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晰的看到母亲的瞳孔短暂的颤动。长而卷曲的头发蹭在他的脸颊上,带起了一阵令人胆寒的颤栗。
“是谁呢?她尖锐的指甲亲昵的划过他的皮肤,“宝贝,你知道吗?”
“不知道哦。”白羽夜微微抬头,露出了一个孩童天真的笑容,“是爸爸吗?”
母亲没有说话,她的表情显得疑惑而怀疑,又端详了他半晌,这才起身开门。
白羽夜顺着敞开的大门往外看,门外站着一个他并不熟悉的男孩,手上拿着一把长长的黑伞,右手拎着一袋散发着腥味的东西。
“夫人您好,我是程锦安。”那人礼貌道,“我是前不久刚搬来的邻居,家母让我特来拜访,听闻您家中也有同我一般年纪的孩子,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他的笑容腼腆,就好像真的是被母亲勒令来拜访邻居的小孩一般。
母亲的眼珠缓慢的转动了两下,她接过程景阳手中的塑料袋,露出了一个称不上微笑的可怖笑容。
“当然。”她说,“我家孩子正在闹绝食呢。”
“你可以帮我劝劝他吗?”
“乐意之至。”程锦安笑着说。
他像是全然没有发现母亲的异样一样,被她揽着肩膀走入了家门。
“你是谁呀?”白羽夜眨巴着眼睛问。
“邻居小孩。”程锦安说。
“哦。”白羽夜说,“那你会逼我吃饭吗?”
“不会。”程锦安说,“因为你本来就无需吃饭。”
程锦安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语气轻微的仿佛夏日里将死的夏蝉,他说。
“你在那间房间里,记得吗?”
“你和我两个人一起,我们是从兰宁一中过来的学生,正在一起参观你童年时代的居所。”
“是吗?”白羽夜的表情似乎动摇了几分,他的脑中似乎闪过了几个片段,但并不清晰。
迎着母亲黑沉的脸色和她缓缓延长的头发,程锦安显得镇定自若,“是啊,你还说要给我看一看你的夜莺玩偶呢。”
夜莺。他的脑中闪过的那个房间里的黑板,玩具以及那个断了头的夜莺,冰冷的空气似乎已经在他的鼻腔当中充盈,他闭上眼,梦境再一次颠倒。
白羽夜睁开眼睛,他又一次回到了熟悉的房间,只是这一次程锦安也在。
这个看上去同他一般年纪,但表情镇定自若的男孩儿平静的开口。
“白羽,你或许不会相信我,但请记住我以下的话。”
“你并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高中生,你是在一个足以让人坠落的高楼失踪的,在失踪前你在寻找我。”
“一切都是由你的梦境构成的,我和你的梦只会短暂相通,但你的梦是由我们和另外一个人构成的,你需要分辨出哪一部分是你的,哪一部分是其他人的。”
“如果你在梦境当中添加了一些元素,那他就会成为真的,你看到了字条,所以母亲变成了怪物,你认知到的东西无法再改变。”程锦安说,“用你的眼睛去解析一切,相信正确的,否认错误的。”
“暂时不要试图离开这间房子,等我来找你,好吗?”
白羽夜盯着他,很想开口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但他的大脑违背了理智一字不漏的记下了所有,他踌躇了片刻,最后问了一个最想问的问题。
“那如果这是我的梦,为什么会有字条?”
“因为这不只是你的梦。”程锦安说,“我的认知也在影响你的认知,我理解到的真相会成为你潜意识的一部分。”
“所以即使保持无知也是一种幸福,你也必须知道这一点。”
“因为我不抱有怀疑的态度,他就会变成真实吗?”白羽夜说,“那已经成真的怎么办?”
“你有两种选择。”程锦安的脸庞似乎正在逐渐模糊,他的语气依旧从容而冷静。
“第一,强迫自己跳转。”
“这是你的梦,如果你认为自己不应该在这里,你就不会在这里。你无法改变母亲已经变成怪物的事实,那就尝试去设置其他的点。这个房间就很好,在你的认知中它是绝对安全的。”
“只要你能顺利的活下去,你就可以等到我,在第三天的太阳升起前,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第二,尝试去解析他们找到出口。”
“很抱歉一直以来隐瞒了你一些事情,但这是有关你的特殊,我相信你有所察觉。”
“就像凡人总会做梦又总会醒来一样,只不过他们醒来的契机是外在的干扰或者内在分泌的结果,而你需要醒来只有找到真正出口这一条。”
“想想看吧,白羽,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想怎么离开?或者说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如何去观察这个世界?”
