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屠苏细细瞧了瞧周遭的俑,但他看不出来什么,倒是越发对陵越好奇了:“师兄,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和陵墓有关的事?就连这秦始皇陵,你也如数家珍?”
红玉当然知道,百里屠苏看似木讷,实则内心却敏锐得厉害。
但当真万没有想到,百里屠苏竟能如此抓住重点。
此事...
也不知陵越会如何回答...
难道要直白地告诉百里屠苏,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人将陵越死后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这...
人生都才刚刚起步,却...
或许...生于帝王之家的人,才是这世间唯一的清醒...
看时如逝水,永不回头...
看大江东去浪涛涛...
看层林尽染又一秋...
也不知当年有着这种自知之明,却得到仙身的紫胤看着那修造而起的陵墓,又是何等感受...
对于百里屠苏提出的问题,风晴雪其实也有些好奇。
只是这话自她感受过属于陵越那上位者的威严之后,便真的说不出口了。
以往,还真的有一点当嬉游江湖的陵越是大哥。
毕竟,陵越那周身沉稳而安然的气度,给人的便是可靠的感觉。
而且,也确实十分可靠。
人又内敛不浮夸。
更是可靠。
但这是陵越在收敛。
一旦不收敛了,那威严的气度确实逼得她不敢直视。
一直以来,她心中都有一种隐约的奇怪。
陵越的确是有些...
要说陵越对道法如数家珍,对剑术如数家珍,甚至对历史如数家珍,她都深信不疑。
但陵越却对这么一个应该是说千百年来盗墓贼最感兴趣的地方如数家珍,确实也有些...
而且,天墉城的事务那么多,陵越那么忙,怎么会...
风晴雪几乎是竖起耳朵等待陵越的答案,好解她心中疑惑。
也许这么一路,陵越都像是忘了还有风晴雪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又或许是因为这问题是百里屠苏问的,一边心中感叹着烧造这些陶俑的匠人神乎其技,眼中慕艳,一边顺口就说:“师尊昔年有一位好友,极为精通风水堪...”
陵越话还没说完,便得了红玉缓缓抱臂,一句冷言:“陵越,妄议主人私事,该当何罪?”
红玉的声音听来,一直都是令人心安,如春风拂面。
百里屠苏这算是第一次听到红玉这几乎含着冰碴儿的声音。
心头一跳。
与此同时,百里屠苏也有了一丝清醒。
虽然红玉待他和陵越是真的很好,很像一个大姐姐,但红玉饶是再通人情世故,首先也是他们的长辈,是紫胤的属下。
他和陵越有时,或许是从红玉那里得到的温情太多了,便逐渐忘了尊卑有序。
这...
陵越立刻顿了脚步,面色肉眼可见地一僵。
沉痛地闭上眼。
呼出一口气。
双肩一塌。
转过身来,端起揖礼,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冲红玉一个礼:“陵越妄议师尊私事,是为大不敬。此事,还望剑侍代为通传,师尊降罪,陵越心甘情愿领罚。”
言罢,也并未直起腰身。
一副听命的模样。
风晴雪瞪大了眼,顿了步子,捂住了嘴。
之前,她还当九头蛇事件之后,紫胤给了陵越无数的欲加之罪,多少有点别的意思。
后来,陵越提及紫胤教导严苛。
她想了想她当初遇到的紫胤,对韩云溪满眼疼惜,不顾与幽都为敌,也要力破万钧。
完全就是个悲悯天下的剑仙——有仙的能力,却怀有人的柔情。
与陵越所言,感觉像是来了个乾坤转换。
那时,她又想了想,觉得大致应该是紫胤作为师父,又面容冷峻,便在陵越眼中颇为严肃,故而...
但她真的没想到,方才明明陵越都是十分放松的状态,此刻却绷紧了身体,还屏息以待。
就连对红玉,都...
