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如墨,绣春坊内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三两人围坐一处,把酒言欢,笙乐鼎沸。
不知是谁起的头,大堂座下的几人喝了点酒没把住嘴,就开始谈论起公家的事情来,声音还越说越大,引得周遭的人面色不虞。
“诶,你说圣上这几日怎的开始严查梁家这事儿。莫不是谁在圣上面前多了嘴?漏了风?”
“哪有的事,谁敢啊。虽说此次梁家少不了要脱层皮,但好在动不了根基。”说话那人挤眉弄眼地谈着,一脸不在意雷霆君威之怒的样子。
“可前两年宋家那不也是……”年轻的官员说话期期艾艾的,仿佛还心有余悸。
回话的这官员显然还是个生瓜蛋子,万没有前头那人来的从容不迫,一看就是在官场沉浮的不够久。
先头那人撇了一眼年轻官员,端起杯盏把其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凑近靠在年轻官员耳边低声道“宋家那小子是咎由自取,梁家正在盛头上也敢不识抬举。不过梁家那老三梁安夜也是够狠,竟生生把人给逼死了。哼,眼下梁家这遭儿也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什么?居然是被梁家害的!”年轻官员声调大了些嚷着。
“小声些,你是嫌命活得太长了吗?”官员被猛地拍了下头,那人又开口道“宋氏清廉,为官几载都不与他人同流合污,可这是在盛京,不是那些个穷乡僻壤的犄角旮旯任他正直。人吃人的地方早已容不下他,更何况是梁氏摆明了要弄死他,谁又敢阻拦呢?”
听了此言,几人皆是没说话,只一个劲的闷头喝酒。
是啊,狡兔死,走狗烹。在这偌大的盛京,只要梁家不倒,他们一个不顺眼谁又能保证下一个不会是自己呢?
堂外热闹非凡,里堂却静的有些骇人。屋内暗香浮动,桓月被青丹压着手双颊处也生出了津津汗意。
“青丹姑娘您这是干什么,我也没有得罪过您吧。”桓月一时之间也有些不明所以,青丹又使了些力道紧了紧双手,冷声冲着桓月“可是金娘派你来监视我的?她这么快就发现了我的事?”
桓月被她突然的质问弄得一头雾水,内心也在暗暗揣测着到底是什么事使得她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
“怎么会是来监视您的呢?金娘是派我来跟着您好好学技艺的,刚才小厮也说过了。”
“当真?那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青丹继续追问着,眉间的愁绪又更深了一层接着道“你最好和我说实话,可别想哄骗我。我派人一查便知,这坊内的事可没有几桩能逃过我的眼睛。”
桓月哪里不清楚她这是在唬自己,一个再能飞的鸟若被折了羽翼关在牢笼中,再大的本事也只能是主子给予的。不过她倒也没有拆穿她,顺着青丹的话接了下去。
“姑娘您可千万要信我。到今日为止,我和金娘从来都毫无瓜葛,其实说起来我才是个可怜人。”说着说着声音还抽抽嗒嗒起来。
桓月酝酿着哭腔开始演了起来“我从小家境贫寒,父亲又好醉酒赌博,母亲见拦不住便也跑了不再管,独留我一个人面对父亲次次的拳脚相向。前日里父亲又被债主追着上门,恰逢坊内要人便一把碎银把我给发卖了进来。我恨金娘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帮她做事。”
桓月讲完还抬手假装拭泪,透过布料缝隙直瞧着青丹。见她不辨神色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一时也不敢轻易开口。
青丹听着桓月说了这么多虽然也生出了几分不忍,但心下却仍压着猜疑。
桓月在一旁瞧她面色,适时开口“姑娘若不信,大可以让您的人去打听看看,我绝没有说假话。”眼神信誓旦旦的样子最终还是打消了青丹的最后一丝怀疑。她忙松了力道,柔柔地拉着桓月起身,又做回一副白兔模样。
桓月不免感叹这在世为人还是得会伪装点好,一骗一个准。想想又苦哈哈的心疼自己一天下来光被压着审讯了。
“好妹妹,原不想你也是个苦命的人。到了我这里你且安心住下,断不会有人来欺负你了。”屋内青丹的声音乍起,桓月又免不了提起三分精神应和两句“那就多谢青丹姐姐了。”
两人姐妹相称聊得还算愉快,气氛也活络了不少。突然,桓月像是想到了什么,踌躇之下还是开口问了“青丹姐姐,你刚才说金娘发现了你的事。你有什么事吗?可需要我帮忙?”
青丹闻言一顿,像是被人掐住了喉颈一般,脸白了一瞬,而后又声音淡淡地说了句“没有”,便离开了。
桓月歪头望着她走时略显匆忙的脚步,无声地开口。
“没有?怎么会没有呢,我的好姐姐。我分明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啊。”
接连几天的日子里,桓月都在青丹身边服侍着。看她每日迎来送往,恩客一个接着一个。但逢有客上门,楼下就有小厮来报。她们便得梳洗打扮好去接客。
可这坊内的女子又有多少是自愿的呢,不过都是被迫罢了。
世人都说女子容颜易逝,青丹眉间的愁绪,桓月日日看在眼里却不语。直到那一日,她不一样了。
从来接完客都神色倦怠的青丹那日显得极为激动,眼里藏着细碎的光。即使她再小心隐藏,但还是被桓月敏锐的察觉到了,故而她留了个心眼去探查,那是位商人之子。
桓月内心嗤笑“风尘中还会有这般瞧不清的人,真是蠢笨非常。”
她本不想插手这件事,只要他们没有舞到自己跟前来,她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替他们隐瞒。可金娘的消息来得如此之快,打的桓月一个措手不及。
那夜,桓月像往常一样去准备青丹要梳洗的用具,走回去的半路上便被金娘派人给拦了下来带去了里间。
瞬间,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果然,瞥见金娘放在桌上的案本,桓月的心还是沉了下来。
“月娘,如今你在青丹身旁伺候着,可有窥见她什么不寻常之处?”
