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懒懒地升起,日光温柔地笼罩着房间。冬日阳光奢侈,尤其是在怀镇,这样一个冬季常常阴天的地方。
宿溪在生物钟强大驱动力下准时六点醒来,但昨晚折腾得太晚,他眼睛一闭,又睡过去了,再次醒来已经七点半了。
旁边的某人倒是睡得香,太阳都刺眼皮了也没半点反应,扒着被子一脸祥和,胳膊露在外面,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健康。
他手臂上有一道抓痕,还泛着红,是昨晚宿溪跟他掐架时抓的。
至于为什么掐架,宿溪也不知道。反正俩人掐完又十分和平地背对着对方睡觉了。
程小彤在外面轻轻敲门:“宿溪啊,你们起床了吗?我留了八个包子,在蒸锅里,等一下记得吃,我先上班去了啊!”
“小年还要去上班?”宿溪皱眉,压着声音问。
“嗯嗯,工资很高的。”她说完就走了。
“你妈妈好辛苦啊。”冷不丁的,宿溪听到旁边的人开口,嗓子有点哑,大概是喝酒喝的。
“醒了就起床。”宿溪没说什么,先下床,把柏曛踢到床下的裤子捡起,搭在床沿。
柏曛看着他在衣柜里为数不多的衣服中挑挑拣拣,最后翻出一条有些旧的卡其色裤子,还有一件同样旧的黑色棉衣和白色短袖。
宿溪拿着衣服要出去,柏曛“哎”一声,“就在这换呗,外面冷,而且你一开门那冷气都进来了。”
宿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杵了半天,才“哦”一下,要去开门的手伸回来。
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始脱睡衣和睡裤。
白花花的,大概很少晒太阳。和柏曛的小麦色对比鲜明。
柏曛看到他身上的肌肉后有点意外,但一想,其实也正常。宿溪确实看着斯文,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其实挺凶的。
昨晚踹蛋的记忆他还保存着呢,那滋味。
宿溪一转身,和他对视。柏曛扯着嘴角笑,“身材还可以。”
“叮咚!”
“叮咚!”
不知道谁的手机连续响了两声。宿溪懒得跟他扯,“你手机?”看见他摇头,那就是自己的手机。宿溪四处找,没有,于是走到柏曛躺那,“让一下。”
柏曛往后躺,宿溪在他枕头下摸,没摸到,又朝柏曛那看一眼,“啧,抬头。”在他脑袋下面,这傻逼,硌脑袋了也没感觉?
柏曛很快抬头,宿溪稍稍低头,两个人忽然就挨得很近。
“行了。”宿溪停顿一秒,接着立马抽走手机直起身子,希望他刚才没注意到自己那一瞬间的窘迫。
“嗯。”柏曛没什么动作。
宿溪背对着他摆弄手机,柏曛躺了一会儿肚子开始咕咕叫,他掀开被子,只觉一片清凉。
“我内裤呢?”他安静一下,问。
宿溪没什么表情地回头扫一眼,“你自己脱的。不知道。”
柏曛跳下床,在床上找一遍,又在地上看一圈,甚至床下他都看了,没有。
内裤不见了!
柏曛第一次觉得真尴尬,只好厚着脸皮问宿溪借内裤,“有吗?有新的最好,旧的也没关系。”
宿溪吃了苍蝇似的看他,叹一口冷气,认命地再次打开衣柜。“没有新的,只有穿过的。这个穿过一次。”他揪出一条紫色的,这条内裤太大了,他不习惯,穿过一次就打入冷宫了。
柏曛见好就收,立马套上。
“还行,挺合适的。”柏曛说,“你看。”
“神经。”宿溪没看,骂一句,骂完后一脸淡定地开门出去了。
柏曛穿好衣服出去,转悠到浴室,刷牙也在这儿,不大,很旧,但是特别干净。一看就是经常打扫整理。甚至角落里还放了几盆绿植,挺茂盛的。
宿溪正在挤牙膏,挤完了把牙膏放一边,又从旁边架子上拿了支新的一次性牙刷,丢给柏曛。
“哦,谢了。”柏曛拆了包装,站到他旁边,凑过去看一眼,好家伙,宿溪这牙刷都炸毛了。不知道用多久了。柏曛心里说不上什么感想。
就是不太舒服。
宿溪喝了一口水,含在嘴里,和牙膏沫一起吐掉,“你赶紧刷牙,别看了。”
柏曛挤好牙膏,“你好节俭。”
“少管。”他说,“包子吃不吃?”
“吃。你妈妈自己做的吗?”