风晴雪暗暗吞了口唾沫,喉间发紧。
百里屠苏也正竖起耳朵听结果呢,却没想到这情况来了个天翻地覆。
那听逸闻的心思是一下就散了,也抱拳道:“此事与师兄无关,是屠苏不该问的。”
红玉瞥了眼陵越和百里屠苏,缓下声调:“屠苏不必紧张。你若有问题,便应当提出,陵越也应该在他所~及~的范围内,以师兄的身份予你解答。若当真须牵扯旁人,陵越也的确应该请示过后,方能对你讲明。”
瞥向陵越,语气冷淡了一分:“陵越...”
陵越立刻接口:“在。”
红玉的目光柔软了很多:“你身上还有伤,此事我不会告知主人,但望你引以为戒。”
陵越正欲深深一揖而下,但却拿给一下弹过来的百里屠苏,一阵摸索:“师兄,你的伤还没好吗?不是...”
红玉略略咳了一声。
百里屠苏立刻看向红玉:“红玉姐,师兄的伤不是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吗?怎么...”
红玉并不避讳:“你该知道主人的规矩。此番铁柱观发生那么大的事,陵越哪里逃得过制裁?”
百里屠苏一愣,杏眸隐隐有些亮光:“师尊出关了?”
红玉略一点头:“是。主人闭关已久,一出关便正欲寻你二人看看。哪里知道...”
百里屠苏低垂下头:“是屠苏不肖。”
红玉浅浅笑笑:“你这性子,也确实该拿给主人给箍一箍~剑仙座下,哪里能有卑贱到尘埃之中的弟子?”
百里屠苏一怔,微微别过头去,耳尖却是烧红了。
红玉看得有趣,但却仅是在心底里笑了笑,又往前走去。
实在担心陵越,百里屠苏往陵越那方看去,杏眸润润的,声音压得极低:“师兄,你没事吧?”
陵越没做声,只是摇了摇头。
百里屠苏大致明白陵越的意思,稍稍松了口气。
接着,百里屠苏冲陵越做了个口型:“师尊,又闭关了?”
陵越眼中含着制止,点了点头。
百里屠苏一瞬明白过来,也不再多言。
两人也跟着红玉继续探查,这似乎只是个插曲。
但这却让风晴雪的心头复杂了很多。
心间有事,便无法专注眼前。
甚至连手指刮擦到了陶俑的手背亦是不知。
浅淡的血迹犹如来自地狱的召唤。
仅仅只是一声轻呼,也万贺来朝。
极为轻微的。
根本没有声响的。
只是那么一刹,整个俑坑的周围便升起玄铁挡板来。
黑乎乎的一片。
令人根本想不到的,众陶俑身上的黄土迅速抖落。
所有的陶俑都变作了活着的护卫。
对于闯入者,在位于将台的令旗之下,只有——杀!
饶是陵越和百里屠苏还有红玉反应迅速,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眼见风晴雪还在发呆,红玉一声断喝:“晴雪!”
风晴雪一惊,连忙召唤出巨镰,也加入了战斗。
这么一场战斗突入其来,确实令几人慌了手脚。
以往遇见的,那都是单打独斗。
哪里遇见过这种训练有素的团体战?
陵越倒是略略有些兴奋。
这可是嬴政的虎狼之师啊~
他可想试试,到底是他手中的霄河剑锋利,还是这虎狼之师厉害。
红玉在战斗的间隙,瞥了那鹰眸亮噙噙的陵越一眼。
又看了眼仅仅只是专注于战斗的百里屠苏和一直都有些恍惚的风晴雪。
眼睛一眯。
——风晴雪的手背有刮擦?!
难怪机关启动。
这可真是个麻烦事。
几个闪身腾挪,红玉就去到风晴雪身边,暂且替风晴雪挡去周遭的陶俑,疾声道:“晴雪,快!把你手上的伤复原!”