桓月的脑袋顿时清明异常,不消片刻,她眨了下眼张口道“没有,和往常并无二致。”金娘显然不相信这套说辞,又开口诱道“是不清楚……还是蓄意隐瞒?帮着她和裴之行?”金娘不愧是金娘,一开口就正中靶心。
没错,裴之行就是那商人之子。质问之下,桓月还想着替她隐瞒“裴之行是谁?我不知晓他……”话还没说完,金娘便从背后抽出一叠信纸狠狠地砸在她脸上。桓月低头一看,瞬间哑了声。
青丹,你可真是要害死人!
那信中明明白白的写着两人要出走,要逃离。裴之行要带她离开这吃人的绣春坊。
可这样的信件为什么不燃毁要藏于房中,现下搜了出来只怕二人都不好过了。
眼下铁证如山,桓月也想不出对策,没办法了。
“桓月愿替金娘费心,让青丹断了离开的念想。”
“噢?”金娘似是很意外桓月的倒戈,“你想怎么做?”
桓月眼神定定地看着金娘,让自己显得更有说服力“青丹很信任我,我能去套出她出逃的时间,您再派人拦截。届时再诱导裴之行说几句伤人的话,只要人心死了,还怕青丹以后不乖乖断了心思吗?”
金娘在一旁眯着眼,似是在观察桓月的可信度又像是在思考这个主意是否可行。半响过后,她终于开口“好,那你就去办吧。”
得了令,桓月弓着身子出了屋子,在门口长舒了一口气,又抹了抹眉间细密的汗镇定地走回青丹院内。
“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可是有人为难你?”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的青丹还沉浸在心上人能救自己脱离苦海的美梦中,面上喜色尽显。桓月见她一派天真模样,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恼。“没人为难,是坊内一位姑娘拦我问了几句话。”真假参半的言语,让人挑不出错。
“那便是为难了……”青丹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要是我以后不在了,以你软绵的性子,可是要吃苦头的,你不能……”
“你要走?”桓月抓住字眼飞快开口,没有给青丹开口的机会她再次询问“你要去哪儿呢?一个人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许是桓月眼里的忧虑不似作假又或是逃离的日子临近内心松懈,青丹还是将一切全盘托出“你未来我身边时,我就已经和他在谋划逃离绣春坊了。只是你的到来让我以为此事被金娘发觉便搁浅了下来,但如今是时候离开了。”
桓月内心也猜出了七八分“姐姐可是和裴之行裴公子?可商人重利,他许你的你真的相信吗?”
青丹惊讶于桓月如此聪明竟猜出了那人是裴之行,默了默她又言“裴郎他不会的,裴郎他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他。”
青丹那样希冀的眼神看过来,桓月的那句“你在坊内待了这么久,男人的话不可信到如今还看不清吗?”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桓月此刻多希望青丹是幸运的。
“姐姐何时走?可要我帮忙周全?”试探一问已出,青丹上钩。“后日夜半,后日是坊内每月的采买之日,裴郎早已买通了门口看守,他到时会放我出去的。只是我若离开了,金娘少不了要拿你发难。”
“我不怕,姐姐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转眼就到了后日晚间,青丹早早的收拾好了包袱,在屋内焦急地踱步。虽说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她也担忧会在半路出什么差错。
突然,门外“咔嚓”一声响,是房门落锁的声音。恨天不遂人意,金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青丹你真是好大的本事,还想着逃?也不搞搞清楚自己是在谁手底下干活,进了我这绣春坊就没人能出去。你就在屋内好好反省反省,等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出来。”
桓月在青丹身边眼瞧着她的神色从激动雀跃到面如死灰,心下想着原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竟可以如此之快,转瞬之间的崩塌。
“对了,还没有感谢桓月,是她把青丹你要出逃的日子告诉我的。”金娘的话一说完,桓月脑中一道惊雷炸响,一向自持冷静的大脑也被她的话炸得七零八落。
居然打的是这样的算盘!
桓月回头望向青丹,她神色极为难看。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桓月看,整个人都开始发抖,显然是听信了金娘的话。
桓月想张口解释却发觉无力,她不知自己能说些什么,她又该解释什么呢?
好半天,桓月终于冷静了下来,没有一句废话“我能帮你逃,只要你信我,我带你离开。”
青丹坐在椅子上没看她,嘲讽了一句“你这是又演哪一出?”显然是不再相信她口中的任何一句话。
“你信我,只这一次。你别忘了,裴公子还在等着你呢。”
“是啊,裴郎还在等我。”青丹喃喃地念叨着,双眼又重燃起了光。
可门被上了锁又该如何逃呢?
“对了,可以走窗,绣春坊半面临水,只要跳下窗入河便能顺着水流上岸。”桓月急中生智想出了这主意,正待她推开轩窗要拉着青丹入水时却被一把甩开了手。
“我……我不会凫水,我怕水……”
“我带着你,你抓紧我,我定能让你和裴公子相见的。”
青丹还在窗边有些忌惮,桓月却已等不及了。迟则生变,她一把拉过青丹一跃而下。
夜半寂静,河岸边的光映照着水面,波光粼粼。“噗通”的落水声打破平静,惊了行人。
“公子,那里有人落水了。”言云冲着前头走着的那人开口询问,意思是在说救与不救。
宋景玉长身玉立站定,轻扫一眼河面,莹白的脸被冷月照着,他启唇“旁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男主!男主出来啦!快看老婆好飒好美好柔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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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