抹笑容:“走吧,事情还没有完成呢。”
夏油杰抬眸看向我。往日明亮的眼眸在此刻变得黯淡无光,仿佛被一层厚重的迷雾笼罩住,让人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他的绝望。
我心一紧,急忙加深了笑容:“别这样,伤口可是战士的勋章。”
“可你不是。”
“夏油,你这样想我可要生气了,”我佯装不满,朝天内走去:“天内,夏油有没有跟你说我的请求?”
天内双眼噙着泪,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出发啊,还在这里等什么。”
“你不准去。”
夏油杰的声线变得强硬,是我从未听过的命令口吻。
“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就待在这里不要动。”
“你觉得可能吗?”我转过身看向全身都泛着冷意的夏油杰:“我都到这里了,你让我停下?”
……
……
地道幽深漫长,我们的脚步杂乱无章,每个人都想着自己的事情。
这件事还是惊动了高层,甚尔被五条悟带走,夜蛾也负责看管。
天内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对不起,是我害你丢掉了手臂。”
我摇了摇头,坚定开口:“和你无关。我的计划里没有你,而且等我领悟反转术式这条手臂会回来的。”
我看向沉默的夏油杰,继续说道:“丢掉手臂没什么,只要丢掉的不是性命。”
路走到了尽头,夏油杰指了指远处的电梯:“走那里下去,我在这里等你们。”
出了电梯之后便是天元的虚空结界,一片虚无中只有一扇紧闭的门。
我和天内等了片刻,门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我叹了一口气,掏出准备好的匕首压在天内脖子上。天内被惊到,本能地躲开,匕首追过去,她的脖子出现血痕。
终于,天元不再拒绝我,打开门从里面走出来,是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婆婆。虽然老到身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收拾得井井有条,能让人一眼就看出上一任星浆体是名女性。
我松开手,看着天元对天内说道:“天内,你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