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塞斯的谎言 第34章 第 34 章

34

又过了几日。

阿塔纳塞城的天依旧没有放晴。

但谢利·加西亚却决定要回王城了。

阿莱德的工作效率很快，谢利·加西亚让他去追逃跑的凶犯，他案发当晚就将战战兢兢的凶犯逮了回来。

经调查，死去的酒鬼的的确确死有余辜。他曾犯下的恶行每桩每件叠加起来，叫他陪上几十条性命都不为过。

而酒鬼如此猖狂……

“只因为他是一位贵族少爷手底下的打手。”

尤利塞斯摊手，他神色无辜，意图向谢利·加西亚证明他可没有做坏事，见谢利·加西亚没有第一时间理会他的表演，还在翻那堆破纸，尤利塞斯眯了眯眼，他用两根手指捏住谢利·加西亚手里的文件，将纸张抽走。

“说到底，这还是怪您，国王陛下。”

“瞧瞧，在您的治理下，这些凶徒是如此猖獗，而我又做了什么呢？我只不过是帮助一位失去妻儿的可怜人复仇罢了。”

尤利塞斯颠倒黑白，不要脸地将自己所做的一切标榜为正义。

谢利·加西亚还没开口，一旁的阿莱德却已经快听不下去了。

“失礼的家伙！你有什么资格指责陛下？！”

“你说得好听，可你明明向波伦施下了黑魔法！”

波伦就是那位杀了酒鬼，至今仍沉浸于杀人的恐惧中，像鹌鹑般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的先生。

“我只是给了他一些勇气，不然他会一直活在愧疚和痛苦里。”尤利塞斯给出的回答冠冕堂皇，仿佛他真是位助人为乐的好好先生。

“你放屁！”阿莱德气得快要跳脚，他生来所受到的良好教养让他不知该如何与尤利塞斯这般不要脸的人争辩，他瞪着尤利塞斯，恨不得立刻撕下尤利塞斯“悲天悯人”的虚伪面具，揭露其真实而丑恶的一面，尽管尤利塞斯说得或许真有那么点道理，但阿莱德对尤利塞斯的说辞嗤之以鼻，他清楚那不过只是一些歪理邪说。而且，最该死的是，尤利塞斯这样卑劣的家伙竟敢对着国王陛下说出那么失礼的指责，阿莱德不认为尤利塞斯的指责是正确的，谢利·加西亚对萨安王国的奉献他都看在眼中。

谢利·加西亚是有史以来最好、最称职的国王，像尤利塞斯这样阴沟里的老鼠根本没资格指责谢利·加西亚！阿莱德打心底这么认为，尤利塞斯的话让他对尤利塞斯的印象跌破谷底，再加上尤利塞斯这个坏家伙一直像逗猫一样言语间挑/逗他，没过多久，年轻气盛的阿莱德终于忍不下去了，他“唰”地一下抽出了腰间的兵刃，对尖端对准了尤利塞斯。

显然，阿莱德并不知道尤利塞斯和谢利·加西亚的关系，否则就算再不满，他也不会这么做。

“哦？你要杀我？”

尤利塞斯笑嘻嘻的，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阿莱德的威胁，被抓住后，尤利塞斯就一直被谢利·加西亚关在这间小小的旅店里，什么事也做不了，既无法研究魔法，还平白损失了一具刚新鲜出炉的“魔法素材”。

尤利塞斯心底正烦闷无聊得厉害，刚好阿莱德这个“乐子”主动送上门来，尤利塞斯自然憋着一腔坏水，多少要伸出爪子恶劣地拨弄阿莱德几下。

“你这样妖言惑众的家伙，当然要除掉最好。”说话间，阿莱德已然有了杀意。

在尤利塞斯和阿莱德“争吵”时，谢利·加西亚终于将手里的调查报告看完了，没了尤利塞斯的打扰，他阅读的速度显然快多了，眼看眼前两人即将打起来，阿莱德是为了维护谢利·加西亚的名誉，尤利塞斯则是跃跃欲试，想试试自己刚刚研究出来的新魔法，这家伙从来不考虑这会不会使旅店里其他人受到影响。

尤利塞斯只在乎自己，只要确保自己的安全，他才不管其他人的死活。

完全明白尤利塞斯糟糕之处的谢利·加西亚叹息，起身阻止了这场争斗，谢利·加西亚想阻止阿莱德再简单不过，但要阻止尤利塞斯……

谢利·加西亚微微一笑：“尤利塞斯，跟我回王城之后我带你去拜访奥康纳如何？”

