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淮真的消失不见,山上山下,洛朝用尽了全部的办法,都没能找到灵淮。
他最后回到灵淮屋内,床榻上被褥还在,该躺在这里的人却消失了,他捡起地上掉落的衣袍,上面还有灵淮身上平日里常带着的那股干净味道,但已经不剩一点温度。
洛朝紧紧攥着那衣物,随后,目光落在了自己手腕上,他掀开袖口,露出了手腕上红绳绑着的铃铛。
铃铛由白玉制成,是天然的法器,另一颗在灵淮那里,十里之内,无论生死,都能感应到对方,如果不响,就证明灵淮已经走了很远。
如果佩戴的人出了意外,铃铛就会自行裂开,他现在能够保持一丝理智站在这儿,也是铃铛安然无恙的缘故。
一直到门被拍动,姜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洛朝飞快起身,开门,姜渝身披大氅,洛朝正要开口说“灵淮不见了”,下一刻,他看到一只狐狸安静地沉睡在姜渝怀里。
这一瞬间,洛朝感觉自己的呼吸在静止。
“怎么了?不认识了?”姜渝把狐狸往洛朝怀里一塞,“你们都干什么了?不是让你跟他好好聊吗?他怎么会变成狐狸跑走?吓我一跳!”
洛朝有些手足无措地抱着狐狸,他从来没有抱过这么小的活物,完全不知道要用多大的力气,低头一看,狐狸沉沉地闭着眼,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
“他没事,放心,只是被我打晕了。”
“你、”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他情绪太激动,我不打晕他,他真跑出去我看你上哪找他去。”
姜渝一通说,洛朝哑口无言,他抱着灵淮,知道姜渝是听到他们说话了。
姜渝往狐狸身上瞥一眼,说:“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眼下你准备作何打算?”
洛朝没回这话,而是问:“他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差不多两年前吧。”
“两年前?”洛朝没想到那么早。
“不是我说的,是他自己猜到的,非要来问我,你知道的,灵淮太小,天资不够,虽然有灵界血脉,但也没有多大用处……”
“所以你就拿什么杀阵骗他?”
姜渝没想到洛朝这个头号骗子还质问起他来了,顿时气道:“我骗他什么了,我也只不过是提了一嘴,是他想帮你,我可从来没指望他什么。”
洛朝又不说话。
“但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他是只狐狸,要说骗人,或许是我们被他骗了呢?”姜渝又道。
“不可能。”
灵淮藏不住事,洛朝知道,他那双眼洛朝总是很轻易就能看明白。
直到今时今日,洛朝都不愿意相信,灵淮对他隐瞒了什么。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今夜之前,我若跟你说灵淮是只狐狸你也未必会相信。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你若放心我,就把他交给我,我带他走一趟灵界。你若不放心,就自己做主吧。”
洛朝低头看着灵淮,就这么一会儿,他窝在自己怀里洛朝就已经感觉到温度了,他感到满足,感觉自己已然完整。
或许此刻就是最好的放手的时机,等到灵淮醒过来,万一哭起来他到时候又如何还能走得开?
