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恐相逢是梦中 第30章 早春二月 乍暖还寒

平心而论，灵淮并不是那种很讨大家喜欢的孩子，第一次和洛朝见面，他就以非常拙劣的手法，妄图对洛朝行窃。

彼时正值二月初九，早春时节。

乍暖还寒。

洛朝身负渡春风，一人一剑来到了雁山脚下的古苍琅城遗址。

洛朝此人，不了解他的人，认为他孤高自傲，目无下尘。

稍微了解他一点的人，则认为世人对他的评价太过表面，有失偏颇。

身为万滁宫的少宫主，天之骄子，虽然傲是傲了点，出门在外从不与他人为伍，说话也不太中听，但其实他为人正直坦荡，一向嫉恶如仇。

因此，在灵淮把坏心思打到洛朝身上的时候，尽管洛朝此番出山就是奉师门之命为灵淮而来，他还是丝毫情面没给，很无情地就把灵淮按在地上狠狠教训了一顿，意图教他好好做人。

客栈往来人多，灵淮被他那把看起来很不平凡的剑死死压住，感觉脊背都要被压塌了，浑身的血都涌上来，他弓起身，细细发着抖，口中不停求饶。

“我错了！大侠，求求你……我再也不敢了。”

期间他抬起眼皮，却只能看到洛朝的鞋履。

灵淮以前也不是没有挨过其他人的打，只是他没想到，洛朝看上去这么文质彬彬，居然也是个狠角色，看他收拾灵淮这不费吹风之力的样子，别说打他一顿，就是当场要了灵淮的命，也不过是动一动手指的事。

灵淮忍不了痛，顿时就痛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懦弱地求饶。

洛朝不为所动，后来，像是觉得灵淮哭得实在太吵，他这才把剑收了回去。

灵淮痛晕回去，等到再次醒来，人已经到了万滁宫。

满室幽香清净，两个穿着青色弟子服、神仙一样的公子围过来关心他，一会儿问他身上痛不痛，一会儿问他饿了没。

灵淮没回过神，他不认为自己这种文不成武不就偷鸡摸狗的乞儿死后能上天堂，觉得是梦，不敢回话。

一直到吃饱饭后，灵淮才有了一点实感，试探着问问题。

得到了他们是仙门弟子，以及那个带灵淮回来的人、这个宫殿的主人，是灵淮失散多年的哥哥的回答。

流浪十载，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是灵淮只在他人口中听过的故事，从未想过有一天这种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他就像是被美梦砸晕了头，也顾不上初次见面时被洛朝打了个半死，天天逮着个人就说好话，盼着洛朝能来见他。

然而过了很久，久到灵淮的背早就不痛了，人也被养胖了好几斤，洛朝都没有再出现。

灵淮这才反思起来，会不会是自己给洛朝的初印象太差，以至于洛朝讨厌他，迟迟不来见他。

这样想想，灵淮也很能理解，他和洛朝看上去就一个天一个地，有着云泥之别，洛朝说不定不愿意认他这个弟弟，只是碍于亲缘，不得已才把他带回来。

心里郁闷，傍晚，灵淮连饭也少吃了半碗，吃完他如往常一样出门散步。

说是散步，其实也不过是在这座宫殿的庭院里溜达，洛朝似乎叮嘱过别人不让他出门，灵淮也不敢随意走动。

看守这里的人也端正的很，平日也就过来给他送个饭，放下就走，话也说不了几句，搞得灵淮想讨好他们都没办法，每次问到洛朝，对方就说洛朝又去了哪哪，降哪个妖除哪个魔，灵淮也不怎么懂。

到了这一步，灵淮也不免对于自己是洛朝弟弟这件事产生了一丝怀疑。

他和洛朝真的有这层关系吗？

会不会是骗他的？

可是他身上又有什么值得洛朝骗的呢？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寂静良久的宫殿终于有了一丝回声，远处一个人提着灯笼，带着温和的光芒，渐次逼近，正是洛朝。

一月未见，洛朝没有变，灵淮却已经和印象里初次见面时的那个小孩有所不同，他穿着洛朝宫里的弟子服，头发束起来，脸上长了一些肉，气色红润，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但等洛朝对上他那双一如既往直白的黑溜溜大眼睛时，又能很清晰地知道灵淮还是灵淮。

一直以来，洛朝都是很独的存在，他醉心剑道，除了比剑，私下里几乎不和宗门里的师兄弟打交道，就连下山游历人间，除魔降妖，他也都是孤身一人去，孤身一人回。

灵淮是他第一个从外面带回来的人。

当初找到人，灵淮正好撞到他枪口上，洛朝虽说将人教训了一顿，实则都没有和灵淮对上话。

这不是洛朝傲慢，实在是灵淮太过闹腾，让他不知如何开口和他交谈，后来他再回想和灵淮相见的第一面，只记得自己连剑都没拔，不过是拿剑鞘压住他的背，灵淮却表现得像是要他的命，才打了一下，他就趴在那儿受不了似的嗷嗷直叫。

