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浮灵记 第3章 03

——“你在想什么？”

“在想万一魂归九天，谁来给我收尸呢？”

——“死亡便是死亡，何须他人收尾。”

“嘛，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如果有人想来看看，却找不到，想来也是会难过的。”

——“……”

——“五楼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电梯无言以对了，许久不曾打开的门随着它的沉默缓缓打开，门外是一片漆黑，但以白羽夜的视力可以清晰看到，那是一片焦土，而它得以赖以生存的本质正是学校的地下室。

无数轰鸣的生物就如同细碎的蚊蝇，白羽夜毫不怀疑自己一旦走出便会成为这细碎生物的白日加餐。

但他们似乎畏惧光明，贪婪的嘴脸贴在电梯口，不过一尺之间，却恍若隔世一般。

白羽夜本想再探头出去看看，看到此情此景也放弃的缩回去了。

“你是真狠心啊。”他抱怨道，“我不过是挂科了几门，至于这样吗？”

——“如果你指的几门是马上要留级的程度，那我无话可说。”

语言系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对他而言却足够熟悉。

“好吧，我说不过你。”

白羽夜转似无奈的开口：“一楼。”

——“想好了吗？”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那有什么办法？”

“如果人只能在梦中得到幸福，那我又有什么理由留在现实？”

——“极端的做法。”

“或许吧。”白羽夜道，“人生来就是残缺的，仰仗着他人与社会活着，如果离开了群体，个体的命运便变得莫测，而一旦失去了意义，人生便也失去了方向。”

——“人因为自己而活着，不因为外物而转变，意义的高低只在于对错，而不在于人生，但我必须指出的是，你的消极显然不是被认可的一部分。”

“也许吧。”白羽夜笑了，“但一楼快到了，是吗？”

——“……”

——“一楼到了。”

白羽夜转身看向门外，那是一片幽谷，亦是一片校园，烈火焚烧了所有，又将一切搅和成一团烂泥，他甚至依稀能看到几个人影在烈火中奔跑，最后被焚烧，鲜血随着足迹缓缓来到电梯前，露出了一张并无面目的脸庞。

电梯昏黄的灯光打在地面上，倒映出他自己的身影，他雪白的衬衫似乎也随着这片鲜血一同染红，最后展开了一个如同罂粟一般的笑容。

“我已经明白了，这位语音助手。”

“麻烦带我前往地狱吧，如果那是一场足以让人坠落的梦境。”

——“……为什么？”

“如果我不告诉你会怎么样？”

——“烈火会焚烧你的所有，直到记忆如同火海一般消失，生命再无足迹。”

“哇哦，真可怕。”

白羽夜露出了一个完美的笑容，随即渐渐的淡了下来。

“虽然我猜你其实做不到，但我还是好心解答了吧。”

“毕竟就算是不会把我烧死，一直把我留在这儿等待也是很讨厌的。”

“嗯，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起好。”

“你开始称呼我为Z～704，但这个称呼其实很奇怪，我们学校的编码方式是以阿拉伯数字的方式，而Z其实更常见的想法是倒数末位的意思，至于704更像是寝室，恰好失踪的那个人的寝室位于701。”

“虽然校方的说法是，我们学校只失踪了一个人，但如果按照这个编码的思路往下说，那应该还有另外两个，刚好，我今天来的两个同伴刚好就足以构成这两个人。”

“失踪了三个人，而你让我按三个按键，简直就像是一一对应一样嘛，笠同学长了一张看上去很聪明的脸，所以我猜她会是你评级当中的第一，至于锦安，他喜欢拿第五名。”

“第七楼也就是我选择的第一站，看上去的确是一个真正意义上没有被污染的地方，如果我被你吞噬，我猜我会去那里。”

“那么最开始失踪的乔羽呢？他又在哪里？”

“结果显而易见，他成为了构筑你的基石，而我其他失踪的两个同伴，他们成为了你的潜意识。”

“流星，落花，流萤。”

“一一对应了，不是吗？”

