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恐相逢是梦中 第31章 桂香十里 对床夜雨

虽然洛朝行事已经足够低调，但他找到灵界后嗣的消息不知哪一天还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得仙门百家人尽皆知，甚至这几日已经有几个大宗的前辈专门赶来，点名要见灵淮。

“赵宗主怕是听了什么谣传，什么灵界后嗣，那是小徒失散多年的胞弟。”

招待客人的大殿里，万滁宫宫主姜渝这样回绝来客。

转头，姜渝就将洛朝喊到跟前，询问灵淮近况。

实际上，洛朝并不指望一个小孩真的能有什么救世之能，若不是姜渝耳提面命坚持让洛朝去寻找什么灵界后嗣，洛朝根本不会花时间花精力去做此事。

而经过数日的观察，也坐实了洛朝这一看法。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教他学个武连腰都弯不下去，挽个剑花把自己给划伤，喝药嫌苦，泡药浴嫌痛，天天犯困，一个没看住就能睡着，不知道晚上睡的六个时辰都在干什么是不是偷偷做贼了白日里为什么还能睡着，练武时睡，背书也睡，一卷书怎么背也背不会，放饭的时候倒是积极，一日三餐吃不够还要加餐。

对此，洛朝淡淡表示：“天分太差，阅历太浅，灵智未开，不堪大用。”

“……”姜渝斟酌着道：“或许你再耐心一些？少年人长身体，能吃渴睡也正常。”

洛朝冷冷看他，“如果你认为养猪能救世，我可以耐心。”

“……”

最后，表示不信的姜渝将灵淮从洛朝那儿又接到自己身边亲自教养了一番，在将灵淮里里外外都探讨了几遍之后，得到了和洛朝一样的结论。

虽然灵淮来自灵界，但他确实天赋平平，世人寄希望于灵界后嗣救世的这一期盼，可以说是落空了。

“也没什么。”姜渝心态极好：“那就当多养一个孩子嘛，万滁宫家大业大，养个孩子又不是什么难事。”

灵淮就这样被寄予厚望地带回来，又被不动声色地放养了。

洛朝对灵淮的耐心很快告罄，也不再去灵淮那碍自己的眼，选择了闭关。

修为丝毫没有进益。

洛朝出关时，又去了山下。

他待了很久，一切如常。

四方邪灵肆虐不休，降魔一役需得有个了结。

等到回来，心情有些沉重的洛朝远远看到一个人影立在山脚，正围着那颗巨大的桂树绕圈。

时值中秋，半年未见，那人好像又长高了一些。

不知道吃的到哪里去了，没见长胖，万滁宫的弟子袍是青色，穿起来挺拔如松，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有些单薄了。

风吹动桂花叶，他的衣带和发带都被吹动，洛朝看到他的眼睛也动了一动，随后原先那百无聊赖的一张脸浮现出惊喜之色。

被撞入怀里的时候洛朝清晰地闻到了桂花香，他眉蹙了一下，随后感觉到了那薄薄身躯之下的体温，余光瞥见那截青色衣袍之下被白色衣带束起的腰，细得他一把就握住了。

灵淮双臂紧紧箍着洛朝的腰，脑袋贴在他的衣领，贴得很近，让洛朝疑心他能听到自己心跳。

然后他就听到那人闷闷的弱弱的声音传来。

“你终于回来了……”灵淮的声音带着鼻音，“我太想你啦。”

下山久了，见过太多家破人亡的凄惨景象，甚至此刻洛朝身上还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和妖邪之气，可是被灵淮这么一撞，他的脑海里却出现从未想象过的阖家团圆的场景，感觉自己被灵淮身上干净的好闻的味道包围。

在这短暂的一刻，灵淮好像真的成了自己的弟弟，而洛朝就像是真的成为了灵淮的哥哥那样，手放在他背上拍了拍。

“怎么下来了。”他的眉不自觉地收紧，“我不是说过不许下山吗？”

“我去求姜宫主，他说你快回来了，所以我来接你。”灵淮抱住洛朝就没松开，很依赖地贴着他，手在他背上不轻不重探索着摸了几下，又不动了，轻声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洛朝捉住他的手，移开，和灵淮分开了些距离，“山下没设禁制，不安全，你以后不准再下来。听到没有？”

灵淮乖乖点头。

他眼睛有点红红的，但没哭，不知道是不是高兴的。

洛朝自幼无血亲，按理灵淮和他是一样的，但灵淮却好像天生会做弟弟一样，对着洛朝这个假哥哥下意识地信任、亲近，洛朝冷了他几个月，他还是热乎乎地贴上来，对洛朝露出依赖的笑，这会儿绕在他身边说一些叽叽喳喳的话，又从兜里掏出来点心，殷勤地捧到洛朝面前。

