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当年丁夫人［三国］ 第3章 燕雀鸿鹄

有缘之人在相见那刻起就被上天系上红线，由此他们的命途便开始相交。

——悸动

丁燕的日常便是先煮完茶汤制好茶点，再有条不紊地为客人端奉茶水，她依旧低头穿梭在迎来送往中，听着不同人口中的各色故事。

半月前与曹操的短暂“接触”，虽让她也心烦意乱好几晚，但终是冷了下来。

俩人本就只一面之交，至于别的丁燕也不奢望。

她很现实，看得也清……

只是，自那事后丁燕便开始利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日复一日地起床，上工，回来倒头就睡。

若实在感到体力不支，她才会坐在后院廊下歇息会。

抬头看去，树上朵朵雪白落下，梨本就花期短暂，许再过些时日一朵也不得见了。

这是在惜花还是惜自己呢？

丁燕也说不准，她只觉心中愁思万千，不得倾诉。

【美好的姻缘际遇应该留给才子佳人才对，

我若步入戏中左不过还是个婢女。】

丁燕合上手中书简，望向廊下泥泞中的洁白梨花，眉头蹙起。

——

这日珠翠姐姐突然唤她过去，说是有位大人正在后院中等着她。

倒是稀奇，何人指名道姓要自己过去？

她丁燕就一堂下婢女，在此十数年都默默无闻。

【玉舞堂】顾名思义：里面的女子要不长得玉面桃花楚楚动人，要不就是身段轻盈舞艺无双。

丁燕明白自己无论容貌还是才貌，都不值一提，唯一的优点，便只是力气大能吃苦……

——凋零

后院梨树坚持了半月，那片白雪皑皑终成碧叶漫漫。

枝稍上最后一抹雪缓缓飘下，晶莹娇嫩的花瓣落在曹操掌中。

他脑海中回想起老板珠翠刚才同自己说的:

“您要替小燕赎身？”

珠翠先是愣了下，后抬眼细细打量了曹操一番。

“倒也不必曹大人破费，她已是自由身。

只是小燕父母死的早，她作为孤女为乱世所不容，故在此寻个端茶递水的活做......”

听珠翠说完那女孩的来历，曹操心中顿感五味杂陈。

他只觉当日女孩甚是有趣，来时想着反正家中也有些财力，赎她出去当只小猫小狗养在身边也好。

没想到对方竟是位有风骨的女子，曹操心中甚慰，随即从袖中掏出枚金铢递给珠翠，想以此“买”下丁燕一天工时与自己会面。

面对珍贵如金，珠翠没有收下，两人见面的请求她倒是许了。

“本是举手之劳罢，何足大人如此贵重酬谢。

再说小燕近来疯了似的作工，谁劝也不听，我看着也心疼。

大人到来也好许能让她好好休息会。”

这廖廖几句，曹操明显感觉出对方话里有话。

——

步入后院的丁燕，见一高大男子驻足梨树下，想来便是对方要见自己。

正欲走上前去，随见男子好似听见动静先朝丁燕转头看来。

来人这一回视，身体不动脑袋却转来，仿若狼回头，眼神更是闪过一瞬鹰般狠厉，随即恢复平和。

此情此景让丁燕联想到此前读的《秦皇本纪》中那句:

“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

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

【此人竟有鹰视狼顾之像？】丁燕心中泛起嘀咕，脚下步子也因困惑而止。

见来人是那日女孩，曹操立马转过身去，换上笑容，疾步向其走近。

许是他未打招呼贸然前来，面前女孩歪着脑袋，眯起眼睛，好像忘记自己是谁了，这让曹操有些失落。

“嗯？不认得我了？”

曹操伸手指了指自己。

又道:“在下，曹孟德，洛阳北部尉。”

听见男子深沉音色，丁燕适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摇头摆手道:

“没忘！我没有忘记大人！”

——

春日暖阳摆脱了夏季的刺目灼热，也不似秋冬的寒凉刺骨，它最是和煦明媚之所在。

彼时的好春光，就洒在廊下闲叙的两人之间。

“顺路买的，也不知你爱吃否？”