此刻,风晴雪才发觉手背上有伤。
且血流不停。
但又不是血流如注。
而是一丝一丝地浸润出来。
风晴雪皱了皱眉,还是迅速止血复原。
风晴雪的血没再继续流出,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陶俑的动作就变慢了。
此番,当然对大家来说是好事。
然而,陵越那边却像是杀疯了般,剑风嚯嚯。
惹得百里屠苏频频侧目。
红玉看向陵越,微微摇了摇头。
又对风晴雪低声道:“晴雪,可否借我些地界人的气息?”
风晴雪歪了歪头,又看向“兀自苦战”的陵越,明白过来红玉的意思,运气于掌。
很快,风晴雪的手心之中就凝出了一颗小小的冰晶。
风晴雪伸出手去:“红玉姐,给。瘴毒已被我隔绝,不会伤到陵越大哥。”
红玉拍拍风晴雪的肩,取过风晴雪手中的冰晶。
连连踩过几个陶俑的肩头,来到点将台。
手中冰晶趁陵越那双鹰眸光彩熠熠之际,一下射出,直中陵越的眉心。
又一脚踹翻令旗。
所有陶俑各归各位。
黄土倒流。
玄铁板往下隐去。
方才的热血沸腾,似乎就是一场梦。
百里屠苏有些懵懵的。
焚寂还在手中。
剑柄还在发热。
此刻,他却跟一个陶俑,土黄色的眼睛面面相觑。
怪异得不得了。
而陵越被击中了眉心,一个激灵。
五行属水的特质,让他一下吸收了冰晶的力量。
瞬间沸腾的热血凉淡下来。
陵越反手持剑,侧过头去。
面色阴郁。
红玉冲着风晴雪使了个眼色。
风晴雪连忙点点头。
一抹淡淡的白光,七弯八绕地来到百里屠苏的脚后跟处。
将百里屠苏的脚底全部浸染。
红玉几步来到陵越面前,微微锁眉:“这是终于觉醒了?”
陵越的面色更为难看。
红玉叹了口气:“看来,天墉城还当真是一座牢笼,笼住了屠苏的自由,也笼住了你那青云之志~”
陵越的眼睫打了个颤,不知道该说什么,浅浅抿住了唇。
红玉看向陵越的侧脸,不再说话,只是传音:“人剑合一之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既然你知道了主人的前尘,你就该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诡异的功法。能够成就人的同时,也能毁了人。霄河剑的前尘是什么,我并未听主人提起过。但你日日夜夜和他在一起,再怎么也对其的秉性有一丝熟悉。好好想想,方才到底是你的血肉之躯有了征伐天下的欲念,还是霄河剑在引导着你去征伐四方?灵剑饶是再有剑灵,它首先也是个死物。”
陵越慢慢皱紧了眉。
红玉不再多言,只是按了按陵越的肩。
风晴雪瞧着,暗暗收了术法。
百里屠苏眨了眨眼,缓缓回了神,立刻就看向陵越的方向:“师兄,你没事吧?”
即刻,快步跨来。
陵越连忙收了情绪,回过头,浅浅笑笑:“没事~”
百里屠苏看了看,发觉陵越也只是有战斗后的面色变化,倒也放下心来。
而后便问道:“刚才...是幻觉吗?”
红玉盈盈笑笑:“不是幻觉。是晴雪的血唤醒了这些陶俑,导致点将台的令旗发号施令,这才让这些陶俑有了护卫之志。”
百里屠苏皱了皱眉:“又是晴雪的血...”
红玉按按百里屠苏的肩头:“此事,不许责怪晴雪。她毕竟是地界人。”
百里屠苏微赧:“我知道~”
红玉收回手去,道:“历经此番,我们...”
话音未落,点将台后方的虎头大门缓缓开启。
风晴雪立刻道:“快走!”
众人顾不得其他,迅速通过才是最重要的事。
然而,这门却相当的有意思。
缓缓地开启,又缓缓地关上。
自有一番慵懒态度。
根本不管你等在想些什么。
这门的态度当然引起了众人的好奇。
都盯着这铸铜的大门看,直到彻底关闭。
百里屠苏挠了挠头:“这是...”
