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王并未消沉多久,不过两天再出来就又是那个不苟言笑的掌权者,这些时日魏亭来蔚府来得勤快,多次约见平阳王都被拒之门外,这一日却出奇的被小厮请进了府里。
蔚府今日热闹,老夫人亲自操持了家宴,各样新奇的菜色全都摆到了桌上,就差龙肝凤丹无处去寻。
魏亭进来时正见平阳王坐在主桌,左侧坐着老爷子,右侧坐着蔚府的大老爷蔚锦和,他捏着酒杯不动声色的听着旁边两人说得话,时不时点下头就让两人眉开眼笑。
蔚老爷子见是他来,识趣的让出位置,拉着自己的大儿子依次往下坐。
“见过王爷。”魏亭抱拳行礼被平阳王用手挡住。
“朝廷都没了,还哪来的什么王爷,南边那群还做着美梦的宗室混叫罢了,你怎么也这般?”
两人早年间就有缘见过几面,互相也曾把酒言欢,醉意朦胧间魏亭甚至许下过“士为知己者死”的承诺,可惜时不待人,终是分道扬镳。
如今再见,他依旧高高在上,他却是上门来求助,这样他有些汗颜。
“王爷,魏某此番前来,客套的话想必也不用再说。如今曹家借口家主于庐州失踪兵临城下,时不时便擅自逼近庐州城,我庐州如今岌岌可危。魏某来此,实在是厚颜想请您出兵相助。”
他说着就想起身行礼,可惜被平阳王一掌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说这话就见外了,我如今身在庐州,若庐州城破,我岂不是唇亡齿寒?可是定清你应当知道,我于宗室不过是一杆好用的大旗,真正的兵权不在我手。即便我如今去信要兵,可远水也止不了近渴。”
平阳王放下酒杯,酒杯中还尚满的酒水微微洒出一些,他用指尖沾了,在桌子上无意义的划动着。
魏亭心下微沉,南边宗室是势力繁杂内乱不止,可是平阳王绝不会是什么傀儡,他更有掌权的野心也有能力,如今这么说,不过是不想帮他罢了。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蔚老爷子低头夹菜不言语,一个是与自家交好的州主,一个是位高权重的孙婿,他为谁说话都不好,干脆就不说。
可他不说,却有人管不住嘴。
蔚锦荣自杨津死了就觉得处处不平,他那日根本没去蔚佳昭的葬礼,但私下打听出来却是平阳王杀了自己这个看好的女婿。
不过一个女人,也值得杀了人得罪杨家?
他心里不信,一门心思觉得是蔚锦和怕自己女儿出头嫁得好才怂恿自己女婿杀人。
此时眼瞧着气氛为难还是往上拱火,道:“王爷势大,谁人不知,若是真傀儡,怎么敢杀了杨家的公子?不过是不肯出兵相助罢了,直言又何妨?难道主帅还会逼您出兵不成?”
“闭嘴!没脑子的东西!”
蔚老爷子筷子立即一放,出声喝止他。
蔚锦荣才没理他,他从小到大不知受过多少训斥,挨过多少次家法,差点被打死过也是有的,还怕这不咸不淡的一句骂?
说都说了,干脆说个痛快。
他直接又将矛头转向沉默的蔚锦和:“大哥怎么说?这可是你的女婿,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看着庐州被曹家攻破?还是你已经做好了准备,到时候携家带口的去投奔你的女儿?这打算好啊,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和爹娘说过!”
“我看你是喝得多了,还不把老三扶下去醒酒!”
蔚锦和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蔚锦荣,旁边的小厮上前来想扶蔚锦荣被他干脆推开,也站起身。
“用得着你在这装好人?有这闲工夫不如好好想想,你这墙头草决定好往哪边倒没有!”
整个堂屋安静下来,这时候并不格外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不过男女不同桌便罢了,这么闹了一番自然整个堂屋的人都能看见。
气氛立马凝重起来,不见刚刚的笑闹。
蔚清嘉坐在平阳王妃蔚敬芸的身边,见她看过来扬起一抹自然的笑来,根本不为惹出事端的人是自己的父亲而感到难为情。
另一边妯娌几人的桌上也是如此,三夫人冉贞甚至还有闲心拿着块点心慢慢吃着,连余光都不曾瞥向自己的丈夫。
两人感情不好是阖府都知道的事,蔚锦荣打她进门就和她不对付,两人相看两厌干脆不看,同房都是少有。
可见这种情况下她都不看蔚锦荣一眼,大夫人还是稀罕的看她好几眼。
“对不住,嫂子。他啊,脑子有点毛病,让大哥难做了。”
冉贞低声凑过去用气声致歉,她还挺喜欢和大嫂一道相处的,可不想因为那么个男人毁了两人的关系。
大夫人贺佑娴微微摇头,老三做得事与三弟妹有什么干系?
