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大课间举行升旗仪式,结束后校领导让高三学生留下,高一高二解散。
先是学生代表讲话,接着三个校领导轮流训话。同学们挨得紧凑,大风只能从头上过,吹乱发型,并不能缓解闷热。于是有人在下面嘀嘀咕咕,发起了牢骚。
“哪个班一直在哝?!”唐芝麻声音缓缓地从广播中扩散开来,“再发出声音,就让你们班单独留下。”
风越来越大。训话的声音显得模糊不清。广播里夹杂着各种各样的杂音。
十分钟后,终于解散了。麻木的高三学生排着队上楼,年久失修的楼梯好像在晃,踏在上面,能感受到它的震动。
柏曛特意等在后面走,人不算多,他靠着栏杆那边走。上到二楼,夏冉忽然出现在他身边。
夏冉扎着丸子头,头发似乎染了颜色,微微粉。她说:“羽澜最近都心情不好。”
“我跟她说清楚了。”柏曛目视前方,“你多逗她开心开心。”
“真有你的。”她弯弯嘴唇,“所以你是因为有喜欢的人才拒绝她?”
“怎么可能。”
夏冉听出一点点犹豫,好奇地望着他,“谁?”
“我说没有。”他不想跟夏冉扯七扯八,快步上楼。夏冉敏感多疑,他不喜欢别人这么揣测自己。
夏冉识趣地没跟上去。
柏曛拐进班,一堆人围在他座位那儿,他站在教室前面看,身后寸头哥叫“让让,曛哥”。他回头,看他拎着拖把,问:“干嘛呢?”
“你同桌玻璃杯让窗帘摔碎啦。”寸头哥说完,扛着拖把往第四大组走,“来了!”
靠窗有时候就是不太好,一是里面的人不方便出去,二是大风天气容易出事故。
柏曛回到座位,一堆八卦的这才散了。宿溪把玻璃碎片扫好,出去倒掉,寸头哥三两下把湿漉漉的地面拖个半干,吭哧吭哧地又扛着拖把出去了。
据他了解,宿溪这玻璃杯好像是大前天换的。而且是宿游送的。
这找谁赔去啊?
柏曛决定安慰一下他,“宿溪同学。”
宿溪倒没什么悲伤的表情,“嗯?”
“刚好我也想换杯子了,要不然我俩一块买?”
宿溪低头看了看他的崭新保温杯,这玩意一看就价格不菲。“你?”
“啊对。”柏曛硬着头皮说,“天气越来越热了,想用个透明的杯子喝水,感觉会更加清凉。”
“随便。”宿溪拿他没辙。
柏曛说“好”,然后从乱糟糟的课桌里找出皱巴巴的两块钱,在五分钟之内,用他体测速度,跑去小卖部,然后卡在杨虹进班之前进班,将手里常温的矿泉水放在宿溪桌上。
“曛哥请你喝的。”他丢去一个自以为十分帅气实则特别搞笑的眼神。
宿溪看他两秒,还是没憋住笑。
“上课了,还在笑?很好笑吗?”杨虹一进来,就看见这俩人在笑,刚才跟学生一块儿晒太阳,晒得她火气大。
她拍拍讲台,“你俩给我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讲话,但还是没停下笑。
“出去!”她扔下书,手指着外面走廊,“既然这么爱笑,行啊,在外面站着,还有二十分钟下课,你俩给我对着笑到第四节课上课。”
在全班压低的笑声中,柏曛率先走出座位,不过并不像杨虹所想的那样羞愧,而是神采飞扬地笑着。接着是宿溪,他慢慢悠悠的,跟老年人散步一样,但他神情严肃一些。
只有仔细观察的人,才会发现宿溪掐自己裤线的手指微微发白,看上去是憋笑十分辛苦。
杨虹在外面一通教训完,回到讲台,破防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学生!这么不听话!”
走廊上。
太阳慵懒地铺在地面,大风把好几个教室的门刮得忽然“哐”一下。
柏曛今天也穿着校服短袖,衣服宽大,下摆被风鼓起。他微微眯着眼睛,偏过头,目光落在宿溪的影子上。风吹得宿溪衣服飘飘,他的影子也在飘飘。
“柏曛。”宿溪忽然喊他。
“嗯。怎么了?”他抬头,看着一臂距离的人。
“渴了。”
“等着。”柏曛一下子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十分负责的好同桌,他没有片刻犹豫,扭身钻进教室。
杨虹被他吓一跳,“让你在外面站着笑,你又进来干嘛?!”
“宿溪渴了,要喝水。”柏曛不知收敛,抄起宿溪桌子上的矿泉水,又晃出去。
全班陷入诡异的沉默。
“你……”杨虹被他气得不轻。
柏曛拿着水站回原地,对面的人正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脸和脖子被晒得微微发红,脸上的细小绒毛在明亮阳光下,像极了小猫身上的毛。
“宿溪同学,喝水了。”他用瓶底轻轻戳对方胸口。
宿溪猛地睁眼,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正要盖上,对面的人却紧紧盯着自己,他抗拒和别人喝同一瓶水,可安静几秒后还是把水递过去。
“嗯?”他抓起宿溪拿水瓶的那只手,“我是想说你这烂了个口子。”
宿溪脸热地要收回水瓶,但柏曛笑吟吟地抽走,就着瓶口灌了一口。
“待会儿给你弄。”他笑着把水还给他。
“哦。”宿溪盖上盖子将矿泉水搁脚边,然后不讲话了。
过了一会儿,宿溪问:“crazy的近义词有哪些?”
