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使团的驼铃撞碎春暮时,凌枕杳正咬着笔杆誊写《百毒经》,他醒来已经过了数天,身子却不大好转。
墨汁顺着狼毫滴在"情蛊"条目,洇开一片诡谲的紫。
"小公子不去看热闹?"药童捧着琉璃盏凑近窗棂,"那位莎车国公主的銮驾缀满红宝石,光是头纱就熏了三十斤龙涎香。"
少年的笔尖重重戳透宣纸,凌枕杳盯着经书上"中蛊者情丝尽系下蛊人"的字样,喉间泛起杏脯的酸涩。
今日晨起楚墨替他系衣带时,指尖残留着陌生的玫瑰膏香,他没有多问,可心里却---
暮色漫过璇玑阁九重檐角时,凌枕杳在杏林深处撞见了那抹茜素红。
莎车公主的赤金臂钏缠在楚墨腕间,像是毒蛇衔住冷玉。
"原来楚公子就是中原说的..."公主踮脚贴近楚墨耳畔,石榴裙摆扫落满地残花,"画中仙。"
凌枕杳的指甲嵌进树皮,他认得楚墨此刻的神情——眼尾微垂,唇畔噙着三月春水般的笑。
昨夜这人用同样温柔的表情,拧断了潜入东厢房的刺客脖颈。
"殿下谬赞。"楚墨不着痕迹退后半步,腕间臂钏叮当坠地。
他俯身去拾时,袖中滑落半截杏花笺,正被凌枕杳的锦靴踩住。
莎车公主突然轻笑:"我们西域儿郎若心悦谁,定要奉上掺着心头血的葡萄酒。"
她击掌唤来侍从,鎏金酒壶在暮色中泛着血光,"此酒名唤'赤绳',楚公子可敢饮?"
凌枕杳浑身血液凝固,那壶嘴雕着交颈蛇纹,正是《百毒经》中记载的情蛊器皿。
他看见楚墨修长手指抚上壶身,指腹摩挲着蛇眼处的凹陷——那里本该嵌着饲主的血。
"且慢。"凌枕杳疾步上前,腰间错骨簪撞出清响。
他夺过酒壶的瞬间,冰凉的壶底渗出黏稠液体,顺着指缝滴成血线。
楚墨忽然握住他的手:"当心割伤。"
温热的吐息拂过后颈,凌枕杳手背青筋暴起。
酒液泼溅在楚墨月白锦袍上,绽开大片暗红瘢痕,像极了那日炼药房草人胸口的朱砂。
"看来凌小公子不擅饮西域烈酒。"莎车公主拾起浸透的杏花笺,鲜红蔻丹划过楚墨名字,"不过本宫有的是耐心,就像..."
她突然贴近凌枕杳耳际,玫瑰香混着血腥气:"就像三年前楚公子跪在碎瓷上求药,说要救只快病死的小狐狸。"
凌枕杳瞳孔骤缩,记忆中碎裂的药碗与此刻满地琉璃交叠,楚墨腕间那道陈年伤疤突然刺目起来。
他踉跄后退,撞进弥漫沉水香的怀抱。
"公主醉了。"楚墨揽住他腰肢的指尖在发抖,声音却浸着笑意,"这坛'赤绳'还是留着浇花罢。"
莎车公主看了他一眼,示意仆从收回了东西,复又意味深长道,“再会!”
夜风卷起满地残红时,凌枕杳发现掌心黏着片金箔。
对着月光细看,竟是莎车王室徽记的碎片,边缘沾着已经干涸的...血咒符文。
铜灯树燃起三十六朵鲛人脂时,凌枕杳腕间的陨铁链突然收紧。
楚墨在满殿葡萄香中偏头轻笑:"西域乐师的筚篥声像不像毒蛇吐信?"
鎏金酒樽映出他脖颈淡青血管,那里还缠着晨间被凌枕杳咬破的纱布。
莎车公主击响金镶玉臂钏,十二名赤足舞姬旋开孔雀翎披风。
她们脚踝银铃缀着人面蜘蛛,随鼓点吐出缠情丝。
凌枕杳盯着楚墨案前那盏琉璃冻,乳白膏体里浮着殷红血珠——正是《百毒经》里记载的"相思髓"。
"尝尝这个。"楚墨突然舀起一勺喂到他唇边,冰玉匙抵着齿关,"雪山牦牛乳混着...咳..."