二夫人浑然不在乎两人的小动作,甚至连堂屋发生的事她都根本不在乎,她脸上挂着厚厚的粉,将她过于苍白的面色调和的正常些许。
二老爷鹌鹑似的坐着,筷子轻轻的放下不敢发出声响来。
平阳王抬眸看蔚锦荣,常年累积的威压让他有些害怕,可自诩长辈的他还是昂首站着,不管蔚老爷子怎么责骂都不动弹。
“定清也觉得是我不想出兵相帮?”
他不在乎蔚锦荣如何,转头看向一直不出声的魏亭。
魏亭垂头不做声,平阳王的目光逐渐透露出隐隐失望,对自己当年遇见的那个敢做敢当的魏亭惋惜,时事易人,他也变得如此短视怯懦起来。
一场好好的家宴被蔚锦荣给毁掉,魏亭前脚刚走,整个三房就被罚进祠堂跪着。
许是为了培养共同荣誉感,蔚家一向秉承着连坐的赏罚方式,但蔚清嘉从来不曾在自己的亲爹身上分得什么赏来,反而自己受到过的惩罚中大部分是因着他的连累。
祠堂很宽敞又很拥挤,无数的牌位被高高放置在正对着门的三面墙上,香火灯烛的味道充斥整个空间,烟雾缥缈间经幡飘动让整个祠堂鬼气森森。
三房因蔚锦荣不能生倒是人比其他两方少了许多,此刻那些根本没资格去家宴但也被连坐罚了的妾室也被人带了过来。
蔚清嘉跪在中央,都不用回头就能感觉到那炙热的目光,她微微转过头去,和那灼热的目光正对上。
她对自己的生身母亲感情很是复杂,年少的经历让她一度怀疑过她是否爱自己,蔚府女娘五岁之前都会由自己的亲生母亲带在身边教导。
她小时候是聪明又漂亮惹人喜欢,可是这样的女孩儿蔚府太多了,即便有些出众受到更好的待遇,但是还没被老爷子和老夫人正式放在眼里。
于是她的母亲对她的要求就极高,在年纪尚小还握不住针的时候就教导她刺绣——她母亲进府前就是名绣娘,有着一手好绣技,一旦达不到她的要求就会用针扎她的手心。
“记住这种痛了吗?记住,下次就不要再犯错。”
她总是用冷漠又残忍的语气说着这种话,年纪小小的蔚清嘉也深深记住了,以至于到现在再看到她,她都会手心幻痛,感觉到那种熟悉的疼。
“七娘……”
小心试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蔚清嘉没什么情绪的垂眸,掩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攥紧。
“姨娘。”
她回头叫她,看她的目光变得惊喜又高兴。
自从五岁那年那件事她的表现被老爷子老夫人看在眼里后,她就被提前带去了景园教导,刚开始她还常回去,渐渐得就少了。
蔚清嘉已经不记得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但还记得她疯狂的抓着自己要自己出头拔尖,要自己除掉所有比自己强的人的模样。
“姨娘瘦了些。”
“是吗?我总是担心你,担心你有没有吃好睡好。”
葵娘上前想要拉着她的手又不敢上前的模样,可怜巴巴的看着她,上下打量着怎么看也看不够的样子。
“我说姐姐,这七娘如今在老祖宗面前得了脸,未出嫁都能去杨家那样的人家给姐姐主持葬礼,可是了不得。可也总没时间来看你,你还巴巴的仗着亲娘的身份凑上去,天知道人家嫌不嫌弃你!”
旁边的姨娘为她抱不平,三房就葵娘生了孩子,她们这些人也都知道自己爷们是个什么情况,早就对有个孩子这件事绝了希望,对和自己一个院住着的人都和善相待,自然觉得总不回来看她的蔚清嘉不孝。
“林娘,不是这样的,七娘忙,我知道的……”
葵娘小声为她辩驳,得来的果然是更多人的不忿。
蔚清嘉跟局外人般看着,又是这样,母亲似乎总是这样,能将她放在完美受害人的位置之上,所有人都会情不自禁的可怜她,为她抱不平。
她也习惯了在所有人面前做戏,包括自己这个亲生女儿。
“够了!吵吵闹闹像什么话!这是祖宗祠堂,不是戏园子!”
挨了打受了罚的蔚锦荣没好气的嚷嚷,他这般狼狈的趴在地上没人关心,反而去关心一个姨娘有没有受到孝敬,还把不把他这个一家之主放在眼里!
答案是:没人。
蔚锦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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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