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人!我让你装!给我继续装!”
许元修手中拿着一根漆黑的长鞭,上头沾满鲜血,他面目狰狞,挥动着长鞭,每一下都用力打在跟前那人背上。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蓬头垢面的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发出呜咽声。她后背上的十几道血痕赫然刺目,鲜血将雪白的肌肤染红。
殊颜走进来后院的时候,就看到许元修在鞭笞地上的女子,他身侧站着两排整整齐齐的禁军。
殊颜倒吸一口冷气,冷静道:“太子殿下有事唤我?”
许元修闻声回头,将手中的长鞭甩手丢给一旁的禁军统领,他那双眼睛深陷在眼眶里,眼下还有一片青色,面上颇为疲惫。
“范小桃,此人你可认得?”他走到殊颜身侧,猛地吸了一口,举止极为不雅。
殊颜摇头,“回殿下,我不知她是谁。”
许元修支起下巴,那禁军统领会意,将地上女子的头发一把扯起来,露出她的脸。
“现在可认得?”
若是范小桃可能认得,可殊颜是真的不认识这女子。
“殿下,我真不知。”
“你不认得她,她都认得你了!”
许元修话音未落,那地上的女子便大声哭嚎着,“小姐救我!小姐救我!我真的没看到!”
“既然范小姐不认得,那本宫就替你回忆回忆,她是你府上最喜爱的丫鬟,叫锦翠。可有印象?”
他忽而凑到殊颜面前,屈指卷起一缕她垂落下来的发丝,绕在指尖把玩。
殊颜不慌不忙道:“锦翠啊,好像听说过,可我的确不认得。”
许元修没想到她还能继续装,眼中不耐渐起。
“范小姐,你最好快些认了,本宫看在丞相的面子上留你个全尸。”他在殊颜耳畔压低声音道,“告诉本宫,中元夜是不是你在承乾宫外?”
中元夜?难道范小桃发现了许元修的秘密,被他知晓欲杀人灭口?
锦翠是范小桃的贴身侍女,此前因范小桃失踪,被范程颐赶出相府,眼下被许元修抓来严刑拷打,为的就是套话。
范小桃是丞相千金,他不敢明着来,便只能暗中追杀,所以范小桃失踪,以及后来的蒙面人应该都是许元修的手笔。
殊颜捋清楚缘由,却不知范小桃到底撞破了何事。许元修生性多疑,不管她认不认,他都不会信。
殊颜定下心神,冷道:“太子大动干戈胁持追杀我,想必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假惺惺问我。”
许元修闻言狞笑道:“范小姐倒也不是传闻中那样蠢笨。本宫成全你,自己选个死法吧。”
“死前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太子解惑。”殊颜转头冲他意味深长的笑道。
“允。”
“如此之事,太子为何选择在中元之夜?”殊颜攥紧了衣角,大着胆子问道。
承乾宫大抵是某位娘娘的住所,太子于中元夜出现在承乾宫,被人撞见还要杀人灭口,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许元修忽而扣住她的下巴,瞧着她姣好的面孔,挑了挑眉。
“兴致而已,没有为什么。”
殊颜了然,心中更加确定了他同承乾宫的那位娘娘有私情。
“殿下,若是我不想死呢?”殊颜镇定道。
许元修眼神阴鸷,扣住她下巴的手发紧。
“那夜我除了亲眼撞见你同娘娘……”殊颜笑了笑,“还留了一手证据。殿下若是杀了我,可就找不到了。”
“你敢耍本宫?”
“不敢,为求自保,证据眼下并不在我身上,否则我怎敢一人来见殿下呢!”殊颜开始一本正经的胡编。
许元修信了,他本能的察觉范小桃并不蠢笨,更不会轻易单刀赴会。
“说,你藏了什么证据。”
“殿下若允我不死,我就告诉你。”
“威胁本宫!”许元修猛地松手,脸上戾气加重。
“殿下,那夜实属是小桃的无心之举,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定保守秘密。”殊颜面上笃定,丝毫不乱。
许元修没料到她竟如此难缠,他一脸轻佻道:“饶你命可以,但你得是本宫的人!”
“我已与九皇子定下亲事,怕是无法回应殿下了。”殊颜只好搬出许澜羲,虽然这门亲事她也不大愿意。
“那你就要死!”许元修眯起眼看她。
殊颜转念想到一个人,她面上闪过一丝狡黠,“其实那夜,我同叶小侯爷一道在承乾宫外。”
“叶景翎?”许元修来了兴致,“你还与他有私情?”