剑鞘也没有压太久，到最后，将人翻过来，就见灵淮一张脸涨得通红，眼泪和汗混杂，眼皮也无力地垂着，像是被洛朝欺负得狠了，有些怕他地躲开。

虽然偷窃，但灵淮看上去很小，又求了很久的饶，洛朝自觉这样的惩罚已经足够，这才收手，将他带回了万滁宫。

此番下山，洛朝是为灵淮去的。

自十五年前灵界被屠，四方妖魔横行，妖魔之祸泛滥成灾。

仙门百家出动无数修士，一开始，他们还没太当回事，自信满满，认为不出一月就能将祸事摆平，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降魔一役却渐渐显出颓败之势。

这次的妖魔，有点太过难杀了。

仙门损失惨重，妖魔日渐猖獗。

为彻底平定妖魔之乱，仙门中人查阅众多上古典籍，最终将目光放回了一切的源头——灵界。

祸事从灵界被屠而起，要平祸事，或许也要从灵界入手。

然而灵界如今已是一片废墟，一个灵界活物也没有了。

有些修士开始从其余界域寻找幸存的灵界后嗣，这一找，就找到了灵淮。

灵淮是洛朝找遍天下找到的唯一一个带有灵界血脉的生灵。

并且很幸运的是，在洛朝找到灵淮的时候，他就发现灵淮身上有着一个天生的胎记，胎记位于后颈正中，是纹路极其精美的印记，高阶修士以灵力相逼，方才显现。

那是灵界圣子圣女才有的印记，这代表着灵淮不仅有灵界血脉，还很珍贵。

但，也就仅限于此了。

毕竟妖魔第一个祸害的就是灵界，有一个被仙门多数人认可的说法，他们认为如今的妖魔之所以这样猖獗，是因为他们吞噬了灵界的灵力场，化为己有。

换句话说，如今纯正的灵界后嗣已经没有了，而灵淮的血脉也不纯粹，他也可能是个危险，可能救世，也可能祸世。

倘若祸世，洛朝会毫不犹豫将他了结。

可倘若灵淮身上有救世契机，洛朝也不介意把一切都给他，他虽然没当过师父，却自觉教一个人，并非难事。

然而除了那灵界血脉，灵淮此人却实在是平平无奇，一无灵根，二无内丹，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看上去身板也瘦小，唯独吃饭勤快，想来是从前日子过得太过贫苦的缘故。

想到这里，原本打算来领灵淮学成文武艺的洛朝难得有了一丝善心，决定将正事拖一拖，将人再养一养。

而此刻被洛朝注视的灵淮却觉得洛朝的眼神很是奇怪，盯得他哪里都不自在。

一声扭扭捏捏的“哥哥”说出口，马上就后悔了起来。

洛朝闻声一愣，他微微皱眉，似乎对这一称呼很是不解。

然后洛朝就想起自己在离开之前为防灵淮醒来看到陌生地方会哭闹，也为了避免后续麻烦，曾叮嘱过门内弟子，如若灵淮问起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就说他是洛朝流落在外的亲人。

于是他淡淡应了一声：“嗯。”

灵淮听他应了，一颗心才放下来，他原本还担心，现在看来那些人并没有骗他。

他眼珠子转动了一圈，又睨着洛朝，很不经意地打量。

洛朝问：“怎么了？”

灵淮迟疑两下开口，有点狐疑地确认：“你真是我哥哥？”

“当然。”

得到肯定，灵淮这才凑近来，更为大胆放肆地看洛朝，洛朝就在原地任他看，目光跟随他视线而动，“怎么样，像吗？”

像吗？

灵淮在心里做对比，事实上，无论是身板，还是长相，他和洛朝都完全属于两种类型，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上相像的地方，但又很符合一个看上去就是哥哥而另一个看上去就是弟弟的这一条件。

“一点点像吧…”灵淮努力搜刮一些契合的特征，“鼻子高高的，还有眼睛、眼睛也都挺黑的……”

“是吗？”洛朝微俯身，盯着灵淮。

灵淮被他盯得打了个寒战，莫名就想到初遇洛朝那天，他打自己一顿时看自己的眼睛也是这么黑，这么被盯着他突然就感觉背疼了起来，直拉开距离。

他其实有点怕洛朝，但洛朝如果是哥哥的话，似乎就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过了一会儿，灵淮又问：“那我们的爹娘呢？”

他眼神有点期待地看着洛朝。

洛朝眉一拧，在这样的目光下，神色一瞬间变冷。

让灵淮也吓了一跳。

但很快，洛朝就恢复原样，回答灵淮，“不在了。”

他不想在灵淮这里做太多不必要的事，欺骗灵淮自己是他哥哥也无非是为了省下被质问的麻烦，若灵淮还要一直追问下去，这就严重违背了洛朝欺骗他的初衷。

“好了，你累了，回去休息吧，我改天再来看你。”

灵淮原本还有很多要讲的话，见洛朝情绪似乎不佳，便只好放弃。

一个人摸爬滚打十余年，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还有自己的亲人，所以尽管这和他想象中的兄弟相认的场景有些出入，灵淮也仍旧难掩内心激动，等回到屋内，他忍不住就痴痴笑起来，恨不得要在屋里跑起来，叫出来，最后在床上滚来滚去兴奋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才终于消停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