奥康纳是典型的光明系魔法师，带尤利塞斯这么一个黑魔法师去拜访一个光明系魔法师，尽管有谢利·加西亚在，尤利塞斯根本不会受到任何生命上的威胁，但他的黑魔法会不会被封印，这就不好说了。

谢利·加西亚看上去似乎有要封印尤利塞斯黑魔法的意图，毕竟尤利塞斯这样的人一旦掌握了杀伤力极高的黑魔法，其后果谁也无法预料。正如阿莱德所说，尤利塞斯刚刚所说的话全都是歪理邪说，尤利塞斯不会帮谁报仇，他谁也不在意，之所以那么做，也不过是为了研究死灵魔法，没有新鲜的尸体那就制造一具，虽然尤利塞斯目前只对恶徒下手，但那并不是因为他有底线，这不过是这么做他不大会被发现罢了。一旦魔法能力提高，尤利塞斯会不会对普通人下手，这谁也说不清楚。

“……”

“陛下，我觉得不怎么样。”尤利塞斯同样回以谢利·加西亚一个微笑，其中饱含的意味不言而喻。谢利·加西亚的话对尤利塞斯而言显然是个糟糕的玩笑，毕竟使用魔法的能力是尤利塞斯抛弃唾手可得的权利、地位，甚至是生命才好不容易得来的，尽管他如此大费周章，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获得权利、地位、金钱。在这个世界，魔法是种超凡力量，只要少数的幸运儿才能获得。超凡，这两个字足以说明魔法的不同寻常，谢利·加西亚授予他的权利和地位只能在萨安王国里通行，而一个足够强大的魔法师却能影响一个国家的未来，在这样绝对的力量前，谁又能不为所动呢？反正尤利塞斯做不到，剥夺他使用魔法的能力简直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不得不说，谢利·加西亚的的确确已经摸清楚了尤利塞斯的所思所想，因此他才能一击命中尤利塞斯的命门，成功叫尤利塞斯暂时不情不愿地安分了些。

见尤利塞斯闭上嘴，刚才还难以招架尤利塞斯的尖牙利嘴的阿莱德便立刻精神抖擞起来，他用一种饱含幸灾乐祸的眼神期待地望向谢利·加西亚，希望英明神武的国王陛下能给眼前可恶的恶徒一个应有的惩罚。

但谢利·加西亚却没那么做，他垂眸看着桌上那份调查报告，上面桩桩件件的恶行瞧得人触目惊心，谢利·加西亚不知道阿塔纳塞城里还曾发生过多少桩类似的案件，又或者，不止阿塔纳塞城……

“尤利塞斯说得对，我确实不是一位称职的国王。”谢利·加西亚叹息。

听见谢利·加西亚自贬的感慨，最先急的是阿莱德，他着急道：“不，陛下，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但还不够好，”谢利·加西亚朝阿莱德笑了笑，“阿莱德，很高兴你能这么看我，不过我这么说并不是要自暴自弃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还有很大的空间能做得更好。”

说完，还没等阿莱德所有回应，谢利·加西亚又道：“阿莱德，请你去把那位可怜的先生放了吧，他是无辜的，律法给不了他公道，而尤利塞斯又对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说着，谢利·加西亚脸上显露出歉色，仿佛尤利塞斯犯的错也是他的错，毕竟是他的不谨慎，才让尤利塞斯偷走了重要的**，而谢利·加西亚甚至有私心，他知道自己最终不会过于惩罚尤利塞斯，他的的确确是位不怎么称职的国王。

“告诉那位先生他中了黑魔法吧，这样也许他会好受些。”

“好的，陛下。”

对于谢利·加西亚的吩咐，阿莱德一向都是立刻应下来，但他这一回难得没有立马转身去办事，反而是炯炯地盯着尤利塞斯，他询问谢利·加西亚：“陛下，是否需要我将这个黑魔法师移交至圣庭？”

阿莱德显然很不喜欢尤利塞斯，他认为尤利塞斯的言语能够蛊惑人心，尽管阿莱德觉得谢利·加西亚的心志比这世间任何一个人还要坚定，但他仍不希望尤利塞斯留在谢利·加西亚身边。

可怜的阿莱德对尤利塞斯和谢利·加西亚的关系一无所知。

谢利·加西亚哑然，难得有些苦恼地思索起要如何向“小孩”解释成人间的关系，不过，很快，尤利塞斯就帮他解决了这个烦恼。在谢利·加西亚还在思索时，尤利塞斯忽地懒洋洋伸手，拽住了谢利·加西亚的衣领，将他整个人往下拉，然后，当着阿莱德的面，毫不顾忌地吻住他。

