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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妄迟的亲吻是春天傍晚的海水,窗帘最后没有抵过雨水的冲击变成深颜色的背景板,我的后背被木桌刮破,透过薄薄一层衣料,痛感冲向脊髓,这让我想起去年夏天跟陈妄迟在树林中发生的混乱事情。
这种疼痛比不上草鞘刺破脚踝的感觉,更比不上陈妄迟的力度。
我几乎瘫倒在陈妄迟怀里。
租住的房间实在太小,两个人的呼吸都很难装下。
那天我们没有出门,面馆老板打电话找我时,我还在思考该如何回答陈妄迟的问题,就在上一秒,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说我父亲很着急。
不是“你家”,只是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就好像我们早就是一家人。
他夹在指间的烟在我左肩旁边,灼烫的温度若即若离,我趴在那里,跟老板谎称昨天淋雨生病,只好请假。
然后我听到很轻的笑声,像是烟雾化在外面的雨里,挂断电话,我侧过头问他是不是在笑我。
陈妄迟咬住烟,两只手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别忘记回答他的问题。
“回家吗?”
我问他。
他听出我语气中的犹豫,动作逐渐停下来,跟我说:“他们没有结婚。”
我不知道他抱着哪一种情绪说出这句话,在这句话的背后,藏着一个事实,陈成夏因为父亲再婚,所以决定离开。
那么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我不相信陈妄迟不知道,他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看穿我的想法,在他面前,我没有秘密,袒露身体和心脏,完整地属于他。
去年夏天,有一次我躺在草地上,视线落到陈妄迟的手腕处,那里有一块惹眼的牙痕,是我不久前咬下的,因为那时候我在科普读物上读到,有些动物会用撕咬的方式标记自己的所属物。
陈妄迟没有拦我,双腿跪在我身体两侧,平静垂眸看我几乎发疯的动作,甚至还把他的手腕递近了些,粗鲁地塞到我的嘴里让我咬。
我尝到他的血腥味,然后便收住力气。
电影中演出来的剧情不真实,咬出来的痕迹并不能保留很久,我注意到他手腕上淡了的痕迹,如同小猫小狗轻脚踩过泥泞的地面留下的足迹。我失落地望着他,问他是不是属于我,并且问他我们会不会永远在一起。
我反复问出这种问题,陈妄迟并不会认真回答我,但是我也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不耐烦,这让我产生一种恼怒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就在我打算抓住他的手腕再次咬上去的时候,他按住我的头,说:“在一起的方式有很多。”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他很多次的沉默是什么含义。
在一起的方式有很多,不是只有恋人一种关系,我执着于一种关系。
而现在,就在我身后,陈妄迟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我不知道,”我跟他说,“我觉得家这个词太抽象了。”
陈妄迟翻身躺在一边,长臂几乎挨着地面,一缕烟雾飘了上去,他轻轻说了句:“小孩儿。”
他在说我幼稚。
我瞬间就哭了。
我想谁都有过这种时候,在突然之间忍不住落泪,因为一些失去或者用力也抓不住的东西,我看着它们从河流这边缓慢流走,用很缓慢的速度,我明知道挽留也无济于事,仍然挣扎于自己的痛苦之中,那种泄洪一样的哭泣像是从鼓里传出来,闷而沉重,怎么办,我毫无办法。
于是只能哭。
陈妄迟见惯了我的眼泪,过一会,他摊开手臂,跟我说:“过来,我抱你。”
他的体温依旧带着雨水的潮气,干燥的温度包裹那份潮意,变成湿润温暖的感觉。很长时间以后,在我无数个想念陈妄迟的晚上,我都会想起我们挤在狭窄床上的拥抱,才知道从那天开始,我就已经变成一条在街上流浪的小狗,一直在找湿漉漉却又温暖的栖息场所。
两天以后,陈妄迟带我回家,虽然我对这个决定不满,却还是随着他踏上那趟绿皮火车,同样的车次,只是不同的座位。
我辞掉面馆的工作,面对老板十分不好意思,于是把房间里带不回去的东西全部留给他。我特意找了豆芽,想跟他告别,面粉店的老板娘却跟我说,他前两天一直没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想起那座废弃的寺庙,还有那里面的信仰和规则,托老板娘转交他一封信,二手书的摊主一直没来,所以我便将那本二手书带了回去,最后在我柜子里落满灰尘。
我至今再也没见过他们。
途中,旁边乘客问及我们的关系,我闷头装睡,听到陈妄迟回,是我弟弟。
我那时很想睁开眼睛质问他,到底什么样子的弟弟才会睡在一张床上,可终究没那样做,我明白陈妄迟这次带我回去代表着什么。
他没有提出要不要一起远走高飞的问题,实际上在此之前,我问过他不下五遍,回应我的只有那双毫无起伏的眼睛,然后轻轻摇头,告诉我别闹。
我生气,我沉默,单方面跟陈妄迟冷战,但是也没想过,那次的拥抱是最后一个,至少在当时的我看来,陈妄迟永远不会再回来。
几个月以后,我也从那个小镇再次离开,我们谁也没说什么时候再见。
我经常想起那段日子,我跟陈妄迟各自妥协,在网吧门口,蹲在同样的灯光下沉默对抗苦涩的生活,那时我们谁都不太好。春天过去,夏天又来临,到现在我也没明白两个人到底在妥协什么,也不知道距离二零二四年我们相遇,还有很长的时间。
两三章结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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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