“如果我在第七楼逃跑，我猜我会成为那个侥幸者，而如果我在第一楼或者第五楼出去，我大概率会成为被吞噬的一环。”

“那么你所说的最终的地狱呢？这又是在整个体系当中的什么部分？”

“是过程吧。”

“笠同学根本就没有在一楼失踪，她也不是乘坐着电梯的。”

“所以你把他们拖进梦里，送到楼层里的方式就是仰赖那个所谓的地狱吧。”

“而你只能等待我自己主动走出去，或者把我送到地狱里。”

——“很聪明嘛。”

那机械音似乎是轻笑了一下。

“谢谢，但请不要用锦安的语气。”

白羽夜半真半假的抱怨着，“总让我背后一凉呢。”

——“那么，永远的睡去吧。”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聪明的孩子总会有自己的归处。”

电梯不再使用拟人的语气，昏黄的灯光也终于熄灭，白羽夜可以感觉到曾经呼啸的风声更加剧烈，模糊的玻璃重新清晰了起来，扭曲嘶吼的黏腻黑影在玻璃上爬行，似乎下一秒就会冲破窗户冲出来，而他在坠落，在一个无人保护的地方坠落。

像一片羽毛，又像是某种古老的梦境终于展开了怀抱，他坠下，不带起一片尘埃。

他开始做梦了。

他梦见昏黄的白炽灯缓缓打开，记忆中的家园依旧温馨如初，他似乎在回家的途中途经一片灌木丛，还捉起了一只小蚂蚱。

“你在回家吗？”他问这只蚂蚱。

蚂蚱没有回答他，他便撇撇嘴，将它放下。

他的家在一片花园环抱的地方，母亲总是会细心的将那些花朵照料的妥帖美丽，父亲则会在他回来时拿出一块毛巾替他擦脸。

他们是如此美好的一对爱侣，聪明，体贴，热爱自己的家庭，而他也要回家了。

小小的白羽夜穿着温暖的衣裳，在路灯的照耀下轻轻的敲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儿，但他知道自己要回家。

“咚咚咚，小鸟回家啦。”白羽夜用手套包裹的手轻轻的敲门，三长一短，就像是某种不曾规定的默契一样。“我回家啦。”

吱呀——

门缓缓的打开，一个身着杏色长裙的女人把他从地上抱起，她长而卷翘的头发轻轻的蹭在他的脸上，轻的像一片羽毛。

“是啊，小鸟回家啦。”她笑着，露出了两个并不显眼的梨涡。

“小羽回家了？”一个男人似乎听到声音探出头来，他身着一身家居的服装，头上的头发还有些杂乱，像是刚睡醒一般。

他从女人手上接过他，举在天上摇晃了两下。

“我们的小羽总是那么调皮。”他似乎在埋怨，语气却非常亲昵。

“想不想爸爸？”

白羽夜故作生气：“不想——”

男人哈哈大笑，做势要去挠他痒痒，女人却笑着拍了拍他。

“好啦。”女人从男人手中接过他放在地上，带着好闻香气的手轻轻刮过他的鼻子。

“乖乖去玩吧。”她说，“爸爸妈妈给你做饭去。”

白羽夜点点头，想去找自己最熟悉的夜莺玩偶，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一切虚幻如梦，连最值得信赖的父母都变成了渺小的泡影。

“妈妈。”他小声说。

“怎么啦？”女人笑盈盈的问。

“你们会一直在吗？”

“当然啦。”她说，“就像天上的星星永远会闪烁，妈妈和爸爸会永远陪在小羽身边。”

“真的？”

“真的。”女人伸出自己的左手，“我们拉勾勾。”