直至这个吻结束，瞧见大人肮脏世界的可怜年轻人目光早已变得无比呆滞，他像是被美杜莎所石化的雕像，整个人看上去就快碎掉了——尤其是在看到自己崇敬的国王陛下在尤利塞斯的吻下耳根有些泛红的模样。

尤利塞斯对阿莱德摆摆手，语气促狭：“乖，没你的事了，玩去吧。”

*

几日后，回王城的车队准备就绪。

作为到阿塔纳塞城一游所发现的“特产”，尤利塞斯不可能避免地要加入车队，跟着谢利·加西亚一同回到王城。

尽管尤利塞斯本人心底一百个不愿意，但选择权并不在他身上。

这倒不是说谢利·加西亚专横，只是尤利塞斯的存在太危险了，因为私心，谢利·加西亚不打算将尤利塞斯送至圣庭，也没有剥夺尤利塞斯使用魔法的能力，因此，他必须为自己的决定负起一些责任来，比如，他要把尤利塞斯放在身边，看住尤利塞斯，不让尤利塞斯危害到他人。

当然，这个决定里包藏着谢利·加西亚多少私心，这也说不清楚。

自从听说要跟谢利·加西亚一起回到王城，尤利塞斯就拉着一张臭脸，就差把“我很不高兴”这几个字写在脸上，毕竟尤利塞斯很清楚，谢利·加西亚做出这个决定，就代表他部分魔法研究算是彻底泡了汤，为了让尤利塞斯高兴点，谢利·加西亚想了想，在出发前同车夫低语了一番。

伴随着马蹄和车轮沉闷的声音，车队开始出发，尤利塞斯恹恹地呆在马车里，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到有更明媚的光从窗外照了进来，尤利塞斯下意识地往外看去，就看见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海面。

阿塔纳塞城今天难得放了晴，明媚的金色阳光落在海面上，洒进蓝色的海浪里，闪烁着，远远看过去，像是一颗颗璀璨的碎钻，这样漂亮的景色总会让人心旷神怡。

谢利·加西亚记得，尤利塞斯曾说过要去看海。

那时尤利塞斯还未曾看过海，于是他对海的全部了解仅仅来源于书本中，书里说，海是蓝色的，无比美丽，于是尤利塞斯期待地从书里抬起头，望向谢利·加西亚，说希望和谢利·加西亚一同去看海。

可惜在那之后，谢利·加西亚再也找不到机会和尤利塞斯一起去看海了。

现在，谢利·加西亚想满足这个曾经的愿意。

他以为尤利塞斯会因为眼前的景色感到开心，他期待着看到尤利塞斯高兴的神色，然而，尤利塞斯却只是朝海的方向望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谢利·加西亚一愣，旋即忍不住有些失落。

“尤利塞斯，你不喜欢这样的景色吗？”

闻言，尤利塞斯漫不经心回答道：“陛下，再漂亮的景色看多了，也是会腻的。”

尤利塞斯虽然在生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复苏用的黑魔法仪式，但他真正苏醒过来时，已是死后第三年，再然后，尤利塞斯在阿塔纳塞城呆了两年，这两年里，阿塔纳塞城的景色他早就看腻了。

“……是吗？”

“你曾经说过，我还以为你会喜欢的，抱歉，是我自作主张了。”谢利·加西亚难掩失落，看着他这副模样，尤利塞斯却忽地来了些兴致。

“陛下还记得我曾经说了什么？”

“……还记得一些。”

谢利·加西亚颔首，其实他桩桩件件都记得，反倒是尤利塞斯自己，说过的话早就忘了。

“是吗？”

尤利塞斯笑了，他终于轻轻合上手里的魔法书。

“那陛下还记得书里对海的描写吗？”

那些复杂、由无数美丽词语堆砌而成的句子，尤利塞斯其实只记住了一句——海是蓝色的。

是与谢利·加西亚的眼眸相同的颜色。

尤利塞斯弯起眉眼，他望向谢利·加西亚，恰好谢利·加西亚也正看着他，谢利·加西亚的眼睛里的清晰倒映出尤利塞斯的模样，令尤利塞斯不由回想起同谢利·加西亚第一次见面时的景象。

虽然双鬓微白，但谢利·加西亚却又似乎从未改变过。

眼帘颤了颤，尤利塞斯笑意渐深，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对谢利·加西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