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任务单想了很久,夜蛾不知道我为什么犹豫,他以为我会毫不迟疑地接下这个任务,因为从前我只抗拒日本政权相关的任务。
“你现在不接国外的任务了?”
“没有。”
我摇了摇头,捏紧了任务单朝夜蛾点点头,示意他我接下了这个任务。
任务在国外,预计处理时间是一个月。算上我在内,此次的任务一共由5名咒术师执行,我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按理来说,需要这么多咒术师处理的封印任务不应该有我的名字,毕竟我之前接的任务大都是护送或者祓除二级及以下的咒灵。
在犹豫的那几秒里,我想可能是绢索插手干预了这件事。他想把我支走,以此提高星浆体任务的失败率。
但我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
因为才三月,春天才刚刚开始,夏季还遥遥无期;
因为比起待在东京被他算计,我不如顺着他的布局伺机行事;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在反抗命运的洪流。
等我到了现场之后才发现是我想多了。这次的任务的确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而且是【封印】,不是【防御】。
而任务也比我想象得还要棘手,直到我听到夏油杰在电话那头说他们明天一早会搭乘航班去冲绳解救黑井时,这个任务还没有完成。
因为这只咒灵诞生于当地人对山神的信仰。一般的咒灵在诞生之后都会拥有独立的形态,它们不会离开自己‘出身’的地方。但这只咒灵不同,它随时随地都可以和它的母亲——这座神山融合,它和这座山之间有一根脐带。
初期,我们打算将整座山一起封印,于是山里的村民需要搬离,可是他们不愿意。我们废了好一番功夫,在不惊动咒灵的情况下成功带他们离开森林,可离开那座山的只有我们5名咒术师和2名辅助监督。
那些村民和咒灵一样,与这座山脉连在一起。他们认为无法下山是因为山神在保护他们,于是他们更加虔诚地相信山神的存在,对我们的劝告充耳不闻。
部分激动的村民还会咒骂我们,这严重拖延了我们的脚步。
调查报告出来之后我们所有人都沉默了。咒灵是咒灵,但也是山神。咒灵的咒力从土壤开始向村民渗透,吃食、泉水、通过光合作用更新的空气。
村民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被咒灵侵蚀。村民、山脉、咒灵这三者正在同化。
咒术师自身的咒力会清洁不慎吸入的劣质咒力,辅助监督的清理效果没有咒术师好,但远离任务中心静养几天后也没有大碍。
最好的处理办法是放弃这些人的生命,将他们和咒灵一起祓除。面对我们的请求,总监部下达的指令依旧是在保住这些村民性命的情况下祓除咒灵。
因为,把普通人的安危放在首要位置是咒术师获得特权的条件。
所以我的术式变得更加重要。在发现村民也在同化前,我和另一名队友三津一起负责封印咒灵的‘脐带’,减缓或者剪断它和这座山的联系,避免村民源源不断的信仰流向它。
我们感觉到它力量变弱原来只是它将咒灵散进土壤里的假象。而村民开始同化之后,我们要封印的‘脐带’变成了村民居住的那片土壤,要瞒着他们,避免被他们干扰,减缓村民被同化的速度。
于是铃木也加入这个队伍。
三津和铃木负责剔除土壤里的咒力,铃木和我负责封印村民体内不断侵蚀的咒力。而我现在要离开,那就意味他们两个人的工作量大大增加。