红玉锁了锁眉,心头有点不好的预感。
陵越此刻还有些心绪复杂,只是顺口答了一句:“兴许是已经到了中央墓室,便没什么可设防的了~”
红玉瞥了眼眼神略略涣散的陵越,心中提高了警惕,嘴上却道:“我们继续走吧~”
众人各怀心思,继续上路。
此刻,几人走在一个极为狭长的甬道上。
周遭全是垂顺而下的丝绸。
光线极为昏暗。
只在遥远的甬道尽头有微弱的冷光。
鉴于铁柱观之事,没人主动照明。
只是借着那幽暗的光,小心地前进。
同时细细观察着周遭。
走了许久,仍旧还是离那一抹冷光遥远,这不禁让风晴雪怀疑:“我们真的在走吗?”
红玉回头看了一眼,又眯了眯眼,暗自感受了一下,道:“确实距离那道铜门有一段距离了。”
风晴雪也回头看了一眼:“可这通道也太长了些~”
红玉淡道:“稍安勿躁~毕竟我们来的是秦始皇陵,千古第一帝陵。遇到什么都不稀奇~”
风晴雪摸了摸心口,安抚一下她那忐忑的心。
陵越在前方探路,走在最前面。
百里屠苏紧随其后。
在前方探路的陵越,夜间视物的情况,相较众人要好些。
即使借着微光,也能看清身旁,顺着甬道垂顺而下的是丝绢,织了龙形的暗纹,纯粹的黑色。
秦国,尚黑。
既然如此,应当确实离中央墓室不远了。
但在这中途会不会直通中央墓室,却是个不好说的问题。
既然护卫都过了,那么墓室是基本上到了。
只是说...
传闻秦始皇疑心极重,每晚下榻之处也临时决定,绝不提前安排。
甚至一夜会更换好几个下榻之处。
如此模样,会安排疑冢,倒像是个不意外的决定。
陵越继续小心地往前走着。
红玉和风晴雪并排而行。
思及之前陵越看密报的样子,红玉动了点心思。
催动灵力,覆于双眼。
果然,她看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
甬道的丝绸其实层层叠叠。
非单层所铺。
丝绸上的龙形暗纹,惟妙惟肖。
像是下一刻就要一跃而出,飞龙在天。
此番情形,令红玉想到了那个秦皇不死的传言。
传说,这秦始皇当年通过钦天监算到了天命所归,遂顺应天意而“身死”,实则做了这地下世界的帝王。
这秦始皇陵上有九层高台,下有九层垒土。
那九层高台就是秦始皇巡视阳世的通天之器。
而那九层垒土,则是秦始皇的地下极乐世界。
这...
红玉的眼睛暗了暗。
灵力也渐渐散去。
风晴雪看着前方的冷光,脚下虽然不停,但她依旧觉得是在原地踏步。
心间隐约觉得不太妙。
察觉到红玉的灵力有所波动,百里屠苏抿了抿唇。
手心沁润了些许汗意。
陵越暂时停了脚步。
百里屠苏一惊,正欲问——发生什么了?
这陵越却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一样,转过头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之后,就站立不动。
微微合眼。
静下心来。
又忽而睁眼,敛了敛眉。
见陵越没有动作,百里屠苏的心都悬了起来。
红玉看着陵越的背影,若有所思。
风晴雪看看陵越,又看看红玉,有些奇怪。
陵越垂下眼,抿了抿唇,又继续向前走去。
百里屠苏索性错了半步跟上,压低了声音:“师兄,刚刚发生什么了?”
陵越敛了敛眉,心下奇怪。
分明方才整个甬道有极为细碎的剑意飘过,理应百里屠苏和红玉都有感受。
但为何...