“请师兄帮我送他回灵界吧。”洛朝看着灵淮,对姜渝道:“万滁宫的弟子,也请师兄代我妥善安置,此事是我连累大家……”
“万滁宫上下一心,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硬要说的话,是我太无用。”姜渝摊开手心,将什么东西递给洛朝。
是红绳串着的铃铛和白水晶,洛朝给灵淮的,他一直都贴身带着,或许是某一刻遗落,被姜渝给捡起。
洛朝接过,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下辈子,换我做你兄长。”
“可算了。”姜渝露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下辈子我可不来了,你们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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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朝最后还是不告而别。
那夜过后,万滁宫的戒备开始变得比以往更加森严,姜渝率一众在山门口布下足以覆盖整座山的大阵,没有一个人离开,所有人都一致留守宗门。
邪魔作乱人间的消息还是不时传来,仙门中人的身影也依旧会出现在每一个邪魔出现过的地方。
姜渝承诺洛朝会送灵淮回灵界,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不免也有些分身乏术,直到有一天,他醒过来,发现灵淮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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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淮独自回了灵界。
他从有记忆起就是人形,从来不知道自己是狐狸,直到那一天,姜渝教他学制丹药,和他讲起白日狐的故事。
然后,灵淮就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了。
一开始,他梦见一只通神洁白的狐狸,在辽阔的雪原,应该是快要死了,缩成一团,气息十分微弱。
再后来,狐狸身边出现了一个凡人,年轻,可靠,把他从寒冷的洞穴带到温暖的住处,给它包扎伤口,帮它清理毛发,有的时候还会抚摸它。
他断断续续梦到这只狐狸许多事,它出生,它遇险,他获救,他被人类抱在怀里,他不再惊慌不安了,他开始感到安全。
再然后,美梦变成了噩梦,灵淮醒过来,发现安全是假的,危险才是真的,只是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一时间忘了,他原本就是死里逃生的。
灵界地处于极北之地,靠近灵界的地方,有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名叫雁山。
大雁是飞不过这里的,世间的任何寻常生灵都飞不到这里来,灵淮独自行在雪山之上,雪白的毛发和山体几乎融为一体。
他像是顷刻间回归了天性,又回忆起许多,诸如小时候和母亲还有其他族灵一起生活的画面,统统想起。
然后他开始沉眠,又做梦,他在梦里总是能看到更多,像是能俯瞰众生,过往种种,都如同浮生一梦,但凡入梦,都逃不过灵淮的眼。
时间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分不清今夕何夕,月光很柔和,这时候灵淮想起了洛朝,他发现他能记得的事越来越多,但关于洛朝的记忆好像越来越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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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降魔,所有人的心都牵在了西南伏因山上,仙门发动了有史以来又一次大规模的剿杀,上百名修士投身降魔大阵,以血为媒,以身为引,地尽其利,物尽其用。
姜渝时时刻刻关注西南动向,对邪魔设局,十几年前不是没有人做过,姜渝年少云游四方时曾途经灵界,那真是云蒸霞蔚,风清月皎,世外桃源一般的仙境,这世间再没有比那里更能称得上是仙山琼阁的地方了。
姜渝只是有幸去过一次,仍旧念念不忘。
再后来,灵界覆灭,只剩遗址,纵是如此,残余的灵力仍旧庇护着那一方生灵,邪魔之力也无法将雁山灵脉彻底摧毁。
这也是洛朝放心将灵淮送回灵界的原因,等到有一天,万滁宫覆灭,姜渝也保不住,至少灵淮还有一个去处,他毕竟出身灵界,和凡人不同。
想到灵淮,姜渝难免有所愧疚,洛朝托付给他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他却没能看好,这件事他还没敢告诉洛朝。
现在看来他好像一直都做不好事,既无能又懦弱。
夜半时分,姜渝起身,走到窗前,看见窗外月色无垠。
风吹过来,有些冷了,姜渝转身,随后,那风将书案前的东西吹落,姜渝俯身去捡,这时候,一个紫檀木制的小盒子从案上掉了下来。
姜渝拾起一看,是曾经教灵淮制药的时候,他自己照着医书古籍做的梦丹。
当初他问灵淮为什么要做这个的时候灵淮是怎么说的?
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只支支吾吾的,硬是要让姜渝帮他。
但姜渝明白,他是想说人生一世,过得太苦,只有做梦时,可以短暂忘记现实烦恼,这一颗梦丹虽不能救人,但可以造一场好梦,也未尝不是一件慰藉人心的事。
制成的时候灵淮还给他留了一颗,说等他难过又睡不着的时候,就可以吃。
姜渝怕有毒,并没打算吃。
但是今夜,不知怎么的,一向悲观的、怯懦的姜渝突然很想尝一尝毒。
他是学药的,昔日神农尝百草,方得良药,他知道自己其实药也没学好,甚至不及灵淮。
仰头吃下那颗药的时候姜渝也没什么感觉,他甚至觉得那一刻就算没有美梦也没什么,甚至睡去醒不过来也都没什么。
他没有想到他会真的做了一个美梦,在梦里,他看到了那个足以与邪魔一战的荧光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