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对于没有灵力傍身的普通弟子来说,无度山依然有一些热,但楚惕清此时坐在马车里,杨谨遇找来了一堆冰块,又用灵力为他扇着扇子,相当于自动的低配版风扇,更重要的是!他这几日都不用再吃辟谷丹了!马车上摆了好几盘糕点,其中有一种似乎叫什么米糕,楚惕清还点评说:“没什么味道,下次不吃这个!”
杨谨遇好脾气的应了,他坐在楚惕清的另一侧,帮他把那盘不喜欢的推到老远:“是山下墨酥坊的新品,还以为会好吃。”
他又说:“看来师兄还是喜欢吃甜食。”
楚惕清想了想:“唔,其实也不是,糕点类的当然是甜一点儿好吃,但是不排除有的糕点不甜,但是很好吃!谨遇呢,除了不喜欢吃茄子,还不喜欢吃什么?”
杨谨遇了想,摇了摇头。他不挑食,楚惕清挑眉,玩笑说道:“那你喜欢吃鸡爪子吗?”
杨谨遇很认真的摇了摇头,
“猪蹄!”
再摇头,
“烤鸭……烤羊腿……烤牛肉!”一连说了好几个,杨谨遇都摇头,楚惕清渐渐不再想逗他,他不满道:“你是不是逗我!”
杨谨遇认真道:“没有,师兄,我大概真的没有特别不喜欢的,都可以吃。但有最喜欢的!”
楚惕清立马认真的看着他:“最喜欢什么!”
他唇角似有一抹极淡的笑,像是日常所见的白云忽然变幻了身姿,于是所有人都为其吸引,开始驻足停留,他的师弟就像是那一片白云,高高的悬在天上,时时能见,时时想见,时时让人动容,楚惕清每次都能被他的笑容吸引,
杨谨遇说:“很喜欢吃一种圆滚滚的东西,似乎是糯米做的,我不知道,也没有尝试学过。”
小时候,师兄最爱做那个食物,无度山上不食烟火,但楚惕清总能从不知道的地方变出来各种各样的食材,然后偷偷做好端到他的房里,那时候杨谨遇很是不屑,
楚惕清总是那样,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
他小时候不喜欢修炼,两位师兄那么厉害,杨谨遇觉得自己被师兄庇护就好了,因此并不太注重怎么修,日上三竿的时候,他就与楚惕清闹着脾气窝在被窝里不起床,
楚惕清最开始想让他练剑,他偏不练,非要说自己喜欢刀,楚惕清便遵从他的爱好给他找来了绝世大刀,宝刀上面尽缀着流光的暗色宝石,极度符合年少杨谨遇的审美,然而他拿到宝刀又觉得索然无味,反而在日复一日的枯坐中看上了师兄手里的剑,
楚惕清用剑是那样好看,以自身涤荡周围,万物与之合一,师父说,师兄不仅是剑道高手,更是天生的修仙者,他这样的人,若一辈子不入红尘,勘破一切,便能极早飞升,成为当之无愧的仙门第一,或是举世第一,总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想要师兄的剑了,师兄怎么能日复一日的练剑而不知道疲劳呢,他想,师兄真的就那么想得道吗?道是什么………能有师兄每日哄他时做的糕点好吃吗?
答案当然是否的,修道很苦,无欲无求,等他真正懂得的那一日,步入大道的那一步,杨谨遇就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一生会止步在哪里,
当年,师兄在他闹脾气之后为他做一碗小汤圆,
他始终不忘,也忘不了,那一碗汤圆成为他这一辈子都学不会的食物,也是最爱的食物。
他想起来的时候,眉目弯弯,万分笃定道:“我喜欢那个!”