面上却是道:“没发生什么,我只是确认一下距离。这甬道像是没有尽头,我也有了晴雪的错觉。”
百里屠苏想了想,并没有发觉什么不对,放下心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几人才走到这甬道的尽头。
站在甬道口边,风晴雪忍不住地叹道:“我还以为一辈子都要在这里面度过了。”
这个时候,光亮更多了些。
倒是让红玉以另外一个角度,将那丝绸看得清楚些。
心间不详的预感更浓。
此刻,他们正处于甬道的尽头。
面对的却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拱形厅。
周遭九龙盘旋而上。
齐齐盯着一颗圆形的珠子。
甬道内的冷光就来源于此处。
这珠子足有一颗人头那么大。
圆润得找不到一丝棱角。
清冷的光,如同月辉。
瞧着这颗珠子,风晴雪猜测着,这是不是就是明月珠。
百里屠苏眨巴着眼,实在觉得,这秦始皇陵一次又一次更新着他的认知。
红玉浅浅皱了下眉。
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陵越握着霄河剑的右手食指动了动。
看着远方放着的一具纯黑色的“卧龙棺”,锁了锁眉。
风晴雪搓了搓手臂:“这里怎么那么冷?”
风晴雪这么一出声,众人那逸散的心思才有片刻回笼。
百里屠苏看了看那具黑色棺材,又看了看处于完全中心的那颗冷光珠子,道:“看这样子,应该是到中央墓室了~”
风晴雪继续搓着手臂:“难怪那么冷~”
瞥见陵越无动于衷,心间升腾起一些疑惑来。
也许因为此处来了人,对温度有所影响,甬道内漾起了丝丝缕缕的风。
甬道内的丝绢轻轻波动,像是那水面逸散的涟漪。
层层叠叠的龙形暗纹,此刻也像是在播送连环画儿一样——龙飞凤舞。
红玉来到陵越身侧。
与此同时,陵越转过了头,看向来到他身侧的红玉。
两者眼神一撞。
红玉对陵越传音道:“警惕些,这很可能是疑冢~”
陵越轻微抿着唇,对红玉传音道:“不是可能,而是肯定不是。虽然秦国尚黑,但秦始皇若是下葬,必定配备黄肠题凑。但此处的棺椁看上去过于符合祖龙的身份,也过于符合秦国的特质,恐怕...”
红玉眼睫一颤。
糟糕!
她怎么忘了黄肠题凑这件事...
就在这时,甬道内,轻飘飘地飞出了黑色的蝴蝶。
风晴雪看着,不由奇道:“难道此处还真是与外界相通?竟还有蝴蝶?”
百里屠苏没见过这般蝴蝶,抱着臂,好奇地看着。
陵越也看向那些蝴蝶,心中凉意翻飞。
黑色的蝴蝶从甬道中飞出,只冲着一个方向而去——卧龙棺。
来到卧龙棺上方之后,就在卧龙棺棺板面上那盘龙纹处,盘旋而飞。
像是在依恋着盛开的花。
红玉胸中翻腾,气息略紧。
察觉到红玉的异样,陵越连忙扶住了红玉:“红玉姐,没事吧?”
红玉本想回答,却心口一疼,说不出话来。
此刻,风晴雪豢养的灵蝶,似乎遇到了什么,全都敛了羽翼,瑟瑟发抖。
风晴雪不由紧张起来。
这...
这是什么情况?
这...
陵越感受到来自风晴雪那处的灵力波动,转头看去:“可是灵蝶发生了异动?”
风晴雪点点头:“嗯,它们都很怕这些黑色的蝴蝶。”
百里屠苏感到奇怪:“这些黑色的蝴蝶,到底是什么?”
红玉的嘴角蜿蜒下一丝殷红:“...是‘魂聿蝶’。拥有剑灵的剑,在剑崩灵散之时,灵气逸散,这‘魂聿蝶’便以此为食。如同秃鹫以尸体为食,将尸体分食殆尽,只留下累累白骨。自此,崩毁的剑再无灵气,全身裹满棕红色的锈斑。‘魂聿蝶’有自相残杀的习性,以族为单位群居。每一个族最多只有四十四只。有多的,有外来的,都只会被族内杀之。杀时,分食其吸食的灵气。吸食的灵气越多,‘魂聿蝶’就越强大。甚至没有崩毁的剑,也能吸食其灵气。一个族,会有三到五只这般厉害的‘魂聿蝶’。最强大的那只,体型最大,也最厉害,领导这么一个族。当多个族在一起时,他们必须有自己的领地,但也会一同出动。此时,会练就蝶王。这个蝶王,就是主人,恐怕也只能勉强与之打个平手...”