殊颜轻咳一声,“恰好碰到而已。”
“明日你亲自将证据送到东宫来,本宫饶你不死。”许元修冷冷甩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殊颜知他定然会去寻叶景翎的麻烦,正中她的下怀。今日他敢明目张胆来寻自己,便是有了动范程颐的念头,她得回去知会一声。至于叶景翎么,她冷笑一声,最好是他们斗个鱼死网破。
“小姐……”殊颜回头,看到奄奄一息的锦翠在唤她。
“锦翠?”
殊颜见她凄惨,心中不忍,遂上前扶起她,却不料她手中寒光乍现,一柄匕首冲着她的腹部直直捅去。
殊颜猛地推开她,手上却被匕首划破一道血痕,她喝道:“你这是作甚!”
“小姐对不起,我若不这样做,死的就是我爹娘了!”锦翠痛不欲生道。
果然许元修还是没这么好骗。
殊颜见锦翠冲来,她刚想躲开,下一秒,锦翠却应声倒地。
她回头,一身蓝袍银冠的许澜羲正在身后,只一片叶子便可封喉,不愧是月神大人。
“小桃,出什么事了?”他蹙眉。
“无事。”殊颜摇头道,她顿觉全身疲惫,脑子痛得很。
许澜羲上前,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关切道:“你受伤了。”
殊颜到底是抗拒他,欲从他怀中挣脱。
许澜羲快步将她抱上马车,“别动了,我送你回府。”
一回到相府,殊颜便赶忙去寻范程颐,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太子要对丞相下手。
得知范程颐连夜被召进宫,殊颜的心凉了大半。
“澜羲,我想见父亲。”她声音沙哑,面色发白。
许澜羲劝慰道:“放心,父皇只是召丞相叙旧,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殊颜没来由的心间一紧,大抵是范小桃心中也很着急吧。
“小桃,你就留在相府,我回宫看看。”
“澜羲……谢谢。”殊颜欲言又止。
“同我还这么客气?”许澜羲翻身上马,冲她温柔一笑,随即驾马离去。
殊颜失魂落魄的回到屋内,丫鬟们已经为她备好了一桌子佳肴,可她却一点胃口也无。
若是范程颐出事,今夜估计就回不来了。
“父亲几时进的宫?”殊颜问道。
“相爷是酉时被召走的。”一旁的丫鬟回道。
眼下已近亥时,殊颜顿觉不妙。
“可有看清来传旨的是谁?”
“是陛下身边的李公公。”
“那我娘呢?”殊颜本来想去找范夫人问个来龙去脉,却发觉她也不在府上。
“今日江南老宅传来消息,说是老夫人病重,相爷脱不开身,让夫人午时就出发回去了。”
真是凑巧。
“小姐。”那丫鬟忽而凑近了殊颜,轻声说道,“相爷让我转告你,今夜子时,城西郊外驿站。暗号是曲径通幽处,禅房草木深。”
殊颜一惊,范程颐为了保全妻女,还是留了后手。能在朝堂沉浮几十年,且坐上如此高位,他定早有所察觉。
随便扒拉了两口饭,殊颜就打发了丫鬟下去,她在房内来回踱步,心急如焚。
子时未到,但以免夜长梦多,她决定收拾东西即刻出发。
唤来小厮去后院备马,为掩人耳目,殊颜还特意换了一身男衫,并用头绳将长发束起,俨然一个俊俏公子。她在屋里翻箱倒柜,找不到一把利器,只往包袱里匆匆装了点干粮就出发了。
她的路感向来不大好,再加上已是深夜,前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轮孤月当空。
殊颜忽然记起,在西方的夜空中应当有一颗太白星,可用作指路。她抬头望去,果然有颗星在西方空中极为闪亮,她借作向导,一路纵马疾驰,赶到城西驿站。
驿站四下无人,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孤灯。此刻夜风大起,吹动满地落叶,快入秋了,夜里满是凉意。
殊颜牵着马,等在孤灯之下,一条影子被拉长。忽然,又有一道影子靠过来,在她身后停下。
来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曲径通幽处。”
“禅房草木深!”
殊颜立刻接上暗号,看清来人,却是一个僧人。她忽然就想到了云林寺,还有……叶景翎。难不成范程颐和定远侯是一路的?