程锦安撑着自己的脸颊,语气轻松的就仿佛是午后的闲谈,“如果是你的话,会想自己去试试看吧。”
“嘛,我倒是不反对这一点,但如果你从自己的梦中死去,那就会真正坠入我的梦,你也不想什么都受我把控吧?”
“好好活下去,白羽。”程锦安的语气已经轻到几乎听不见了,他手边的那把黑伞也随之掉落。
白羽夜注视着他,脑中纷乱的思绪似乎已经冲破了幼儿的皮囊,他闭上眼睛,抓住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缕。
他拿起的黑伞只是一把平淡无奇的伞,唯一的作用可能就是下雨时用,所以他触摸它,打开它,用心去感受它和它背后所象征的事物,直到轰鸣的雨声在他耳边炸开。
真的下雨了。程锦安带了一把伞,而他由伞联想到了雨,这简直就像创世纪时候说说要有光一样嘛。
他重新找出那张吓了他一大跳的字条。
不要吃母亲做的菜。被他拿涂鸦笔改成了“可以不吃母亲做的菜。”
他在心底默念三遍后起身开门,重新在客厅里搜索杏色长裙的女人的痕迹。
女人的头发依旧长而卷,衣角翩飞间带起令人惶恐的沙沙声,她似乎在清哼着某种歌谣,表情却显得没那么恐怖了。
“妈妈。”他语气甜甜的叫,“我今天不想吃饭了,我想去找锦安玩。”
母亲的表情平静如初,只是淡淡的叮嘱道,“十点前记得回家。”
他的眼角余光可以注意到那些熟悉的菜肴散发着恶心的味道,但此时此刻似乎已经无人在意它们了。
可惜他的房间没有钟。他遗憾的想。不过就算不知道,大概时间也是向前流的,否则,为什么母亲会知道程锦安呢。
他拿着那把黑伞慢慢的走入雨中。
他刚醒来的时候只记得白灼灯,细碎的蚊蝇,和一只蟋蟀,现在延路走过去便觉得有些奇怪,道路上的行人都长着同一张脸,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同样的话。
他沿着路边一路行走,直到走过三个拐角,站在一扇门前敲门。
“咚咚咚。”他说,“有人吗?”
良久也没有人来开门。
好吧。白羽夜放弃了。他本来以为在这个潜意识的世界当中会有另外一个程锦安,但似乎在这个偌大的世界当中,只有他的家是生动的。
但为什么呢,如果说他只是幼小的孩子,那么家是他人生的全部意义无可指摘,但他如今已经想起了一些事情,那按理来说应该还有其他人的影子才对。
但什么都没有。
空洞的雨夜依旧在下雨,沿街的灯光显得昏暗而冰冷,他听见有人在打电话,也听见有人在道路上奔跑,但一回头,整个世界又全然是空洞的。
时钟的钟摆滴答滴答的作响,就好像他的人生只这个了一样,白羽夜注视着标注为九点的钟表,还是决定去兰宁一中看一眼。
只是这决定下得快,没多久就后悔了。
他如今是五短身材的孩子样貌,哪怕是在正常情况下也得走个二十来分钟,以他如今的身体走过去,怕是赶不上十点的门禁还会累的半死。
但不走又不行,他试过像是切回房间一样想象着兰宁一中,但他的记忆模糊又充满片段,除了一个名字和大致的方位一外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打道回府?他是不大情愿的,在他看来家这个地图承载的信息量有限且过时,程锦安的到来解释了其中的一些事情,但还是太多没能明白。
他心底的某个声音在说,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大地,用自己的双眼去目睹世事,到最后你会明白……明白什么?
正如世界上一切迷题总是无解,他只得在昏暗的灯光中一路行走,直至兰宁一中的门口。
他抬头打量着形似桥巩的学校大门,吱呀一声敞开的校门欢迎着久别的学生,迷雾不知道从何处升腾,一时竟遮蔽了他的视线。
他的耳畔响起了学习广播一类的东西。
“兰宁一中是本市最好的学院之一,师资力量雄厚,住宿条件良好,拥有高楼区,别墅区……”
吱呀的声音变得尖锐:“但竟然有人,胆敢破坏我校的声誉!”
“是啊。”“杀了他。”“把他挂在栏杆上吧。”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白羽夜耳畔响起,一时让他有些不确定该不该进入,但一向良好的目力让他看到那被多人提起的高楼区上似乎有人正在快速移动,而那人身后的诡谲黑影像是发现了他一般,咧嘴一笑。
虽然白羽夜不知道他是怎么从看上去就是无脊椎生物的脸上看出这点的,但他很确定,自己耳边的声音更多了。
“嘻嘻嘻。”“来陪我一起玩游戏啊。”“想来救人吗。”“呀,不会想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