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怀春 第161章 第一章 岁月悠悠如白驹

看着自己主持编纂的《女科汇要》《济阴经》《胎经》《儿科百问》《育儿宝笈》与众多医书宝典整整齐齐摞在一起，章怀春始觉这五年所承受的一切皆是值得的。

然而，这桩由熹宁帝号召天下医工编纂医典的盛事，他却看不到医典修成的一日。

熹宁十五年春日的御道之行，果真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他甚至都未活到那年冬日，便在端午那夜病逝于温饬殿。

那一日，亦是哀皇后蒙冤而死的前一天。

那之后，年幼的嗣子即位，熹宁帝被追谥为“孝元皇帝”，与加谥为“元哀皇后”的明钿合葬于邙山皇陵里。

而这大汉天下也因之于翌年的正月初一改元永嘉。

如今，永嘉帝即位已四年有余，她与众医工历时五年编纂的医典也终于永嘉四年冬正式完成。从此，那些与她共事了五年之久的医工们便要天各一方了。

自入冬后，在城外那条洛水之滨，她已不知送走了多少共事的同僚。而原本打算开春后再回侯国的舅父，却在收到一封家书后，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赶到河水结冰上冻之前离开雒阳。

那封家书，章怀春也看了。

那是表兄徐遇送来的书信。信中言说表妹徐遥自孝元皇帝病逝后，整个人便变得郁郁寡欢的，甚至立誓终身不嫁。这两年来，她更是迷上了那西方佛，在家供奉着一尊金身小佛像，日日在家打坐念经，前不久竟趁人不注意铰了头发。

章怀春不想徐遥对孝元皇帝竟有这样的痴心痴念。

她甚至不知那女娘对孝元皇帝的痴念从何而起。

眼下，她纵使想舅父在雒阳多留些时日，却也知舅父早已归心似箭。

***

章怀春择了个晴好的冬日，为徐之茂安排好车马人从，便带着女儿章莱依依不舍地将人送出了雒阳。

想来她也离家多年，已有许多个日夜不曾见过阿母的面；而她那个最小的妹妹过了这个年，竟也到了及笄之年。

她再看身旁的女儿，依旧圆润可爱，却较幼时更懂事体贴，安安静静的时候，那双温柔眉眼竟格外肖似她阿父。

回城的车马上，章怀春便对章莱道：“槐序，你来雒阳也有将近五年了，想回侯国看看你外大母么？”

章莱仰起脸问：“回了侯国，还会再来雒阳么？”

章怀春笑道：“你阿父还在雒阳，我们自是还要再来的。”

“阿父不同我们回去么？还有阏逢阿姊和大母。”

章怀春道：“你阿父公务在身，怕是不能同我们回侯国了。你阿父不回，你阏逢阿姊自也不会回的。你大母……”言及闵氏，她只觉心口堵得慌，良久方又牵起一丝笑，“你大母身子不好，经受不住路上的车马颠簸，也是不会回的。”

听及，章莱便有些垂头丧气的，掀开车帘往外张望时，发现车马早已驶过了永和里，此时是向着步广里去的，欢喜问：“我们要去见二姨母么？那我是不是能见到萧表兄了？”

章怀春点头，见她萎靡的神情忽变得雀跃，脸上一派单纯天真，忍不住将人搂在了怀里。

女儿口中的“萧表兄”并非二女公子与萧期的亲子。只因那对夫妇成婚至今已有六载，两人身边喜结良缘的紫苑与阿宽都已有了一儿一女，那夫妇二人却始终膝下荒凉，这才从萧家旁支过继了一个小郎君到膝下。

较之宫中那个与女儿沾亲带故的皇帝表弟，女儿分明更亲近这个才相识一年的萧家表兄。

***

章怀春今日是骤然上门拜访，被萧家仆从引进怡园，她始知萧期今日竟也在家。再看二女公子姗姗来见她时，头上钗环也无，她忽有些过意不去。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待女儿被人引着去寻她的萧表兄后，章怀春才一脸窘迫又尴尬地道。