话未说完突然闷咳,指缝渗出暗金血渍,落在凌枕杳袖口绣的银蝶翅膀上。
殿外忽起骚动,两头白象驮着镶满眼珠的轿辇闯入,纱幔拂过处,宾客衣摆瞬间腐烂成灰。
楚墨揽着凌枕杳疾退三步,斩风剑劈开漫天毒纱,碎帛却化作血蝙蝠扑向莎车公主。
"游戏开始了。"公主舔去指尖蝙蝠血,金粉描画的眼线突然裂开细缝,露出皮下蠕动的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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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药泉雾气氤氲,凌枕杳被按在冷玉池壁。
楚墨撕开他被葡萄酒浸透的中衣,暴露出腰腹大片灼伤。
伤口正渗出蓝紫色毒血,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赤绳蛊混了孔雀胆。"楚墨咬破舌尖,将血滴进药杵捣碎的雪莲。
凌枕杳突然出声,"公主倒是舍得下本钱。"
楚墨轻笑,他握住凌枕杳下颌,将混着血的药汁灌进去,"咽下去,这可是救命的药。”
凌枕杳被呛到,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他道:“多谢。”眼睛却不敢看向男人。
楚墨好像察觉,便轻轻低笑,“小公子,怎么了,就只会说这几个字?对救命恩人里这样子吗”
“我…”凌枕杳眸中带泪,靠近他,“楚墨,我欠你的,好像还不清了。”
闻言,男人却摇头,镇定道,“那便用一生来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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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凝在璇玑阁的飞鱼吻兽上时,楚墨开始用银蚕丝手套触碰凌枕杳。
那些曾为他拭去药渍的指尖,如今隔着半透明织物,在递来避毒丹时都不曾停留片刻。
"你身上有尸臭味。"凌枕杳打翻青玉药碗,看着褐色药汁漫过楚墨云纹靴面。
三日前西域使团启程时,有人看见楚墨将染血的杏花笺塞进莎车公主的銮驾。
楚墨垂眸碾碎滚落台阶的丹药,暗红丹砂混着金粉从指缝漏下:"小公子该学着自己辨毒了。"
他突然扯开凌枕杳的衣襟,露出锁骨下方泛青的脉象,"毕竟...咳..."话未说完便以袖掩唇,雪色袖口绽开点点金梅。
凌枕杳拍开他的手,却摸到一截冰凉铁器——竟是嵌着人牙的玄铁钥匙,齿痕与他幼时掉落的乳牙分毫不差。
楚墨迅速收回钥匙,腕间陨铁链擦过他掌心,留下一道沁血的灼痕。
当夜凌枕杳在藏书阁翻到《南疆尸蛊录》时,烛火突然爆出孔雀蓝。
他认出这是楚墨配的犀照香,正要掐灭灯芯,喉间陡然涌上腥甜。
铜镜里,颈侧浮现出蛛网状血线,正朝着心口朱砂痣蔓延。
"赤绳蛊混着七星海棠。"楚墨的声音从梁上传来,玄色面具遮住他溃烂的左脸,"西域人倒是懂得以毒饲情。"
凌枕杳挥剑斩断垂落的纱幔,露出梁上铁匣——九百九十九只木兔正在疯狂叩击棺盖,每只眼睛淌着血玉髓。
楚墨倒挂在蛛网般的银链中,玉色的指尖捏着半块杏花酥:"求我,就给你解药。"
"不如求阎王!"凌枕杳刺向他的剑锋突然偏转,挑落面具的刹那,剑身却被楚墨用齿间咬住。
鲜红的血迹顺着剑槽滴落,在地面腐蚀出焦痕。
楚墨翻身将他压在地狱莲纹砖上,牙齿刺破的唇角滴着毒血:"你中的是子母蛊。"
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蠕动的痕迹,"母蛊昨夜刚产卵,现在..."冰凉的手突然覆上凌枕杳脖颈,"该喂它点新鲜精血。"
凌枕杳在窒息中扯断楚墨的鎏金抹额,额间赫然露出七星烙印——与冰棺尸体额头的钉痕完全吻合。
楚墨暴怒地掰开他下颌,将混着蛊血的唇贴上来。
苦腥味在齿间炸开的瞬间,凌枕杳咬破楚墨的舌尖。
缠绕的银发突然绷紧,将两人拽进藏书阁暗格,三百幅画像如雪片纷落,每幅残缺的心口位置都贴着浸血的杏花笺。
"你看清楚!"楚墨撕开画像后的砖墙,露出密密麻麻的龟甲卦盘,"你多活一日,这些替命符就烧毁一片。"
他掐着凌枕杳的腰按向卦盘中心,那里钉着件染血的襁褓——正是乱葬岗棺中缺失的里衬。
凌枕杳在剧痛中呕出黑血,溅上楚墨有毒纹的侧脸。
那脸遇血竟生出肉芽,渐渐修复成原本如玉的轮廓。
楚墨痴迷地舔去他眼尾血珠:"多美的药引..."
子时更鼓响时,凌枕杳在药池醒来。楚墨正将剜出的蛊虫穿进银链,系上他脚踝。
那些吸饱毒血的蛊虫腹部透明,隐约可见蜷缩的婴孩形状。
"这是第几次了?"凌枕杳盯着池底新增的龟甲,上面刻着自己的生辰八字。
楚墨突然将带毒的银链塞进他齿间:"数清池中血玉髓,就告诉你答案。"
窗外,莎车公主的黄金指甲正在剥取树皮,三百棵"杳"字桃树渗出琥珀色汁液,渐渐凝成凌枕杳面容的人偶。
公主脚边竹篓里,装满刻着楚氏族徽的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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