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陈孑也来看望路行云了。她知道女儿不可能回家住,便收拾了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品带给二人。她让钟浅晴放心去拍戏,平时的白天她会过来照顾路行云。路行云是女儿的未婚妻,也是她的儿媳妇。
路行云在S市入院后的第三天,钟浅晴回剧组了。当天开机前,她向导演和主要工作人员表达了歉意。作为出道多年的演员,她知道网络上那些针对她的风言风语是有源头的。散播消息的是对剧组有所了解的知情人士,多半来自剧组内部或者制片方。有人是在抱怨,有人借机打压她。不过说到底,她的缺席耽误了别人的时间,那些人对她心生不满也是情有可原。所以,中午她请片场的所有人吃了一顿饭。
从这天起,为了弥补之前欠下的拍摄场次,她在这个漫长而寒冷的季节里早出晚归,每天两点一线往返于剧组和医院间,比冬日的太阳还要勤奋许多。虽然很辛苦,可她觉得很值得,因为当深夜回到医院病房时,等待她的是路行云日渐红润的笑脸和一杯对方为她准备的热牛奶。
没多久,她开始相信路行云不会离她而去,并试图重新学会放心。破碎的心情逐渐拼凑成形,就像路行云拆线后完好如初的右耳。心态上的变化也体现在她的工作表现上,月初时戏里戏外表情严肃的她,在月中时慢慢找回了笑颜。
“嚯,咱们的大女主终于知道笑了。不知道的以为我拍的是苦情片呢。”导演调侃的话逗笑了在场的所有人。
对方所言不假,钟浅晴带来的低气压影响了周围的所有人。她是三金影后,谁也不敢在她严肃的时候说玩笑话。她的回归虽然提高了剧组效率,却让片场氛围变得很是压抑。剧组中每个人各司其职,仿佛是毫无情感的机器。现在笑容重新出现在这位影坛一姐的脸上,令现场所有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讨厌,导演。”她笑着回应导演,也有点难为情,“之前是心情不好,对不住各位啦。”她听见很多人在说“没事”、“没关系”,随即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理解,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嗯?这声音很熟悉。钟浅晴回头,赵雍闿正笑着走向她。“您怎么来了?”对方平时很少出现在片场,任何电影都是。
“没事过来看看。你姐姐怎么样了?”
“您问我?您太太昨天刚去过呢。”钟浅晴请赵雍闿坐在她的椅子上,工作人员很快又给她拿了一把。“姐姐说,总是麻烦赵太太跑一趟,很不好意思。”
“嗨,我太太平日不忙,让她去吧。她把小路当女儿,喜欢和小路聊天。”
虽然不喜欢赵雍闿,但当对方称路行云“小路”而不是“路总”时,钟浅晴竟感到了几分亲切。“我会把您的话转告给姐姐的。她前两天和我说有个画展给她寄了邀请函,想请您太太和她一起去呢。”
“是,听我太太说了,她很高兴。小路人不错,你算是捡着了。”
“啊?”
“都天天陪床了,还跟我装傻?”
钟浅晴笑而不语,低头看向地面。知道就知道吧,她才不要承认。
“行,我也不为难你。”赵雍闿笑着长叹一口气,这姐妹俩没一个好对付的,都是人精。“不过浅晴,我有个事想问你,你要是不知道可以不说。”
“什么事?”
“赵导去哪了?”
钟浅晴愣了愣,没想到对方会问她这个问题。她最近是听到了一些圈内传闻,说赵一百导演失联很久了,可能是涉及违法乱纪的事被控制了。但她的注意力都在路行云和《在异世界相遇》上,没有把传闻当回事。
而且在她看来,赵导可能就是累了或者休假了,才不想和外界联系。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怎么就非得对外社交呢。这种事没必要拿出来说,没准是有心人在无事生非,盼不得人好,就比如:赵雍闿。
“你不知道?”赵雍闿从钟浅晴迷茫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
“我的心思都在您的电影上呢,虽然听说了圈里的传闻,但没关注。再说了,一个大活人能去哪?赵导岁数大了,可能就是不想抛头露面了吧。”话音刚落,她发现赵雍闿看向她的眼神很奇怪,游离在相信和质疑之间。
片刻后,对方选择了相信。“也能理解。你确实没时间关注乱七八糟的事,导演和我一直夸你呢,说剧本快要黏在你手上了。”
“哈哈,没有啦。”她不好意思地扇了扇面前的冷空气。
“帮我问问你姐姐。”
“啊?”钟浅晴不解地看向对方。他为什么不自己问。再说了,姐姐怎么能知道……好吧,姐姐可能确实能知道,她心想。
“嗯。我也不是为了别的,我一直看好赵导和陈珂拿走的系列小说IP。他要是不能拍了,我好下手。”
“好的,我知道了,您可真够坦诚的。”
“哈哈哈”,赵雍闿的笑声引来工作人员的侧目。“好好的IP被那师徒俩糟蹋了,被我拿走又如何?”
钟浅晴没再搭话。她是与赵雍闿有合作,但对方如此直白的嘲讽赵一百,让她听着很不舒服。就算赵一百为人有问题,那也是她的伯乐导演,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好啦,不说了。”赵雍闿起身,低头看向钟浅晴,“我知道你和赵导关系不错。你就当我是意有所图的同时关心他吧,我相信小路一定知道他去哪了。毕竟,你的姐姐可不是一般人啊。”
说完,他露出一个老谋深算的笑容,头也不回的走了。
“赵雍闿是这么说的?”