白羽夜伸出自己稚嫩的手，与女人完成了一个拉钩不哭的诺言。

在他幼小的世界里面，父母和玩具似乎就是一切，他想象不到除此之外他还需要担忧什么，也想象不到自己还能面对什么，所以他遵循内心的本意，回到了熟悉的卧室。

他的卧室是一间简单但是非常温馨的房间，布置有小黑板，小秋千，滑滑梯等玩具，他从其中找出了那个断了头的夜莺，想和它一同聊天。

就在这时，他发现小黑板的背面似乎贴了什么。

那是一张有些古旧的小纸条，上面粘贴着一张老照片和一些幼嫩的注释。

——■年■月，父母说他们要■■■■■■

——他们没有回来。

白羽夜把注释翻过来，看见了一个看上去比他年幼一些的孩子站在父母中比耶，而父母的脸上似乎蒙上了阴霾，他看不清楚他们。

白羽夜起身找到了房间里唯一一个镜子，和照片相比，他明显要大的多。

他努力想象着父母的样貌和他们的名字，却发现除了衣服和父母的标签，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在房间里不断的翻，所有的玩具中都夹杂了一张小纸条，用童稚的话语拼凑出了一个头不对尾的故事。

■年■月，父母一意孤行，去往了■■，我找到了■■■。

他答应帮助我，我付出了代价。

父母永远的失踪了，锦安找到了我。

父母分别了，我与他分别了，我去往了■■■。

以及更加诡异的东西。

1.晚上十点钟不要再出门了。

2.父母会永远爱护你。

3.你不会做梦。

4.挖出自己的心脏。

5.要相信所有人。

6.不要吃母亲做的饭。

7.挖出他的心脏。

8.母亲是正常的。

……

白羽夜还想在夜莺玩偶当中翻找，门外却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小羽，吃饭了。”母亲轻柔的嗓音隔着厚重的门板显得有些沉闷。“今天有你最爱吃的菜哦。”

他想要遵循身体的本能，说一句再等一会儿，可如同小动物一样的本能让他不敢违背“母亲”，所以他机械的起身开门，露出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

“妈妈。”他说，“今天吃什么呀？”

“有红烧排骨，烧板鸭，炒青菜，鱼香肉丝哦。”母亲笑容得体的拉出他的椅子。

“来吧宝贝，尝尝看我的手艺。”

白羽夜注视着眼前丰盛的晚餐，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左眼显示这餐桌上的都是些苍蝇，老鼠，人肉一类的东西，而他的右眼却告诉他，这不过是普通的家常菜而已。

烧板鸭本该干涩的鸭子表皮上布满了如同腐肉一样的痕迹，人的眼球干涩的点缀在其中，鲜血恍若凝固了一般作为酱汁垫在下面。

他耳边似乎能听见这只鸭子的哀嚎，它说：“救救我，我不想浮空，我不想去……”

“妈妈。”他说，“这只鸭子在叫，我可以不吃吗？”

“好呀，宝贝。”母亲的笑容依旧得体，可他注意到她眼球的血丝似乎多了一些，笑容也更大了一些。

“妈妈，爸爸呢？”

“爸爸去给我们准备明天的饭了。”她笑，“真是的，明明只是一些杂鱼而已。”

他注视着鱼香肉丝，它似乎是由人的大腿片成的，蔬菜的部分则是横卧着的老鼠，它黏腻的皮毛还在餐盘上刮蹭着，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妈妈，我不想吃鱼香肉丝。”他说。

“好哦，宝贝。”她笑的更开怀了，尖锐的指甲划过他的脸颊，把他的头发别在了两侧。

“小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她说，“但是好孩子一定要吃饭哦。”

他再一次注视剩下的两道菜，母亲的态度似乎不允许他拒绝所有的菜肴，那么青菜的藤蔓和红烧排骨的苍蝇哪一个更好呢？

他心底已有决断。

“妈妈，你的菜太难吃了。”他笑道，“我想吃爸爸烧的。”

母亲的脸似乎扭曲了一瞬，她的笑容缓缓停止，语气不容置喙，“小羽。”

“你必须得吃。”她说，“爸爸不会回来了。”

“我不想吃。”

这句话似乎是某种魔药，她尖锐的指甲开始延长，下一瞬就要穿透孩童稚嫩的脖颈。

——叮咚。

门铃在这时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