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惕清将杨谨遇带回了自己的小屋,经过这几天的收拾,小屋子晚上已经不会那么昏暗,反而有了一丝温馨的感觉,他的床铺上绵绵软软,是柯星纤为他找来的灵兽皮,楚惕清还自己做了几个不太好看的坐垫绑在凳子上,他招呼着杨谨遇坐下,从一旁的篮子里拿了几个水果塞到人手里,才从一个矮柜里拿出药箱,
杨谨遇把果子浮空立起,净了手要帮他上药与包扎,楚惕清如今**凡胎,对于杨谨遇来说,如今的师兄他一根指头都能戳死,他自然很小心的为人处理伤口,动作轻盈,
楚惕清身子安静的不动,嘴巴却不老实:“师弟好认真。”
他似乎是非要让杨谨遇嘴巴里吐出话来:“师兄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什么绝世珍宝,要师弟这般小心对待。”
杨谨遇轻轻地为他上药,期间一句话都没说,直到处理完伤口才说:“我不喜欢珍宝。”
楚惕清愣了一下,很快反映过来说:“那师弟喜欢什么?师兄找给你!”
杨谨遇闷闷地看了他一眼,又不说话了。他兀自站起来走到楚惕清的身后,对着破开的衣衫愣了愣,然后伸手拿了药涂上去,冰冰凉凉的,楚惕清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后背也有伤,他嘻嘻笑着:
“想不到那蓝胖子的剑这么厉害,剑气明明是从我身前来的,还能到我的背后!我都一点儿没察觉,还是师弟贴心。”
杨谨遇这次回应了他:“不是剑气,卢斯的符纸用的太硬,你抽出来的时候划的。”
“哦哦,原来是这样,我也觉得那个很硬,之前手还划破了!但是小斯的符咒太好用了,起码我很适合。”
杨谨遇不接这个话,却叫了他一声:“师兄”
“嗯?怎么了!”
“给人起外号不好。”
楚惕清静了一瞬,默默反思了起来,杨谨遇又道:“我知道师兄用借灵符有借力打力,以牙还牙的意思,所以我锁了他的灵力,让他也尝尝没有灵力的感受,希望他能够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那会儿没有直接问师兄的想法,反而直接处置,是我错了。”
他语气挺真诚的,楚惕清原本也没有生气,但是杨谨遇能知道他最原本的想法,这让他挺意外的,他又联想到杨谨遇那会儿说的那些话,
楚惕清现在很笃定,他的师弟是认真的。
他对修仙世界其实认识不多,来了这里之后也不过看了几本书而已,所谓“人各有志”都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认知,他觉得人生是这样活着的,便自然觉得修仙修道的人生也是如此,后来想想,或许这些自小便生长在这里的人,真的有别的他不知道的感悟所在,
杨谨遇仿佛与他心有灵犀般“人各有志,人各有道,每一个人生下来要走的路便不同,是什么样,成为什么,除了后天环境的影响之外更要看自己是否能走出去。器修是路,符修也是路,说白了都不过是我们修仙者所倚借的凭仗罢了,不该有什么轻视。至于放不下红尘………”他静了一瞬,为楚惕清涂抹完最后一点药,站在平日楚惕清净手的木盆处为其添满水,又把自己的手泡了进去,
“师兄不会选择红尘的……”
楚惕清没来得及问出这个疑惑,就听杨谨遇又道:“就算选了,那也是师兄的选择,谨遇不信一个人会沉溺于对自己不好的事情,若当真选择了某件事,便倾尽全力的去做便够了,无度山看着有数不清的规矩约束,其实终其所有,所图的也不过是想让弟子们在世道里寻一份真情意,有一份初心在,最要紧的也无非是八个大字。”
八个字,楚惕清心下一动,他低头看着桌上摆放好的折扇,想到那潇洒肆意的“无度”,与之同时,耳畔响起杨谨遇沉稳而又坚定的声音:“顺心顺意,从心所欲。”
紧接着,杨谨遇又道:“但这也仅是无度山想给来无度山求学的人的道。”他的背影埋在昏暗处,楚惕清很想回过头去看看他的脸,他隐隐觉得不太对,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笑笑说:“那你们这里还挺开放的。”