楚惕清不知道这些渊源,只单纯以为他喜欢吃,正好他也会做,他本人也喜欢,便说:“好唉,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了,那有空我做给你吃,乖。”
杨谨遇就乖乖的点点头。
马车缓缓行使,其实依照杨谨遇就的修为,他到丰都一剑足矣,然而乘奔御风,不及与师兄同坐马车,车马颠簸,他便能与师兄短暂依偎,偶尔夜里,他们就在马车外面一起看着星月,楚惕清不太懂天上的星云排布,杨谨遇就细心的为他讲解,
他讲的时候生动非常,让楚惕清以为自己大概是个什么超级大学霸,一听即懂,然而第二日晚上兴致冲冲的拉着师弟想指给他看时,天上笼着黑云,此夜无星,他便也不遗憾的坐在马车顶上,兴起时就唱一曲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调,歌声悠悠,杨谨遇在下面安静的望着他,嘴角的笑从未消失,
再一晚的时候,他去指给他看,却发现自己已然把杨谨遇讲的都忘记了,那人就再度为他细致讲解,夜晚凉风习习,杨谨遇脱下宽大的披风遮挡在楚惕清的身上,上有一股清淡的香气,浅浅宁人,楚惕清紧了紧披风,去看皓月,又去看月下照着的美人,然后又再去看月,今夜的月并不光亮,他就在心里想说:“月亮啊,能共看美人,是你与我的幸运。”
那一刻,只有师弟在心里是永恒的,不朽的,而他与月不过是一瞬即逝的匆匆过客,
想着,他脚下不住踉跄一下,师弟便立马察觉抚住他的腰身,楚惕清额间渗起细微的汗水,恍惚觉得,
情之所起,情之所动,不过一瞬,
然而仅这一瞬的好感,便要他欲罢不能,满腔的情恨不能喷涌而出,又堪堪克制住,那一夜,他翻来覆去,辗转不能寐。
等到丰都地界的时候,他已数不清自离开山有多少时日了,丰都极为热闹,人声鼎沸,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行人,只不过他初出山门的时候还很好奇修仙世界的人间究竟是什么样子,所以最开始逛的多了以至于现在已经没那么感兴趣了,不过他还是颇为好奇的望了出去,
等到一处客栈的时候,马车缓缓停下,杨谨遇扯来一张厚纱和面具问他要哪个,楚惕清掀开帘子看了看,又疑惑地看向师弟,交换生的待遇如此不好吗,只给客栈住,
杨谨遇说:“除了我们,大师兄还另派了弟子前来,师兄,儒门同样禁欲,我们先在这里吃饱饭再去吧。”
楚惕清点点头,师弟还能想着吃饭真是太好了,修行重不重要先不说,吃饭却是人生头等大事,楚惕清能在饮食上获得极大的情绪价值,若吃到什么好吃的他便能高兴一整天,他伸手拿了面具,在杨谨遇就要把纱收起来的时候他又伸手同样接过了纱,
其实他以前在现代社会看电视剧的时候就很疑惑这个东西,而且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用,他把它翻来覆去的在手里检查,杨谨遇伸手指给他看:“师兄在看什么?这是千丝线,织法很绵密,千丝线十分逼真,所以常常有人用它来做人皮面具,或是人偶等等,往千丝线织的布前再贴一片的话,则有很强的遮盖功效”他说着,将布贴在唇前给楚惕清看,
果真是遮住了!
楚惕清往前靠伸手摸了摸,二人的距离极近,杨谨遇低垂着眉眼望着师兄认真的面颊,面纱下不自觉的扬起一抹笑意,他忍不住想再进一点儿,然而眼前的人,他近在咫尺却永不敢触碰,
儿时的记忆过于清晰了,他仿佛觉得师父说那番话的时候就在不久前,他更不敢多踏一步,
他抓住师兄还在脸上的手,握上那人的指尖,杨谨遇被烫的一抖,楚惕清“嗯?”了一声,杨谨遇说:“师兄,先进去吧,他们要等急了。”
楚惕清:“哦哦,好!”
楚惕清抽出自己的手,将面具带到脸上,遮住了上半张脸,从乾坤袋里抽出自己那把扇子摇了起来,杨谨遇跟在他身后下车,把被师兄摸过的面纱收在怀中,走上前去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定了五楼的包间,丰都云来客栈在各大仙门中皆有名气,生意越来越广,无度山下尚且有三家!生意极为兴隆,且菜色时时出新,
据说这云来客栈的老板便是一位中途放弃仙道的修道者,强了体魄延长寿数之后便早早的出来做生意,不过百年便将云来客栈做到如此规模,
五楼楼层较高,往往是高价者得,且做了各类主题,有纸醉金迷、有黄金屋、亦有仙风道骨、水榭高阁,甚至有露天花园,缀满灵石滋养百花,丰都是盛京,自然别有趣味,
楚惕清路过黄金屋的时候,尚且被这豪气震的心尖一动,妈呀,黄金屋里全是黄金,金灿灿的,又闪又想叫人尝试,他走的快了些,又没忍住望了一下:“这也太豪横了。”
杨谨遇不做评价,再往里走,杨谨遇腰上悬挂的玉佩便闪着莹莹光彩,意味者有自家弟子在这里,这是无度山最基础的传讯玉佩,百步之内可以互相昭示方向,
光晕闪了两下,一扇门便猛地被打开,一位黄衫青年便探出脑袋朝着他们挥手:“两位师兄,这里!”