宿溪接水洗脸,“嗯。”
“有豆沙馅的吗?”
“没有。香菇猪肉馅儿的。”宿溪抓过毛巾搓脸。
“你怎么这样洗脸?”柏曛握住他手腕,“这样对脸不好,你怎么比我们体育生还糙?”
宿溪停下来,似乎不理解他在说什么。
柏曛把他毛巾抢过来,用水浸湿,轻轻拧开,然后很慢地给宿溪擦脸。
舒服是舒服……宿溪一下子反应过来,二话不说把毛巾拿过来,“你还有教人洗脸的爱好?”
柏曛挑眉,没说话。
现在宿溪的表情,很像他刚才那个炸毛的牙刷。
八个包子,宿溪三个,柏曛五个。
原因无他,宿溪潜意识认为体育生饭量肯定比较大。
程小彤做的包子特别大一个,有他拳头那么大。南方人大概吃两个就饱了。
某人嘴上说着自己偏爱豆沙包,结果呢,吃了一个香菇猪肉包之后表情都亮了。
“靠,真好吃。”他三两口一个,几分钟就炫了两个,他很羡慕地看着宿溪,“你妈妈手艺真好啊。”做包子都能这么好吃。
“你妈妈手艺不好吗?”宿溪觉得大部分妈妈的手艺都会很好。
“我好像没吃过我妈做的东西。”他腮帮子鼓鼓的,表情不太自然,“不记得了,可能很小的时候吃过吧。一般都是我自己做饭。”
宿溪好像很意外的样子,“你会做饭?”
“嗯。”他咬了口包子,样子随意,“小时候我爸妈经常不在家,很长一段时间我跟我爷爷住,我自己学做饭。我爷爷身体不好,不能下厨做饭。”
“那你现在呢?也是跟你爷爷住?”
“没,我小学五年级爷爷就走了,晚上一个人看鬼片吓的。我爸就回来了。”柏曛语气低低的,“但跟没回来区别不大。”
宿溪没想到说什么,于是沉默。
最后来了一句“你爷胆子挺大的”。
把柏曛整得想笑。
“宿溪同学,你是不是找架打?”柏曛笑了笑,举起手来,指指他。
“昨晚你还没打够?”宿溪轻飘飘地说。
柏曛笑容一顿,好像是想起来昨晚的事情,觉得丢人,便拉下脸假装不悦,“还提?”
“快吃吧你。吃完去收拾房间。”宿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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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曛回去后,在回家的路上给刘回轩发消息。问他们昨晚怎么样。
[轩:你咋样?醉成那死样子,我是宿溪都能把你扔了]
[曛:就那样]
[轩:你妈说你没?]
[曛:没回去]
[曛:去宿溪家睡了]
[轩:坏笑jpg]
[轩:那你俩没干起来吧?]
这条消息怎么看怎么奇怪。柏曛还在疑惑,那边刘回轩飞速撤回。
[轩:打起来]
[曛:打你妹啊,我俩是那种人吗]
柏曛抬头看天,好像要下雪了。
[轩:你要是跟他打起来了]
[轩:我估计场面堪比二战]
靠,柏曛笑骂一句,按灭手机。
这谁知道。还真说不定,万一哪天真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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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程小彤下班比平时早,因为要回老家了,得收拾东西。
东西收拾完后,她又跟宿溪一块去超市转了一圈,给住在乡下的两个老人买了些东西,衣裤和营养品之类的。
虽然每次带过去,两个老人都会埋怨他们说,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没必要在那么老远的地方买这么些东西还拎回来,很累的。
五点半,宿溪在老家属楼下等他爸宿振德,等了十几分钟,宿溪看完一个数学解圆锥曲线技巧视频,他爸开着小面包车摇摇晃晃地过来了,“吱呀”一声停下。
宿振德胖胖的,矮矮的,长相特老实敦厚,还有点搞笑,头有点秃,据说是太喜欢梳头了。他在老家弄了一个西瓜农场,还种番茄,销量不错,同时他特别喜欢唱歌,虽说不太好听,但一家人都捧场。一家子平时都喊他“德哥”。
“德哥!”宿溪看见他爸下车,高声喊。好久没见过他爸了,德哥工作忙,成天开着他的二手小面包四处奔波。
“哎呦!好儿子!”德哥小跑过来,搂住儿子,“真高,真结实。”
“明年高考了,是大人了。”德哥说,“今年过年想要什么礼物?我给你买。今年赚了不少钱,能换新车了。”
说到车,德哥一下有想法了,“要不然给你买台电动车?你那个自行车好是好,我就怕同学笑话你,而且电动车还方便上下学一点。你说嘞?”