铃木很强,21岁,已经成了这个队伍的领导者。固然有家世的原因,但大家都很佩服他的能力。铃木的术式是【暂停】,他可以暂停他想要暂停的东西,譬如自己外泄的气息,防止被人察觉;譬如目标对象的状态。在我和三津休息的时候,就是铃木帮忙暂停目标对象状态的时候。
所以哪怕只是两天,我也扯了大家的后腿。
星野本就看不惯我‘要死不活’,不赞同我将咒术师视为和公司职员一样的存在,指责我‘没有好好燃烧自己的生命’。
按照道理来说,我不应该还嘴,因为她比我大两岁,是我的前辈。她也确实以身作则,‘好好地燃烧了自己的生命’,像一直沸腾的开水,永远为自己选择的东西呐喊。
哪怕当初查到那个令人难以接受的报告时,她也只沉寂了一瞬,很快就满血复活。
这样的人我应该钦佩,但我的天性作祟,我不乐意一直被她挑刺,所以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一直有些紧张。
夏油会在明天前往冲绳解救黑井,然后在后天早上搭乘航班回到高专。
我有两个选择,一是趁现在摸黑溜走,不会被大家尤其是星野捉住,最后一班航班我还赶得上;第二种就是明天上午继续执行任务,明天下午离开,赶在晚上抵达冲绳。
我想象了一下星野看到我溜走的场面,默默地起身穿好衣服去找铃木。
等铃木打开门之后,我才发觉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
铃木有未婚妻,21点35分,也算深夜,我不愿意在走廊说这件事,但显然也不能进到他房间里去谈。
我欲言又止,铃木很快领悟,转身合上门对我说道:“去会议室说。”
我疯狂点头,感激他的善解人意,十分狗腿地跟在他身后上楼。
铃木打开会议室的灯,走到会议桌前坐下,给我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说。”
我看着桌上繁复的资料,有些迈不开腿。几个小时前,我们还在这里一起讨论进度,而现在我就要当逃兵。
“队长……”
“我想申请离队几天。”
铃木翻动资料的手一顿,抬眸看向我,似乎没有不高兴:“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自然是有的,但我还没有开口,身后就传来了熟悉且刺耳的声音:“要夹着尾巴逃跑了?”
星野走到我面前,在铃木拉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满脸不爽:“你究竟是为什么来这里的?你是咒术师,不是公司职员。你……”
“星野。”铃木出声打断了她。
星野咬咬唇,不再说话,眼神撇到一边不再看着我。
铃木看向我:“你需要我帮忙的是?”
“我想拜托铃木队长跟大家说我离队的原因是回高专查资料,我有准备咒符,它可以代替我,我的工作不会落下太多。”
“还想拜托队长瞒住我离队的消息。”
铃木点点头追问道:“没有了?”
星野也开口问我:“一个解释都没有?”
我默默地退后了一步,弱弱地开口:“没有了。”
星野的声调瞬间上升,变得尖锐:“我的问题呢。”
等坐进车里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应该向队长表衷心。我看着铃木,语气极其认真,让自己看上去更诚恳:“队长,我会尽快归队的,如果任务还没有结束。”
铃木点点头帮我关上车门:“照目前的状况来看,你的确要尽快归队。回来前提前联系我,我派人来接你。”
“好的。”
和我曾经想象的不同,握住接力赛的第一棒时,我的手只有轻微的颤抖,还有余力去思考棘手的任务。