杨谨遇低低的“嗯”了一声。
夜色渐深,修仙者其实并不太用每日固定的睡眠,多日一睡也是可以的,但楚惕清不一样,他现在得休息了,修为是残破金丹期,可以不受跨界的威压,但灵力为零,旁人随便一点灵力就能叫他难受死,嗯,作息也是寻常人的作息,身体到点疲劳,他打了个呵欠,想着要不要再关心一下这位暂时他印象不错的师弟,
杨谨遇却先他一步,极有分寸的先说了离开,只是要走之前,他手指悬在半空中要放不放,似乎有些犹豫,楚惕清失笑,觉得这个师弟可爱极了,
他的两个师弟,卢斯爱笑,爱与人交流,而杨谨遇,虽然挂着一张冷淡的脸,黑色的袍子把他整个人的气势压的极为老成,然而那一双寂静的眼波下,楚惕清却总觉得这个看似寡淡的人并不单薄,他心里以为里面装着一个极为丰富有趣的灵魂,要人走进去才能看见,因此他十分随意的笑着说:“麻烦师弟了。”
说完,眼前灵光一闪,杨谨遇淡蓝色的灵力便将他从头到脚的轻扫了一遍,他的灵力温和舒适,像一卷和煦春风,又似冬雪里的厚绒毯,总之他身上一切的疲劳似乎都能随之而去,他眼里静静地流过认真的神色,
其实他就算不是原主,又何尝不能与这些人做朋友,某日原主回归,他楚惕清或许能在这些人眼里有一席之地,又或许,他本身便与楚惕清本人有着不解之缘,若一味患得患失,埋头退缩,那他的心便要时时被纠起,他觉得这样的情绪太过于大起大伏,还不如心安理得来的轻松,
顺心顺意,就像那天,白海棠花海里他顺着心意没有后退,这次,他也依然选择顺着感觉面对一切。
墨发纷飞,他望着师弟渐渐离远的背影,然后轻轻地将小屋子的门又闭上,夜里,他特意留着的小烛被燃烧殆尽,屋内只有炭火噼啪的声音,窗外,杨谨遇漠然的一双眼里闪过些许复杂的神色,他望着楚惕清浑然安睡的身影,从眉眼描至身下,他就一动不动,静立良久,直到天光乍现,红日初升,无度山一日里的第一声钟声敲响才慢慢离开,
楚惕清这一夜睡的十分安稳,他早起的时候就觉得精神十足,回想了一下夜里,他似乎没有做梦,就沉沉的睡到了天亮,这个认知让他十分快乐,还抱着被子在自己的塌上滚了几圈,视线对上没有关的窗户才突然清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又记起这里并无他人,他傻傻的锤了自己脑袋一下,就穿上了鞋子去洗漱,然后打算去师弟那里吃饭。
修仙者可以选择辟谷,事实上大部分仙门也是如此,大家似乎崇尚戒欲,口腹之欲也在其中,只在宴客或是什么大场合的时候才会有这些东西,平日里就得去山下集市去买,但外门弟子很难下一次山,下山对现在的楚惕清也一样。
而无度山里只有杨谨遇那里有膳房,他有旁人还不敢有议论,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强,杨谨遇是无度山最强的,所以他想随时吃人间的饭,当然可以!!
楚惕清现在也可以随便吃人间的饭,没什么,因为弱,太弱了,一点儿不受控制的,稍微强大点儿的灵力就可能让他爆体而亡,他不吃饭就只能等饿死………
这当然不可以。
有小厨房肯定比没有强,他好歹也会几样拿手好菜,楚惕清吃了十几天没滋没味的小野菜,正好师弟回来,相处又还算可以,他便打算自己动一次手,他提着那日柯星纤来时装野果的篮子,里面装了这些日子他囤积的货物,就踏上了寻找师弟之旅。
这一次景色与此前不同,之前到处都是小石头做的路,与松树直立,仙山旷远隐逸,流水瀑布自有一番景致,然而寻找师弟的一路却非如此,前面还好,依旧是山里的景色,地上的土还有些湿润,他看见有人还用这里的泥土捏了几个泥娃娃立在不远处的树下,想来是道侣的情趣所在,只不过越走向杨谨遇的居所,则景致十分不同,这里,让他有种久违的农家感觉,
他望见开垦出的新地,里面刚埋下的种子,旁边的房子则升起缕缕炊烟,楚惕清还能听见几声鸡鸣,他微微瞪大眼睛,走过几步,越过一棵老树,他的师弟就站在田地的另一边皱着眉头,手里拿着锄头撑着,察觉到他的视线,略带凶狠的一转头,又歇了气焰,使楚惕清不禁软了心肠,他从田垄上走了过去,天光云影,少年人身形快意,唇角带笑,眉目也张扬起好看的弧度,边走着,楚惕清边开口叫道:“师弟!师兄来找你吃饭!”