宿溪想了想,怕花钱,但是看德哥这么高兴期待的眼神,还是点点头。
以后他也赚钱了,肯定要给德哥买辆好车。德哥以前就想买辆好车,随着无穷无尽的苦逼日子,德哥就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
“小彤嘞?老婆欸!东西收拾好没?”德哥噔噔噔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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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半,小面包行驶在通往老宿家村的高速路上。余晖沉沉,远处蜿蜒的高架桥如同一条橘色河流,穿过群山,淹没在暮色里。
四周田野光秃秃,只有枯黄的杂草。小面包快速掠过时,杂草的褐色就被涂抹在玻璃上,变成一幅油画,褐色和橘色混杂,带着一点点颓丧又迷人的草木气味。
宿溪倚在车窗边,忽然困了。
这么安静。他想起了昨晚烧烤店的热闹。
想起了柏曛,想起了柏曛唱的歌。
于是他拿出耳机,塞进耳朵,又打开手机音乐软件,搜了一下那首歌,然后播放。
“周围开始起雾,我在海边停驻,你化成一束光,就穿过夜幕……”
宿溪抬起手,放在心脏的位置,闭上眼,安静地感受着。
睁开眼睛,手机刚好“叮咚”一声,是柏曛的消息。他看着“柏曛哥哥”这个备注就牙疼。这人是真有点什么毛病。
[柏曛哥哥:在干嘛]
宿溪一下清醒了,想象了一下此刻柏曛的表情。大概是拽拽的,有点好奇,可能还会点开他的头像或朋友圈。柏曛就是这么无聊。
宿溪往外面随手拍了张照,发过去。
[柏曛哥哥:旅游?]
[?:傻逼]
[?:回老家过年]
柏曛那边没立刻回,也许是因为又被骂了。
[柏曛哥哥:哦]
[柏曛哥哥:还想着过年那天去找你玩呢]
通过这两行文字,宿溪好像感受到了他的一点失望。
[?:找刘回轩他们玩去]
[柏曛哥哥:……]
然后一个语音通话进来了。
宿溪有点惊讶地接通,然后柏曛低低的声音钻进耳朵,痒痒的,“你老家很远吗?”
“还好,开车一个多小时。”他往前瞄他爸妈。
“我本来想在过年那天去端绿毛的窝。”柏曛笑着说,“算了。”
绿毛?绿色鸡窝头?
宿溪问:“为什么?”什么仇什么怨,非得过年那天去找茬儿?
“等你回来再告诉你。”柏曛轻快地说,“挂了。”
对面没声音了,宿溪低头一看,真挂了。
德哥问:“聊什么呢?跟谁聊啊?”
程小彤在旁边说:“是他一个同学,叫柏曛,人特别高大,蛮有礼貌的。”
“怎么讲嘞?”德哥挺好奇。
“哎呦,你问宿溪,我也不晓得咋讲。”她回头对宿溪说,“你昨天是不是忘记给他泡醒酒茶了?”
“忘了。”他一愣,“泡了估计他也不想喝。”
“咋啦?要泡醒酒茶?昨天喝酒去啦?”德哥笑哈哈的,“儿子也喝了?”
宿溪不知道为什么他爸妈对柏曛那么好奇。“昨晚和几个同学去吃烧烤了,他们喝酒了,我没喝。柏曛喝得最多,醉得最厉害。”
程小彤问:“那他昨天不回家,他爸爸妈妈不着急的喔?他告诉他们没有?”
“不知道。他……好像跟他爸妈不太熟。”
“哦哦……”她不问了。
德哥也不问了,好半天才说:“那以后你多叫他来我们家玩啊,让小彤留他吃饭,可怜娃娃。”
宿溪:“……哦。”
这是什么发展走向?不对啊。
宿溪在手机上敲敲打打,给柏曛发消息。
[?:过年你一个人?]
柏曛很快回复。
[柏曛哥哥:嗯]
[柏曛哥哥:怎么?要收留我?]
宿溪勾一下嘴角,突然想欠儿一下,谁让柏曛平时那么欠呢。
[?:你是流浪狗吗?]
[?:是的话可以考虑一下]
没想到一分钟后,宿溪收到了一条语音,只有两秒钟。
宿溪没多想,点了一下。
“汪。”
是柏曛的声音。带着笑。
靠。
宿溪心情复杂,手忙脚乱地退出去,最好德哥和程小彤都没听见。
这柏曛真是脸皮厚得堪比牛。
有本事当面狗叫。宿溪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