到了晚上，等洛朝准备睡下，他更是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抱着枕头来敲洛朝的门，说是睡不着，要和洛朝秉烛夜谈。

洛朝正思考如何拒绝，一转头，灵淮就已经爬到了他床上，跪坐在那儿兴奋地看着他，听到他说：“哥，你快来呀……”

洛朝额间直跳，他思索是否是自己在山下时对灵淮那一刻的松动给了灵淮什么不得了的错觉，还是他在山下杀妖除魔时丢失了什么记忆，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哥俩好到这个地步了？

但是他又很快地想到了灵淮之所以这么放肆，归根结底还是他带他回来时，不该说出那句，他是我弟弟之类的话。

洛朝应该知道像灵淮这种头脑简单的人是分辨不出好赖的，洛朝给他一点施舍的好，他就真的以为这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了。

如果现在戳穿这个谎言，灵淮是不是就能端正自己的位置，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和得寸进尺呢？

洛朝在原地思考，严肃开口：“灵淮，有一件事我……”

灵淮停下在床上打滚的动作，抬起头问：“什么？”

他一双眼睛眨了眨，认真地听。

“没什么。”洛朝手一挥将殿里的灯都熄灭，掀开被子躺上了床，“睡觉。”

被子里灵淮拱了拱，洛朝又烦躁地抓住他：“你做什么？”

“被子盖头了哥。”灵淮闷闷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洛朝只好把被子又掀开，感觉到灵淮的脑袋挪了上来，呼吸很近，喷在洛朝的颈边，后半夜下了雨，灵淮身上还带着外面的潮气，凉凉的，洛朝却很热，他往外挪开些许，又听到灵淮小声问：“哥，你把灯都灭了，黑漆漆的我们怎么秉烛夜谈啊？”

“谈什么谈，睡觉！”

“可是我睡不着。”

“睡不着出去跑两圈。”

“可是外面在下雨……而且我白天已经跑了很多圈。”说着，灵淮翻了个身，突然，洛朝睁大了眼睛，呼吸几乎一滞。

黑漆漆一团中，灵淮抱住了他。

很细瘦的手臂缠上来，带着少年人的温度，难以形容的亲近。

洛朝用尽全身的克制才忍耐住，没有把灵淮从自己床上掀下去。

他感觉到灵淮在被子下一蹬腿，听他兴奋地道：“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我就知道你今天会回来！姜宫主还跟我打赌，说你还要在山下待一阵，我说你肯定今天就回来。”

什么时候又和姜渝这么亲近了？

洛朝：“为什么是今天？”

“因为今天是中秋啊……你是不是也忘了？”他说着锤了洛朝两下。

洛朝抓住他的手，在黑暗里有些警告地：“想挨打？”

灵淮就没再动了。

屋外响起闷雷，风声渐躁，水滴一下一下敲打着窗檐，雨开始下大了。

过了会儿，灵淮把手从洛朝那儿抽了回来，背过身去，兴奋了一天，他这会儿好像才算到头了，闷闷不乐地问：“你是不是对我有点失望……”

洛朝一愣。

良久，没等到后话的洛朝才开口：“怎么这么说？”

“其实你不是很想认我对不对？”灵淮的声音越来越闷，“其实你并不想承认我是你弟弟。”

洛朝松了一口气，心道他总算回过味来了。

灵淮又说：“是因为我天赋不高，给你拖后腿了，对吗？”

洛朝眉一拧，“谁跟你说烂话了？”

“我猜的。”灵淮忙道：“你那么厉害，又那么累，我却帮不上你什么。”

他虽说愚钝，说的话却是无可指摘，处处都在点子上，然而洛朝听着却有点不是滋味。

他撑起身来，对背对着他的灵淮很不客气地：“谁让你帮我什么了吗？”

“可是我是你弟弟，本来就应该帮你分担点什么……唔！”灵淮还想再说些什么，下一刻脑袋就被掰过来又被被子蒙住，洛朝把他的脸和头发乱揉一通，让他再说不出话来。

“你想帮我什么？个长了吗？”洛朝没好气道：“你实在睡不着，我们可以干点别的。”

习惯了黑暗，这会儿两个人四目相对，都能看到彼此的眼睛。

灵淮被这么盯着一下子就清醒了，弱弱地往下缩，回想到之前惹怒洛朝，得了他一顿教训，感觉自己的背又隐隐痛起来，赶紧说：“睡了睡了……我这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