“不！”章咏春虽也羞窘，言语却也坦诚，“阿姊来得正是时候，再迟来一步，就让那登徒子得逞了！”

章怀春毕竟矜持，脸皮更是比不得这二女公子，遂将此话揭过不提，转而问：“三妹妹近来有信送到你这儿来么？”

提起三女公子，章咏春遂收起了那副散漫姿态，唤了紫苑进来吩咐：“将三女公子前些日子送来的信函拿来给大女公子看看。”

紫苑很快便取来了信函，章怀春忙接了过来。

里头写的仍是三女公子随伯母吴瓖的娘子军平定西南羌族的“丰功伟绩”，虽她不在眼前，但章怀春仍是能从字里行间想见她写下这些文字时的飞扬神采，好似已走出了多年前的伤痛。

章怀春欣慰之余，仍觉难过。

即便三女公子从当年的伤痛里走了出来，却仍是不肯给她传来只言片语。

当年，在她也被三女公子的痴心打动时，想要松口让其随金琇莹的商队去一趟西域，不想阿兄竟比她最初反对三女公子去寻明桥的态度更为强硬。屡劝无果后，阿兄竟当着三女公子的面直接戳破了明桥对她的心思。

当时，三女公子便满是不可置信地问着她：“阿姊知道明桥对你的心思么？你阻止我去找他，是因你早便知道他的心思，是不是？你早便知道！早便知道我是一厢情愿，为何要千方百计地瞒着我？阿姊，你为何不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你害怕我知道他对你的心思后会憎恨你么？你何止不懂明桥，你连我也不懂，却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这算什么好！”

自此之后，三女公子便入了伯母的娘子军，却从未给她传过一封家书，她也只能从二女公子这儿得知一些她的近况。

她将信函交还给章咏春，仍觉未看尽兴，又切切询问章咏春：“这半年来，她就只送了这封信来？”

章咏春笑着摇了摇头，呷了一口茶，方道：“还有一封信，但她在信里叮嘱我不能将那封信示人，尤其提到不能让你看到。不过，虽是不能给你看，但她也不曾说不能说与你听。”说着便向章怀春勾了勾手指，“阿姊附耳过来。”

章怀春遂倾身向她靠了过去，听她神秘兮兮地笑道：“妹妹这些年，应与那刘小公子处得不错。当年，那小公子为了一条被妹妹烧毁的汗巾，追去楚地向妹妹讨债。伯母瞧出那小公子讨的哪里是一条汗巾的债，分明是去讨情债的，便破例让他做了军中的伙夫。

“头几年里，妹妹在信里从不会主动向我提起那小公子，这回不但在信里提起了他，竟破天荒地夸赞刘小公子的厨艺大有长进，她的嘴已被养刁了，竟有些舍不得那小公子离开娘子军。”

章怀春笑道：“若果真如此，乃是好事。”又问，“刘小公子要回来了？”

章咏春点头：“娘子军里头毕竟皆是女娘，伯母当初破例让他进了娘子军，是指望着那小公子能与妹妹结一段良缘的，但也只与了他三年之期。不想那小公子看着挺机灵，于儿女之情上，却有些不开窍。如今，三年之期到了，他自是要离开娘子军的。”

如今，章怀春已不指望三女公子是否能与刘家的公子结下良缘了，只道：“我制了些金疮药，我明日托人送到你这里来，你给三妹妹寄物时，也一并捎给她，就说是舅父为她制的。”

章咏春却道：“阿姊何必要这般瞒着她？三妹妹不过是在同你置气，只要你能先软下态度哄一哄她，她哪还舍得不理你？她明知送到我这里的信，我定会让你过目，这些年却仍是不间断地往我这里送信，还不是盼着你能主动与她释嫌。”言及此又无奈笑叹，“三妹妹倔，阿姊你也颇能忍！你若能有我当初厮缠阿兄的脸皮，三妹妹又何须千方百计地让我为她给你传话？”

章怀春怔怔的，良久方道：“有笔墨么？我想再给她捎封信。”