钟浅晴收工后第一时间回到了医院。病房里,路行云正站在阳台前做上肢运动。听过钟浅晴和赵雍闿的对话后,她扭着身体,挑了挑眉。
“对。先别说这事,你给我回床上躺着去,医生不让你运动。”
“好的,听老婆的。”
“听毛线,被我发现多少次了。”
确实好多次了。由于长时间卧床,身上的肌肉萎缩了,路行云便趁钟浅晴出去拍戏时下床四处走动,做做上肢拉伸运动。只是钟浅晴最近收工越来越早,想必是已经将之前欠的“债”还完了。
“你说赵雍闿这人也是,干嘛不自己问你啊?或者让赵太太问你。”钟浅晴给路行云倒了一杯水,并递给她一个体温计。“夹上。”
“嗯。他成心的。”
“什么意思?”
“借着关心你我的机会,试探你和赵一百的关系。赵雍闿这类人不喜欢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他认定了你,自然希望你对他也死心塌地。”
钟浅晴歪着脑袋定住了,目光在路行云的脸上游移。“你姐姐可不是一般人啊。”赵雍闿说的没错,路行云一个特工情商根本不低。以前真是小看她了。
路行云被钟浅晴肆无忌惮地打量,感到浑身不自在。她左右扭了扭,掏出体温计自顾自地看了看。“喏,三十六度,还好。”
“放回去,不到时间呢。”
“好的,听老婆的。”
“哈哈,你紧张什么啊?”
“你看我的眼神像看怪物,不是一次两次了。”
确实也很多次了。“哈哈哈”,钟浅晴笑出声,使劲揉了揉对方无辜的脸。
“诶呀,我是个病人呢。”路行云抱怨道,“虐待。”
“行了,早上我问过医生了,她说你恢复的不错。”
“天天除了吃就是睡,能不恢复么。再这么下去,我就想躺平了。每天什么也不干,等你伺候。”
“也不是不行。”钟浅晴伸出一只手,手掌朝上。路行云会意,将体温计递给了她。“三十七度二,体温还是有点高。”
“我代谢高,体温就偏高。”
她没理会路行云的狡辩,将体温计收了起来,然后放松地看向对方。“你还没回答赵雍闿的问题呢,你知道赵导去哪了么?”
“……”
“知道?”
路行云沉默地眨了眨眼睛。
某天深夜,高工助理在窃取专家系统的源代码时,被警方抓了个正着。同一时间,赵一百和帮他转移资金的旅行社老板被调查小组控制了——这是路行云前几天就知道的事。抓捕任务结束后,是冯羽打电话亲口告诉她的。
惨烈的车祸、破碎的家庭、牺牲的警察,这一切不是用惊心动魄的抓捕现场结束的。恰恰相反,案件正试图以一种悄无声息的姿态走向结尾。
不仅如此,当天路行云登录系统时,还收到了两条通知。
一条是嘉奖令,一条是处分告知。
赵一百被成功控制意味着路行云没有向对立方泄露任何与“钟强”案有关的消息。所以,嘉奖令是为了表彰她在被劫持期间的表现,对她坚守原则和底线的行为表达肯定。至于处分,路行云早有心理准备,收到冯羽告知后仍不返回B市是违抗命令的行为,一个小小的队内警告处分说明上面对她手下留情了。
不过,她登录系统不是为了收这两条通知的,她是想查看自己的离职请求是否得到批复。可惜的是,她没有收到任何与她离职有关的消息。
“完了,我又问了不该问的事。”钟浅晴见路行云不说话,表情有些沮丧。心态变好后,她对路行云的工作越来越好奇。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又不敢。今天好不容易借赵雍闿给的契机问出口,结果对方不说话了。
“小浅,有的事你暂时不知道会比较好。”若失联的人不是赵一百,路行云可能也就告诉钟浅晴了。
“为什么?是因为与我无关么?”
恰恰相反,路行云在心里说了一句。“嗯……”她想了想,“其实警察在办案的时候,会慎重选择对外公布的信息,因为会牵扯到很多人。那些人可能没有直接参与犯罪,但也被牵扯其中。”
“能懂,但没完全明白。赵导怎么和警察扯上关系了?难道圈里的传闻是真的?”
小浅要是经过训练,搞不好也能当警察。路行云有点想笑,她挠了挠后脑勺,继续说道:“咱先不说赵导。我给你举个例子。有一天,咱们的共同好友A和咱们借钱,咱们借了。A用咱们借给他的钱去买了一把刀。他拿着刀去找咱们的亲人B,两人发生了矛盾,A用那把刀捅死了B。你说咱们会不会难过?”
“会。”
“A的朋友有很多。如果这个案子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就让所有人知情,那么很多人可能会被牵扯其中,包括例子里的咱们。他们可能会遭受网暴,会受人非议,也可能会自责和内疚。届时,将人心惶惶。”
“可如果不实时的公开调查进度,罪案有可能被暗箱操作呀。真相把握在少数人的手里,吃亏的是普罗大众,这不公平。”
“你说的有道理。”路行云不否认钟浅晴的看法,只不过对方的看法与“钟强”案无关。“我只能说,我确实知道赵导在哪,但现在不能告诉你。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而且我相信会很快。”
“又听不懂了,好复杂,这话好像是在对我一个人说似的。”
“呃……”路行云想笑,又觉得很心疼。
“哎……好啦好啦,有个特工姐姐有什么用,什么也不说,嘴严得像密封的存钱罐。”钟浅晴起身,“爱说不说,我还不想听呢。我去给你洗苹果,每天一颗苹果,延年益寿。”
“谢谢老婆!”
路行云望着钟浅晴操心的背影,心里过意不去。她打开手边的电脑,再次查看系统消息,希望能收到离职批复。
结果令人感到失望,她只看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通知。
为什么不批复?房间里传来切苹果的声音,路行云望着钟浅晴那精致秀气的侧脸,心里很是着急。
她只想和钟浅晴过简简单单的生活,远离是非,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是一个简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