红玉嘴角的血流得更凶。
风晴雪浑身一颤。
若是如此,那卧龙棺里,躺的难道是剑?!
百里屠苏瞪大了眼。
这...
魂聿蝶自甬道中越飞越多,越飞越多。
现在,几乎是将整个卧龙棺笼罩。
原本散着清冷的光的那个球,此刻缓缓转动。
光也稍微弱了些。
整个卧龙棺的中部,慢慢往光球的位置蒸腾起屡屡黑烟。
看上去诡异至极。
陵越感觉到红玉像是被抽掉了生命般的无力,盯着那些魂聿蝶,有了怒气。
百里屠苏回过神,道:“这东西可以用三昧真火烧了吗?”
话音刚落,那光球之中,竟能见得有一个黑色的蝴蝶影正在颤动着蝶翼。
这是危险的信号。
百里屠苏冲到陵越和红玉之前,紧握焚寂戒备。
瞧着百里屠苏的背影,陵越眼神复杂。
就在这时,卧龙棺面上的棺材板缓缓向两侧打开,黑烟冒得更厉害。
百里屠苏屏住了呼吸,随时准备应战。
陵越也万分警惕。
忽而,一个冒着黑烟的人形,一身华丽的黑衣,自卧龙棺中,缓缓站起。
全身黑色,只有金丝绣龙和纯红色的蔽膝也金丝绣龙。
宽大的袍服,加之那五色珠冠冕,恍若祖龙再世。
有了冠冕,那清冷的光无法照亮“他”的面庞。
“他”的脸被笼罩在阴影里。
又有那珠帘遮挡,便是裹了个严实,让尔等无法直视圣颜。
陵越的心忽而活跃起来,整双鹰眸直勾勾地盯着“他”,心潮澎湃。
但此刻,红玉却无法再提醒陵越了。
那双美丽的眸子无力地垂着,像是随时都能昏迷过去一般。
光球缓缓地打开。
那蝶影成了真实。
慢悠悠地飞下。
“他”置于腹前的手慢慢朝着身侧一抬。
那黑色有一个成年男子双掌大小,蝶翼黑色做边深紫色做里的蝴蝶便停在了男人的中指指尖上,蝶翼缓缓开合。
此时,百里屠苏注意到“他”竟有一条发带似的东西覆住了双眼。
心间一凛。
这是...
风晴雪终于回过了神,怪道:“祖龙竟然是个瞎子?!”
听闻这话,陵越心头竟升腾起了被冒犯的不悦,转过头,眼神冰冷地横了风晴雪一眼。
风晴雪被吓得后退半步。
眼睛里,只觉得“他”与陵越在缓缓重合。
“他”冷冷一笑。
低沉而邪魅的笑声,充斥在这么一个空旷而天圆地方的空间里,显得诡异又令人腿软。
百里屠苏感觉,这真是活见鬼了。
光球合上,变亮了一些。
“他”笑罢,面色恢复阴冷。
背在身后的手,一震袖。
风晴雪就被直接给摔到了铜门的位置去,狠狠地撞了一下。
呕出一大口血来,直接给痛晕了过去。
这就是冒犯“他”的后果!
陵越此刻顿觉大快人心,舒坦了很多。
看向“他”的眼中,分分明明的,英雄所见略同。
对“他”既没有敌意,也没了戒备。
百里屠苏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他们几个纹丝未动,甚至他只是感觉到了一丝清风拂面,但风晴雪却...
难道...秦始皇还会武功?!
这...
可...
似乎也没有秦始皇是瞎子的记载啊~
这...