听闻，章咏春顿时笑逐颜开，遂让紫苑送了笔墨竹简来，亲自在一旁伺候笔墨。

章怀春胸中有千言万语想付诸笔端，真正提笔时，却不知如何落笔；又见二女公子在一旁盯着自己，便道：“你莫在一旁盯着！你这样盯着，倒让我一个字也写不出了！”

章咏春笑着打趣道：“又不是写给姊夫的，我还看不得了？”但她也知趣，口里虽打趣着，身子却已离了席，“阿姊慢慢写，我去外头等着！”

章怀春这才落了笔。

***

章咏春方出屋，便见到了匆匆而来的阿宽。

萧期不曾欺她，瘦下来的阿宽确也算得上是个俏郎君，看着也稳重了许多。然而，这人甫一开口，便原形毕露了。

这人一见到她，便赶上来向她哭诉道：“夫人，郎君好不讲道理！”

章怀春唯恐他吵着了屋里头的阿姊，一眼瞪向他：“噤声！”又缓了声气道，“去前头的亭子里给我说说郎君如何不讲道理。”继而吩咐紫苑，“阿姊若是寻我，便让她稍候我片刻。”

紫苑恭敬应下，暗中却在阿宽手臂上掐了一把：“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还是这般不成器的模样，让人笑话！”

阿宽心里正发着愁，愁眉苦脸地道：“你不知道我这般是为了什么！”拨开她的手后便跟着章咏春去了前头的亭子里。

章咏春将在亭中的美人靠上坐下，阿宽便跪坐在她身边，倒豆子似的道：“这回出使乌孙，郎君念在小人那两个幼子的情面上，分明说了不让小人跟着去的，方才却又改了主意！夫人，小人那两个孩子还那样小，小女儿连路也走不稳，正要需要小人的时候。夫人看在紫苑与两个孩子的份上，劝劝郎君吧！”

章咏春却向他抬了抬下巴：“你家郎君派阿细来寻你了。”

阿宽回头而望，果真见到了阿细的身影。眨眼的工夫，阿细便一阵风似的掠到了亭中。

“夫人，”阿细向章咏春抱拳行礼，“郎君命我将阿宽带过去。”

章咏春问：“郎君为何突然改了主意要带上阿宽？”

阿细道：“是郎君嫌这园中没一个有阿宽的周到细心，便还是想要带上阿宽。”

章咏春其实也想要阿宽跟在萧期身边伺候，便劝道：“阿宽，只有你跟在他身边，我才放心，你便跟着去吧。你那两个孩子，我会让人帮着照看的。况你也该多体贴些紫苑，三四年里，她便生了两个孩子，你若还这般黏着她，我怕日后你们的孩子要塞满我这个园子了。”

阿宽忽就闹了个大红脸：“夫人怎同郎君说一样的话？”眼下他知晓无人会替自己做主了，欲哭无泪地道，“小人跟着去便是了！”

***

章怀春将写好的信交到章咏春手中时，方始从这女公子口中得知乌孙昆莫去世了，朝廷派了萧期前去吊唁，也顺便向新的昆莫颁发印绶。

而萧期今日便要启程。

章怀春这时方知，自己今日来得确实不是时候，打搅了夫妇二人分离前的相聚时刻。

“是我此番造访冒昧了！”她立时向章咏春辞行，“你与萧郎君好好聚聚，我今日便先带槐序回去了！”

章咏春也并未挽留她，笑道：“那我们改日再聚。”

章怀春颔首，待紫苑领来章莱，母女俩便离开了萧家。

章咏春目送着侯府车马走远，方又回到了怡园。

卧房内，萧期已收拾齐整。

真正面临离别，章咏春这时方生出了诸多不舍，殷殷叮嘱道：“在外要顾好自己的身子，莫逞强。”又道，“早去早回。”

萧期抱着她耳鬓厮磨了一会儿，才松开了她。

“我走了。”

章咏春却又扯住了他衣袖，认真问了一句：“乌孙昆莫逝世，朝廷的印绶是颁给明桥的么？”

“父死子继，乌孙昆莫生前虽有几位夫人，但却只有明桥这一个儿子，朝廷的印绶自是颁给他的。”

医书名都是胡编乱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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