说罢曹操将一沉甸甸的食盒递给丁燕。

她掀开盖子，只见里面躺着满满精致糕点，它们个个裹着细腻豆粉，被淋上金黄蜂蜜，看起来既精致又可口。

对于吃惯冷饭残羹的她来说，这盒新鲜糕点自然是好东西。

面对此美味，丁燕却迟迟不肯动筷。曹操好奇究其缘由，她低头小声答道:

“燕本一下人，故不能收大人之赠礼。”

“这哪里能算什么礼物？听话，吃了就没了。”男人笑着调侃道:

“你若是不放心这点心，那我吃一口你再吃……”。

这话说的，好像曹操原本的好意因自己迟迟不尝，变成了坏心。说到底，丁落只是害怕吃人嘴短罢了，但既对方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言语推辞。

“我吃，我吃。我没有疑大人。”

丁燕说完，立马拿起筷子，夹起块糍粑放入嘴里细细咀嚼起来，口感柔软细腻，外层裹挟的薄薄豆粉为其增添了份风味，淋在最上头的蜂蜜更是此味的点睛之笔。

中午饭她还没来得及吃，这美味点心对于丁燕而言出现的恰逢其时，她一筷咽下接着一筷……

曹操静坐在旁看着狼吞虎咽的女孩，怕对方噎到，便从腰间取出挈壶递给她。

丁燕吃得急，是有些干渴，她接过拧开盖子正欲饮。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了顿，将壶口往上移了移后，保证唇齿碰不到瓶口后，方才将水倒入口中。

倒不是她嫌弃曹操，是丁燕怕它沾上自己气息会引得对方讨厌。

——

待吃饱喝足后，丁燕满意地摸了摸圆圆的肚子，将手支在身后整个人放松，神情惬意。

饭后、晌午、春日没有什么能比这时段更适合睡觉了，

虽丁燕自己昏昏欲睡想休息但顾及曹操还在旁，她不得不提起精神应对。

“听你们老板说，你叫丁燕？”

曹操带着好奇接着问道:

“是哪个燕字？”

哪个燕字？

这个问题让丁燕迟疑了，她该怎么形容？字型复杂那燕字？春日飞过那燕字？燕翼贻谋那燕字？

想着想着，她抬首望向天空，彼时无风掠过，天蓝得像是块纯色绸布。

丁燕鬼使神差般开了口，对曹操一字一顿答道: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我便是其中燕雀。”

没想到，曹操真没想到，对方会引用这句话来解释自己名字。

彼时有风吹过，丁燕见曹操听到回答后怔住了，眼中还闪过些许异样的情绪。

心中不安，莫非是自己卖弄学识给引用错了？

“不错，好！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将此话复述了遍后，曹操笑着对其拍手称是。

这是丁燕漫长人生旅程中第一次听到陌生人对自己的赞赏。

每每当其站在台下仰望台上之人曼妙的舞姿声律，听着周围观众如雷的喝彩与欢呼，丁燕曾无数次幻想着若她也是台上人，该有多么幸福。

内心深处，她想收获认同，收获掌声，哪怕只有一个，哪怕只有一声。

此刻，丁燕终是寻到了，这掌声不仅驱散了她的睡意，也驱散了她的阴霾。

——

夕阳霞色虽绮丽美艳，世人只叹暮色临近黄昏，黄昏末去月临枝梢，此刻也到了他们两人告别之时。

见天色不早，曹操随即起身辞行，临走前，他目含柔光与丁燕相视，鼓励道：

“不过啊，我更希望你，虽生如燕雀亦有鸿鹄之志。

如燕雀鸿鹄那般展翅高飞吧，这小小舞堂困不住你的。”

从未有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道理，哪怕是珠翠姐姐。

自由、梦想、未来那些对于丁燕遥不可及之物，在曹操嘴中却仿佛唾手可得，他说的话仿佛魂香，让自己的心不自觉想与之靠近……

太阳总会西沉，月亮如往常般东边升起，待到月光西落，霞光万道，便又是新的一日开始。

——

而后此后每隔三五日，曹操便会来玉舞堂坐坐喝趟茶。

有时是独自一人，有时带上两三好友；曹操总是会将丁燕大大方方地介绍给他朋友们认识，毫不避讳她只是个倡馆下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曹操家中富贵，他带来的朋友们也自然是些纨绔公子、高官贵胄之后。