楚惕清与杨谨遇跟上去,进了门,这才发现他们竟选了,农家风?
像是田间小院,屋子里还竖着一坐高墙,又走进后,楚惕清隐隐觉得小桌旁围着的人有些眼熟?
黄衣青年笑着招呼说:“七流,快,楚师兄和杨师兄来了。”他又对着楚惕清道:“楚师兄可能不认识我了,我叫风默,说起来,我的命还是楚师兄和虞师兄救的呢,此次能与二位师兄一起出行,我好荣幸!”
还有这桩往事?楚惕清并不知晓,他朝风默笑了笑,说:“先坐吧”
于是四个人就坐在一张木桌上,这农家风仿的极像,桌上还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付七流看了眼楚惕清,又看了眼一脸孺慕的风默以及一双眼里只有楚惕清的杨谨遇,他用指尖蹭了蹭桌上划痕:“这一条横线一百两黄金,当然刻的像了。”
一百两!楚惕清刚咽下的茶水差点吐出来,什么划痕要一百两,还是黄金,他这一辈子能挣下一百两黄金吗?
付七流继续说:“这木头芯可是南海无涯岛才有的,从岛上运出来的人工费尚且不论,纯栽种一棵树便要一百五十两黄金左右,再加上后期的加工成桌木椅子,且这划痕据说是云来客栈的东家亲手所划,相传他一手刻刀用的极好,昔年还有传言,说其人若是用符走符道,定能力挽符道小道之势,一震符道之风,但此人过于狡猾,早早的甩手弃道,导致身价水涨船高,一字千金,随意一划便有百金。”
他说着,隐隐有些愤恨的意味,楚惕清想,原来不是划痕有多厉害特别,是人被炒了起来啊!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听付七流的意思,他并不讨厌符道?楚惕清想着,话也就问了出来,
付七流冷哼一声,并不打算理他,风默总算知道为何付七流今日一整天身上都带刺了,原来是与楚师兄有隙,他也算了解付七流,知道按这位新认识的师弟脾性,真讨厌一个人大概是理也不理的,他便笑着对楚惕清说:“楚师兄有所不知,七流师弟天赋卓绝,也是用符高手,虽然仙门以符为小道,但总有很多人并不这么认为。”
风默生了一张笑脸,即便是没有表情的时候脸上也像是挂着笑的,他好脾气的为付七流添上一盏热茶:“好啦,师弟别气了,你不是也很想见识一下云来客栈里面真的长什么样子吗?”
嗯?
早在见到付七流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付七流的挂饰大多是黄色,这说明他在短短的时间内连升两级,的确可称得上天赋卓绝了,何止卓绝,简直是文武双全,要知道虞持平所定的考核标准,那可是要文武兼备,辅之以德,虽然仍有漏网之鱼,然而最上者总还是会有许多志同而道合者,
不过听风默那么一说,付七流在生气?
付七流不会驳风默的面子,无他,因为风默是个老好人,性子软,脾气软,多说他一句可能都会让他难受,且付七流知道,这人心善非常,面对这样的人,他很难去说出什么凶狠的话来,因此他淡淡说:“那点菜吧。”
他递了点灵力出去,桌上方凌空悬出一块巨大灵石,他走到一旁的柜上拿了一堆木牌过来递给了杨谨遇:“杨师兄”
杨谨遇接过就顺手给了楚惕清“师兄,点菜。”
这可真是太神奇了,当代社会走过漫长的时间才走到信息化的时代,如今,这个世界竟然以灵力就能做如此便利之事,他抽出木牌挑了挑,问了一圈大家都忌口,
知道付七流不能吃辣的,他才捡了几个酸甜口的木牌丢了进去,紧接着光晕一闪,杨谨遇的灵力一弹,灵石便又凭空消失了:“这是感息石,这种石头可以感应灵力,给它一点儿就会隐身,但其实它还在那里,只是我们看不见了,但当灵力过了它所能承载的极限之后它就会显现,这里面应当还加了别的能瞬间递物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
竟然还有杨谨遇不知道的东西,楚惕清更是惊奇,这云来客栈竟然能做到如此,他说:“就是星纤和小斯也做不到吗?”