哟嚯,还讨论起学习来了?
柏曛挑眉,思索很久。
“wild,possessed,mad,enthusiastic……不记得了。”
“嗯。”宿溪点点头,“‘五月渔郎相忆否’后面?”
“‘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余弦定理中小a方等于?”
“a?=b?+c?-2bccosA。”
“广义的细胞骨架?”
柏曛卡了几秒,很快回答:“广义的细胞骨架概念是细胞核骨架、细胞质骨架、细胞膜骨架和胞外基质所形成的网络体系。”
这时,杨虹探头往外一看,只见这两人居然还在嘀嘀咕咕,立马叫一声:“你俩!让你们笑!不是让你俩聊天啊!”
柏曛气定神闲,“讨论学习呢!”
“你跟宿溪能讨论学习,我都得跟校长讨论怎么管理学校了。”杨虹扔出这样一句话。
“嘁。”他摇头,表示无语。
几分钟后,下课铃欢快响起。路过的同学纷纷投来好奇而幸灾乐祸的眼神。
自己班的在杨虹的带领下也出来了大半。走廊一时之间水泄不通。他俩就像动物园里的两只水豚。很佛系,活着挺好,死了也没事。不管周围人讲什么,俩人都跟听不见似的,一言不发。
“怎么不笑了?”杨虹在旁边问。
柏曛咧嘴,阴阳怪气,“嘻嘻。”
“……”杨虹转身回办公室,“站好啊,别提前回去。不准跟其他人聊天。”
宿溪低声说:“好多人看着。”
“兄弟姐妹们,别看了,再看要害羞了!”柏曛一转头就开始跟他们打招呼,“兄弟哪个班的?看着弹跳力很好,改天打场篮球?你是不是谢明的表弟,很高啊!欸,这位扎着辫子的女生,虽然你笑起来挺好看的,但是收敛一点,牙套都要笑掉了……”
我去,这是什么牌子的傻逼?!
宿溪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感觉跟他站得太近也显得自己很智障。
“曛哥,你怎么把宿溪都拉出来罚站了?”一个男生笑得前仰后合,“我记得你以前的目标不是像轩子一样的小学渣吗?”
柏曛摆摆手,一副无辜的样子,“谁知道呢,世事无常嘛。”
“你就是宿溪啊?”那个男生走近,很意外,“我靠,我他妈以为荣誉墙上照片是P的呢。”
宿溪头顶飞出两个问号。
“哎不是,主要是我觉得一般这种理科学霸男大部分都是那种……咳,你们懂的。没想到宿溪是另类,还挺那啥的。”男生支支吾吾。
这下柏曛都有些不解,“哪啥?”
“就是看起来很香那种。”男生说完,撒腿跑了。
什么东西??
终于,上课铃把社死的宿溪拯救回教室。
幸好杨虹没有强制他俩真对着笑,不然很快学校就会传出“高三有俩神经病上课在教室外面龇着大牙嘿嘿笑”的搞笑又丢脸的故事。
-
中午宿溪一个人去的食堂,主要是觉得跟柏曛一块儿有点尴尬。
他打好饭,正在挑位置,走到东边,一只长胳膊挥了挥,他定睛一看,是厚脸皮柏曛。他差点两眼一黑,磨磨蹭蹭,不太想过去。但四下好像也没座位了。
他只好端着盘子过去。
“坐。”柏曛往旁边挪挪屁股,拍拍位置,“我们也是刚来。”
跟柏曛一块的是一群体育生,把连着的两张桌子都占了,吵吵闹闹,仿佛是梁山上的绿林好汉聚会。
“这是谁啊?”隔壁桌一个光头男生抻着脖子问柏曛。
“宿溪啊。”柏曛确实是刚来,盘子里的饭都还没动,他把土豆炖牛肉里少得可怜的牛肉夹到宿溪那儿去,动作十分自然,仿佛做了很久。
有时候柏曛喊他的名字,会习惯性地带上一个“啊”,显得这样喊随意又亲切,加上他嗓音有些低,又很温和,所以听上去特别舒服。
宿溪却在一片善意的笑声中,忽然夹住了他的筷子。
柏曛:“怎么了?”
“你别夹了,自己吃。”他板着脸,夹回去,“我不要。”
旁边的谢明难以置信:“柏狗,你大爷,你还是人吗?”
柏曛瞥过去,“你又怎么了?”
“我刚让你给我两片牛肉,你还记得你那苦大仇深的表情吗?”他气得手抖。
双标男!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陶知乐跟他们隔着两个座位,“明明,你何必这样伤害自己。”
谢明瞪着柏曛,“嘁。”
“好好好,给你给你。”柏曛也想笑,考虑一下谢明的精神状态,憋住了,正要给他夹过去,谢明就绷不住笑了。
一群神经病。
宿溪不打算参与他们的聊天,只想默默吃饭,结果柏曛又夹了一筷子青菜给他。
“干嘛?”宿溪问。
“多吃点青菜。你看你挑的,这一盘子能吃进几口。”柏曛跟老父亲一样唠叨。
谢明突然发声:“柏狗,我感觉你俩有点gay里gay气的。”
柏曛沉默。
宿溪懵逼:“嗯?给什么?”
“滚。”柏曛还是笑呵呵,跟宿溪解释,“就是关系很好,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的意思。”
其他人听后选择沉默。
只有宿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