正当百里屠苏还在泛着迷惑时,“他”倨傲地抬起头,覆盖住双眼的丝带滑落。
一双极美的丹凤眼,就在这个时候,缓缓睁开。
“他”倒想看看,究竟是谁这么放肆?
但当“他”见到那抹昏暗的红,却一下怔住。
陵越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到了红玉身上,有些不太明白。
下意识的,轻轻紧了紧的手掌。
红玉察觉到陵越的变化,饶是觉得呼吸困难,也尽量抬起朦胧的眼来。
一时间,四目相对。
那穿越了千年的遥远记忆,若那起舞的魂聿蝶,翩翩翻飞。
光球在此刻变作了暖黄色,温温柔柔的,似太阳一般。
颇有一丝金阳消融春雪之感。
那些黑色的蝴蝶也渐渐变作黑烟散去。
停留于“他”指尖上的蝶王,黑亮的眸子转了转,飞上了穹顶位于正西方的龙头,合翼而眠。
蝶王睡去,对红玉的压迫陡然削弱了很多。
朦胧的眼,清晰了一些。
但伴随而来的,却是清泪落下。
“他”那身袍服竟在这个时候,矜贵的黑金逐渐退去,转而一身蓝白色劲装却是广袖。
冠冕变作了银冠。
插着一根精美的簪子。
簪子两头,还有冰蓝色的丝带滑下。
恍然一看,陵越还以为是清和。
但细看之下,又觉得“他”更像紫胤。
一时间,人都凌乱了。
“他”那冰蓝色的眼,也落下清泪来。
但滑过侧脸后,却变作了冰珠。
哒哒哒~
四散各处。
颇似鲛人泣泪成珠。
“他”缓缓启口,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几近沙哑,却带着蔑视五岳的气势:“阿缨~”
百里屠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红玉。
也有些凌乱了。
红玉拂下陵越搀扶的手,站直了身子。
头上的红色发冠忽而一分为二,变作两缕红色的丝绦将红玉那散落而下的黑发在脑后轻轻一束。
原本的红色劲装,在此刻也变作了柔情款款的红色广袖曲裾。
腰间坠着一颗冰蓝色玲珑同心球。
那双剔透的眼,终于有了红尘:“黎珺~”
黎珺一步跨出卧龙棺,袖子一荡,就把碍事的陵越和百里屠苏荡去一旁,将他那颗死了的心终于唤醒的爱人死死抱住。
红玉亦是紧紧回抱。
被一掌推开的陵越和百里屠苏还有些懵。
这是...
呃...
怎么回事...
对视一眼。
他们的武功那么差?!
被人家轻轻一荡袖就给甩出去老远?!
这...
两者终于抱够了。
陵越和百里屠苏也有点牙酸地看够了。
两者慢慢分开,却额头相抵。
享受着彼此的同频共振。
陵越和百里屠苏对视了一眼,在考虑着要不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又有些担心,这个时候开口,可能会被扔得更远。
温存了一些时候,黎珺才收了势。
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了泪痕。
但也没有笑得眼不见牙。
一副端方持重的模样。
一手置于腹前,一手置于背后。
转过身来,与红玉并肩而立。
声音十分低沉,仅仅只是一听,也让人心头一麻:“见过两位。吾是慕黎珺,毓蛟剑的剑灵。”
微微一侧身,看向红玉,那冰冷的眸子里,立刻充满了柔情:“这位,本名为瞿簪缨。但成为剑灵之后,一直都被叫那剑匣内侧的红玉二字。殊不知,这只是剑名。”
红玉柔柔一笑,对陵越和百里屠苏道:“陵越,屠苏,这位是我夫君,你们唤他黎珺就是。我与他有一段过往,因始皇征伐天下而断。后来,我被主人得到,就一直跟在他身边。这些往事因一些意外,被彻底封存。今日...”
眼波流转:“见到黎珺,我便什么都想起来了。他也是。此事,待得我们出了秦始皇陵再说。”
眼神转为认真:“现在,青玉坛的事情,最重要。”
黎珺略一颔首:“正是如此。有吾...”