杨谨遇点点头:“做不出来,这是云来客栈特有的方子,若无实物,很难知其成分,只有这感息石大家所共知的。”
楚惕清再一次感叹了一下技术垄断的厉害,付七流本就不爽,他哼哼两声:“有什么好厉害的,一颗破会发光的无用灵石,能递物说不准只是加了几张递物的符,又说不准递出去的不是木牌呢!”
付七流从前嘴上不满的时候也没有这般有针对性,风默再次确认他就是看这客栈不爽,他大概是知道一些渊源的,但是这毕竟是师弟私事,他也不好多说,但是又怕师弟这样的举动让二位师兄误会,风默很想出声解释,因此只能很小心的喊了一声:“师弟……”
付七流小声一哼,低着眼又蹭了蹭桌上的划痕:“想说就说呗”
得了准许,风默高兴的朝向二位师兄,边叙述边又低落起来“七流家里原本也是做客栈生意的,云来客栈之前属七流家的生意最好,云来客栈之后,师弟家的客栈被迫闭店,父母忧思过度,后相继离去,师弟一人走投无路,便上了无度山。”
“二位师兄不知,昔日有“我欲云来醉不归,何人再愿携花藏”,这原本是一位云游道士醉后无意之作,发发牢骚而已,谁知道某一天突然就传开了,至如今再也无人知云来之前尚有花藏,可恨那云来客栈的老板,竟还不许花藏之人入店,此规矩至今犹在,若非过了将近百年,师弟修为大涨,又有无度山的法宝加持,师弟怕也没有机会进来。”
看来每一个人都有不寻常的往事,楚惕清原本就不生付七流的气,何况付七流当真是一位可塑之才,只不过他刚想劝慰两句,付七流便先一步开口:“不必多说,其实没有云来,花藏闭店也是早晚的事儿了。”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云来占尽利益,却不能容得下一个没有任何竞争心的花藏旧人呢,他只是十分好奇云来究竟有何魅力让自家输尽,然而近百年来数种传闻,今日终于得见一眼,
不如人他心服口服,
可这一口气却顺了近百年之久,
付七流淡淡转头,想起百年之前一家于田家欢乐的兴事,而今,父母容颜渐次模糊,他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竟然要头也不回的走下去了。
窗户被一阵风吹的荡了几下,一座红色阁楼里,一个长发男子手握着笔,大手一挥,纸上浮出模糊的人影,他眼尾勾着一道细长的墨痕,男人伸手擦去,从眼前的浮像上略去,片刻后,又将画像燃烧殆尽。
阁楼里灯火摇摇晃晃,
云来客栈里,杨谨遇搂住醉酒的师兄,浑身僵硬不敢动,楚惕清醉后极乖,只是拉着他说想看星星,杨谨遇不说话,楚惕清就用头在他的怀里蹭啊蹭,
杨谨遇问:“为什么那么想看星星?”
楚惕清傻笑了两下,
杨谨遇就克制的叫了一声 “师兄………”
楚惕清说:“我很想一个抬头就能看见的人。”
醉酒者语焉不详,他以为表达尽了意思,实则只是断续说了一个看似很完整的句子,
但这句话完整应该是:“我似乎忘了一个人,所以一直把漫天繁星当作他,每天一抬头就能看见。”
杨谨遇放在师兄腰上的手握了握,又颓然散开,他动作轻柔地扶着师兄走到窗边,右手一动,他有些低落的说:“看,师兄,今夜没有星星。”
楚惕清瞪大眼睛,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他闭了闭眼,说:“有的。”
我想见的话,目之所及皆是。
然而这句话堵住了杨谨遇难得一次的勇气,
他原本想说“师兄,看,今夜没有星星,你可不可以看看我……”
终是被生生咽了回去………
师兄只是找一点食物开个玩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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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