其中有位叫袁绍字本初的公子让丁燕印象最深:

与阴鸷沉稳曹操相比，袁绍无论是外貌还是举止都是温和有礼，真像古语中描绘的高雅君子那般，模样充耳琇莹，会弁如星，谈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一时间，丁燕居然盯着袁绍看痴了。忘记手上还在倒着茶水，导致杯中溢出不少。

她瞬时慌了神，正不知所措时，没想到袁绍对此没多在意，反而稳稳拿起茶盏将其饮尽。

“好香，我能品出此并非廉价茶饼所泡。”

袁绍嗓音也与曹操不同，他说话轻柔而舒缓如歌般娓娓道来，就像是春日中那和煦日光。

“是，我们堂内所用的，都，都是岭南来的新茶。”

一紧张起来，丁燕说话就会变得磕巴。

但与上回和曹操相处不同的是，这次她虽紧张但倒没有脸红，也没听见心脏噗通作响。

——

经曹操介绍后，丁燕得知原来这袁绍不仅样貌好气质好谈吐文雅，在家世上更是不凡:

他生于汝南袁氏，祖上四世三公，袁绍虽是其父与家中婢女所生的庶子，但极尽孝道，曾自请为去世姑母守孝三年。

经此一事后，袁绍便被生父过继给叔父袁成，从庶子一跃变成嫡长子。

他还素日甚爱广结天下名士，可谓本初之名当世皆知。

袁绍与曹操总角之交，岁数也大差不差，现今两人都在朝为官，正是年少得意之时。

——

此间席会散去后，宾客陆陆续续离开了，偌大包厢内只剩丁燕与喝着闷酒的曹操。

看轩窗外天色有些晚了，丁燕出言提醒道:

“曹大人，您今日不用去巡夜吗？”

“嗯，我让人去传话了，今夜就不过去了。”

他言语之间似是有些不易觉察的悲伤，此言过后两人静默许久。

在一杯接着一杯酒水催化下，曹操面色泛红，他原本阴鸷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他招手示意丁燕到跟前来……

在堂中作工这数年，丁燕见惯那些男人喝醉了发酒疯，摔东西，揩油，辱骂的都有。

自从她给自己定下规矩，凡客人醉酒，自己都不要去管。

可丁燕还是走近了曹操，于她而言，对方不是客人。

虽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什么，但在丁燕心里，她可以肯定，曹操是朋友。

－－

“曹大人，您醉了。”

丁燕皱眉关切地提醒道。

“哈。”

像是小孩那样，曹操凑近丁燕朝她面上吹了口气，其中混着美酒的醇厚。

从来不喝酒的曹操今天举动倒是反常，丁燕总感觉对方心里是藏了事的，不然也不会显得如此失意。

“您....”丁燕刚欲出声问询，便被曹操伸出的手指抵住了唇，而后细细摩挲她的脸颊。

“袁本初，生得秀气，又是名门之后。小燕，你是喜欢她吧？

若想去他府中做妾室享富贵，我有门道。

你

让我开心，我送你进门....”

听见对方竟说这醉话，做这无礼之举，丁燕心中很是不爽。

自己把他当朋友，他却把自己当做那样轻浮的女人？

瞬时心中默默作痛起来，丁燕挪开曹操的手，缓缓站起身，以种失望的眼神居高临下看向曹操，

一字一顿道：

“喜欢这事，可不是仅靠样貌或者家世就能决定的，

至于我以后何去何从也不劳您操心。

早就说过，我不接客，大人想作乐，另寻别处吧！”

说罢她用衣袖捂面，快步离开。

－－

在丁燕走后，曹操酒醒了大半。

他也不明白今日是怎么了，喝了点黄汤竟对小姑娘说出那些话来。

许是，见丁燕痴痴地盯着袁绍，他心中不甘又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