红玉轻轻地瞥了黎珺一眼。
黎珺立刻改口道:“有我在,可保大家顺利进出秦始皇陵。”
百里屠苏抿了一下唇:“可...你真的可以离开吗?你看上去好像...跟祖龙...”
黎珺瞧着百里屠苏那词不达意的样子,迅速猜测出了百里屠苏的意思,解释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自祖龙得到开始,便日日被他把玩欣赏。他的确是真命天子,龙气强烈。你们刚刚见到的,其实就是他本人的样子。我其实也是因为他的龙气,才丧失了前尘的记忆。并且,我五行属金,而他又是水。虽则相生,但有了龙气也令他无法把我变作秦王剑。而后,李斯献上计策,以祖龙之血豢养‘魂聿蝶’的蝶王。待得蝶王成熟,便日日借蝶王的力量令我衰微。待得我衰微到了一定程度,蝶王因其血,就可对我反哺。最终,我成了秦王剑。随他征伐天下。也变成了‘魂聿蝶’的主人,可随意掌控其。祖龙归天,我也进入秦始皇陵。因这层关系须为他守陵五百年方可。现在,我已是自由身。不过,若是谁觊觎不该觊觎的东西,我也会替主子讨回。”
眉毛往下一压:“比如觊觎明月珠的人。”
百里屠苏眨巴着眼:“你知道?”
黎珺淡淡笑笑:“当然。他们杀了章家的人,我也知道。但我不会出手。我答应过他,若是章家的命数,不能去破坏。章家服役的时间,天意所归。”
略略一顿,又道:“再说,我也有些期待我的老朋友~”
陵越的鹰眸微微一眯:“玉衡。”
黎珺带着轻飘飘的赞赏,看了陵越一眼:“正是。这东西可与我和阿缨颇有渊源。我们都是被它以禁法铸成。怎么不是老朋友呢?”
略略有些叹息:“只是,也没想到,它竟命运还有点坎坷~造化啊~”
红玉看向黎珺:“已经重塑了?”
黎珺略一点头:“明月珠的力量很大,整个波动遍及地宫。但这并没有多大的影响。目前,他们正在丹室中,要炼制可增强力量的洗髓丹。此丹药可令服下者凭空增长近百年的功力,无论对于谁来说,都是不小的诱惑。当然,对于道士,对于武者来说,则更甚。”
眼睫轻微低垂:“其实...洗髓丹的丹方出自徐福之手...主子他...”
浑身透着一种难言的低沉:“除了我,没人知道主子其实有喘症。这个喘症是个要命的病。昔年,太后被吕相当做礼物送给异人。但异人在赵国当质子多年,看上去很正常,实则一直忧思难解。遇见吕相,才像是获得了一分鲜活。由此,异人他...实则对情爱一事提不起兴趣。吕相试探之后,发觉此事,假意关怀,实则找寻名医刺探。而后,医者配出了一种酒来,既可催情,也可强身。吕相数次邀约异人,只为将这酒送入异人口中。直到异人终于正眼瞧了舞姬,吕相便知时刻已到,而后献上太后。主子的确是秦家血脉,但父母体弱,诞下的孩子也不会长命。主子因其父,也是表面还行,实则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李斯是知道内情的人之一。因各路名医都对主子那很要命却不会发作的喘症束手无策,李斯才剑走偏锋,献上徐福。那时,主子有着很多宏伟的计划,怎能因凡躯所限?遂应允徐福的一切要求。约莫与徐福见面三十三天后,刚好是李斯回报秦始皇陵进度之时。李斯深夜入宫,献上进度和修改的图纸。此事...在徐福来了之后,就有些...但主子依旧还是看了,叮嘱了一些事情。李斯离开后,他一人站在沙盘前,不知道在想什么。整整站了一个时辰,才找了赵高安排住处。那晚,恰好就是在主殿住的。他并未吩咐后宫侍寝。宽衣后,就斜倚在龙榻上,看着香炉出神。而后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