“范姑娘,请随小僧走吧。”那僧人双手合十道。
“有劳小师父了。”
殊颜牵过马紧随其后,虽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却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小师父,我们可是要去往云林寺?”殊颜好奇道。
那僧人点头道:“范姑娘,相爷交代过了,这几日先躲在寺中,待风头过了再回府。”
“叶小侯爷可在寺中?”殊颜又问道。
“道灵师弟前日刚回寺中。”僧人犹豫道,“这几日在清风斋面壁。”
“为何罚他?”殊颜奇道。
“不是师父罚的,是师弟自请。”
殊颜无语,这一世的叶景翎行为处事总是难以理解。
很快,二人便到了云林寺外,殊颜庆幸自己今夜换了一身男子装扮,若换做女子夜奔寺庙,怕是要被打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云林寺外驻守着大批士兵。殊颜走近了才看清他们身上的甲胄,是定远侯的风骑兵。大抵是因为叶景翎前几日遇险,他老爹派精兵把整个云林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难怪叶景翎要自请面壁了,估计是给云林寺带来了麻烦,心里头过意不去。
风骑兵的将领见他们走近,长枪一横,一把拦下了殊颜。
“来者何人?”
带路的僧人靠近那将领,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那将领便让开了路。
殊颜低着头,紧随僧人入寺。
“敢问小师父,现在局势这么严重了吗?”殊颜不禁问道。
那僧人叹气道:“定远侯在滇南前线,战事吃紧。京中又传……”
他犹豫了下,没说出口。
殊颜急问:“京中传什么?”
“传范相私通外敌!”他叹道。
私通外敌?是了,她果然预料的没错,太子这是将屎盆子扣在了范程颐头上。
“那方才的将领可知晓我是相府之人?”
“小僧同他说,你是道灵师弟的旧友,他便放行了。”
看来范程颐并没有搭上定远侯,而是搭上了叶景翎。
“过了前面的正殿就是清风斋,小僧就送到这里了。”他双手合十离去。
殊颜抬头看到恢宏庄严的大雄宝殿,心中顿觉可笑,她一个东方天神女竟然跑到西方天的寺庙中求庇护。
她绕过大雄宝殿,看到前头的清风斋里灯火通明。这个时辰了还在诵经,叶景翎着实自觉。
方一走近,她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低吟声,还是个女子的声音。
殊颜心头一紧,她似乎总能撞上这种尴尬事,头一回见到景翎君是如此,后来撞见风致和红音亦是如此。
这次她决定不当冤大头,转身就走。
“景哥哥我好难受呀!你快来帮帮我……”
这世上除了沈晏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会喊景哥哥的人了。
殊颜猛一拍脑袋,想起一事。此前她暗中使坏,告诉沈晏华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给叶景翎下药,逼他破戒还俗。
当时她面上羞红,满是犹豫,结果转头就带药上门了。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不能走不能走!叶景翎若是把持不住破了戒,岂不正合她意。
殊颜赶忙躲到窗外,用手指戳出一个小孔,透过一只眼看清里面是何情形。
衣衫不整的沈晏华面色绯红,柔弱无骨的倒在一个白衣僧人怀里。
那白衣僧人背对着殊颜,她也看不清脸,但从身形看来确是叶景翎无疑。
沈晏华的手在他身上不安分的游走,她衣衫轻薄,雪酥隐现,姿势诱人。
换做是其他男子,早就缴械投降了。可她偏偏看上个僧人,温香软玉在怀,依旧岿然不动。
殊颜都替沈晏华捏一把汗,按理说是给叶景翎下药,怎么她自己成了这幅满面含春的模样,叶景翎倒像个没事人一样。
“景哥哥你快些要了我吧,晏儿要受不住了……”
她急急凑上唇,欲吻住叶景翎,却被他一把推开。
“……女施主,请自重。”
殊颜简直要被叶景翎惊呆,这小子还真是能忍。
他踉跄起身,转过身来,面上也是一片绯红,嘴角有血迹。
他正欲推门而出,沈晏华上前紧紧拥住他。
“景哥哥别走,别离开我……”
殊颜眼疾手快,一把将身上的包袱拿下来穿过把手上的圈。
叶景翎推了推门,发觉推不动,后头又有沈晏华死缠不放。他扶着门,眉头紧皱,嘴角的鲜血在不断涌出。
殊颜站在外头,用后背抵着门,听着屋里衣服撕裂的声音,还有女子娇滴的呻吟。
不知为何,她忽觉愁肠百转,胸口发闷。
她正欲离开此地,突然一阵大风刮过,殊颜眼前一糊,只感到有股力气将她往后拖去。
下一秒,清风斋的门随风大开,殊颜被带着破门而入,一下扑在了地上。
她被摔的眼冒金星,手掌发烫,趴在地上起不来身。
忽然,一双纯白的靴子出现在她眼前,她抬头,对上叶景翎微红的凤目,他俊逸的脸上蒙着一层冰霜,正居高临下睨她。
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有奸人要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