因为没有直达的航班,我必须在东京转机,而我也有要在东京采购的必需品。所以等我落地冲绳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我在厕所里完成了乔装。换了度假风格的裙子,戴上合理存在的墨镜,还忍着闷热换了假发。如果绢索有派人来这里观察情况,我应该不会被发现。
虽然任务那件事是我想多了,但小心一点总没错。
他可能不会在意我,但这件事他绝对会在意。六眼五条悟、咒灵操使夏油杰、星浆体天内理子,这三个人都是他的目标对象。
躺在沙滩上假寐补眠时,我看见了我意料之外的人。一个看起来很像甚尔的家伙,一闪而过。我来不及看清他嘴角是否有伤疤,只觉得和佳织相册里的那个男人有些相像。
我连忙起身,不管不顾地朝他刚刚消失的方向走过去。这一次,我看清楚了,是甚尔没错。
等我穿越人群,即将要抓住他的下一秒,他又从我的视线里消失。我抬头四处张望,又在不远处的酒吧看见了他。我又朝他赶去,他又消失不见。
像我从前找他那样,每次我义无反顾地扑向那些线索,朝他存在的地方赶过去,却只抓住了空气。
我抬头四处张望,却看见了不远处沙滩上的夏油杰,还有五条悟和天内。黑井和夏油杰一起坐在沙滩上,五条悟和天内在海边游玩,像是真的来度假一样。
甚尔消失不见,我却明白了他的目的。
他比我想象得还要谨慎。我决定晚上联系夏油杰是对的。
无论是确认护卫只有两个人,还是找机会提前完成任务,抑或只是监视而已,我没有暴露都是万幸。
等夜幕降临,我将编辑好的短信发送给夏油杰。等我赶到酒店,夏油杰也‘恰好’来前台拿预订的外卖,我们一起上楼,进入他们的房间。
在我出现的那一刻,五条悟就看向了我的方位。我的术式可以瞒过天内,可以瞒过甚尔,可以瞒过夏油杰,但是瞒不过六眼。
夏油杰拉上窗帘之后,我重新捏了一个结界将所有人囊括在内,避免甚尔察觉到这里有异样。
我不知道他怎么监视的,所以只能把谨慎程度拉满。
一番解释后,天内和黑井接受我们必须避开她们交谈的事实,待在我给她们捏的防护结界内安安静静地看电视。
五条悟解除了无下限,眼下泛着明显的乌青:“你这套造型……你早就到了?”
我取下假发放在桌子上,稍微理了理头发:“下午到的,可闷死我了。”
五条悟:“那你干嘛不来找我们?”
我没回答,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草图摆在他们二人面前:“这辆载满人的火车正高速行驶,火车无法急停。前方仅有两根轨道,左边的轨道上有5个被困住的人,右边的轨道上只有1个人被困住。”
“火车原本行进的方向是左边那根轨道,死亡人数是5,你们可以按下按钮让火车去到右边那根轨道,死亡人数由5变为1。”
“你们怎么选?”
五条悟只反应了两秒就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将草图推向我,继续吃着夏油杰给他带上来的蛋糕:“没必要这么隐晦。你就是想问我们要主动插手救天内,还是做个旁观者任由天内和天元大人同化。”
“左边轨道上的是天内,右边轨道上的是全人类。”
“不,”我摇了摇头,指向火车:“全人类在车上,右边的轨道上是未知。”
五条悟吃完了蛋糕,稍微恢复了一些,他点点头继续道:“没错,比轨道上是全人类更可怕的情况是火车驶向未知。”
我垂下眼眸轻声道:“是。在你们眼中只是一个轻飘飘的选择而已,但在我看来,它改变了整个人类前进的轨道。”
五条悟嗤笑一声,语气里夹杂着不屑:“你什么时候也和那群‘烂橘子’一样了,这么害怕改变?”
“未知就一定是不好的东西?无聊。”
我抬头看向五条悟,认真开口:“那如果我说它是不好的东西呢?”
一直没说话的夏油杰开口了:“你的意思如果理子不和天元大人同化,天元大人就会变成人类的公敌吗?”