说话间,他已然能闻到小厨房里米粥的香气,勾的他心痒,他在杨谨遇身前立定,站在较高处,他的身高依旧做不到与杨谨遇持平,但并无所谓,他微笑着眯起眼睛:“师弟手艺真好,师兄闻着都饿了。”
杨谨遇握着锄头的手紧了紧,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他将锄头放下,默默地走到一旁的小桌子旁,取了旁边干净的水桶就开始擦桌子,还有椅子,又将楚惕清鞋子上的泥用灵力清理干净,
楚惕清额上还有一些汗,他不见外的说:“好师弟,帮师兄把身上也清理清理吧!走一路都累坏了!”
杨谨遇默了一下,抬起头瞧了他一眼,见楚惕清正一脸微笑的看着他,眉目里满是依赖,他无奈地在心底一叹,终于不愿趁人之危:“师兄,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楚惕清朝他近了两步,示意他快一些,甚至还张开了手臂,杨谨遇喉咙滚了两滚,难得有私心的把那些话咽了下去,他看着他,神色恹恹:“知道你以前是最讨厌我的……”
讨厌?!!
楚惕清诧异,他讨厌杨谨遇,他不讨厌啊!
哦,不对,他不是之前的楚惕清。
他蹙着眉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长得好,又厉害,会做饭,还会开解他,又贴心又可爱,他不讨厌,
楚惕清用另一只手里握着的扇子猛地敲了下杨谨遇的脑袋,在少年不解地视线里挺直腰板“咳”了声:“什么讨不讨厌的,你不都是我师弟嘛,再说了,失忆前的楚惕清什么样我不知道,至少现在我不讨厌你。”
“昨夜能说那么多大道理,今天就自怨自艾了起来,该罚!”
他“哼”了声“本来打算做饭给你吃,现在没了,罚你去把这些做给我吃!”
杨谨遇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楚惕清皱眉,干脆直接把篮子挂到杨谨遇的肩膀上,自己走到人身后上手推他的背,谁知刚走了几步,杨谨遇却突然立住,楚惕清疑惑地“嗯?”了一声,就见一束浅蓝色的光晕将他从头到脚的包裹,
又是那种舒服的感觉………舒服的像是能让人上瘾的药一般,此前柯星纤,卢斯,虞持平都给他净过身,那层灵力也很温暖舒适,和杨谨遇的灵力似乎有一些相像,但都没有杨谨遇这种令人十分舒适的感觉,像是泡在温泉里,有着极为舒适的水温,他在宽广的池子里仰面朝天,觉得身上每一处毛孔都那般陶醉,如此想着,他便也说了出来:“师弟的灵力好像让人上瘾一般,竟然比星纤的灵力还要温和。”
话一出口,楚惕清便猛地像是坠入寒潭一般,全身上下被冻的一个哆嗦,他猛地清醒,有些疑惑地望向师弟,却见罪魁祸首连个道歉都没有,提着篮子大步入了厨房,还用灵力将厨房的门封上,楚惕清只能远远看见那个身影在里面忙碌,他很快发现,自己的声音是传不进去一点儿。
怎么就生气了?
他叹了口气,拍了怕地面就坐了下来,偶尔扭头看师弟忙碌的身影,脖子酸了累了就回过头来看杨谨遇种的田与树,在鸡鸣声里,他起身摘了一颗杂草握于掌间,
白云悠悠,岁月漫长,楚惕清忽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像是山长水远,他缓慢的走过一程又一程,然而始终不觉得路途遥远,楚惕清撑着下巴目送苍云变幻,饭香自厨房传了出来,
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来这里之后,他好像比之前二十年笑得更多了,他和杨谨遇,像是相识许久,即便他如此一个分界感极强的人,都止不住在杨谨遇面前想再进一点儿,但这种感觉并不赖,所以他选择了放任。
然而有所知的沉沦,就是再一次步入相惜相怜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