我摇了摇头否定他的推论:“不是,天元依旧是天元,和现在没有任何差别。”
夏油杰继续说道:“那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理子不应该和天元大人同化。”
五条悟也点点头:“没错。你问的这个问题毫无意义。我会在这次按下按钮不代表我会在下次按下按钮。”
“具体情况具体讨论。”
夏油杰看向我,试探道:“小次,你为什么阻拦我们救下理子。”
“不是,”我摇了摇,把那张无意义的草图揉成一团:“我没有阻拦你们,相反,我是来和你们合作的。”
五条悟翻了个白眼给我:“你怎么出一趟任务之后就变得跟那些烂橘子一样,弯弯绕绕的。”
“那你们在我说完前都不准提问。”
他们点点头,我润了润喉咙,将酝酿无数次的话语说出口:
“天内的悬赏令截止时间为明日上午11时,发布这个悬赏令的人的人是惠的父亲甚尔。如果没有意外,他选择的刺杀时机是你们进入高专结界后彻底放松警惕不再戒备的时候。甚尔是天与咒缚中的肉/体天赋,咒力完全为0,他不会被结界拒绝,结界对他说是空气。”
“而之所以把时间定在11时就是为了控制你们的节奏,也保证五条悟被消耗,无法立即察觉他出现。”
“我离开前拜托队长瞒住了我离队的消息,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也做了伪装,所以知道我出现在这里的只有你们四个人。而下午,我在冲绳看见了甚尔。”
“很惭愧,我又没能抓住他,也不敢来找你们害怕打草惊蛇。”
“所以,今晚由我戒备,你们两个休息。明日一早我会搭乘最早的航班回东京提前排查蹲守。我知道你们觉得我们一起行动才是最优解,但是在甚尔面前,我的术式没有效果。一旦我暴露,那我们的优势一点都没有了。”
五条悟按捺不住:“有必要这么谨慎吗?”
我点点头看向他,认真道:“有必要。”
“甚尔养了一只咒灵,那只咒灵和甚尔是特别的契约关系,在甚尔死前无法被夏油降服。我已知需要警惕的咒具是天逆鉾。”
“天逆鉾可以强制解除术式,所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破坏我的结界,穿过五条悟的无下限。而因为天与咒缚他的肉/体才能被拉满,所以近战水平远高于我们。”
“他可以仅凭体术就祓除特级咒灵。”
“所以我认为,有必要让他用不出天逆鉾。如果按照他计划的那样,在进入结界后解除术式,甚尔就不会用天逆鉾行刺,那我的术式就是有效的。我也可以用术式控制住他那只咒灵。”
“只要让他第一击失败,只要封住了他养的咒灵,只要不进入他的近身攻击范围内,那我们就赢了。更何况我们还有惠。”
“可能惠只能干扰他一秒钟,但对你们来说这一秒钟足够了。”
五条悟揉了揉额头,略微带着不认同开口:“既然知道了他会来刺杀,在什么时候刺杀,不需要你的干扰我和杰也会把他拿下。”
我点点头没有纠结,继续说道:“这就涉及到我的私人请求了。”
夏油杰:“不要对他下死手?”
“没错,我希望你们能保住他的命,至于赦免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
夏油杰:“是什么?”
我瞥了一眼一无所知的天内,轻声道:“这就涉及我第二个请求了。”
“在你们送走天内前,让我带着她去见一次天元,并且出现在天元面前的只能有我和她两个人,你们不可以跟着。”
夏油杰点点头:“这就是你要确认的事情?”
“没错。”我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咒符递给他们:“这是保险,里面有我储存的术式,如果有什么意外导致我不能护住天内,你们就用这个来护住她。”
“说起来,”夏油杰撑起脑袋看向我,满眼好奇:“你好像一直叫天元,而不是天元大人?”
五条悟也眨了眨眼睛看向我:“她还是变成了人类的敌人?”
“先不说我不知道这件事,”我笑了笑,无奈地看向他们:“其次,我只是和她有点私人恩怨而已。”
五条悟脸上的神情瞬间变为不满,撇了撇嘴:“嘁,小气鬼。”
“私人恩怨也要告诉你?要不要再不讲理一点?”
夏油杰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好,不说就不说。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有,”我举起手颤巍巍说道:“以防万一,拜托你们到筵山麓脚下时给硝子去个电话,让她在结界门口不远处的那间活动室待命。”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太谨慎了,”五条悟支起趴在桌子上的身子,满脸不高兴:“你在质疑本大爷的实力?”
“怎么可能,”我坚定地摇了摇头,语气十分诚恳:“绝对没有,我只是害怕不小心让天内或者黑井受伤,毕竟她们俩是普通人”
五条悟起身丢下一句重重的“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