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黎明初上,夜幕烛火憧憧,日月轮转朝霞交替着,就过了一天又一天。
那片荒地已开出不知名的小花,在地面上招摇着平添了不少生机。就连那棵干枯的老树,颜卿原以为那树已经死了,竟也随着天暖日照,在小花的鼓舞下随着书生时不时的浇灌,渐渐生出了芽。
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生长,逐渐繁茂了整棵树。
这院子越来越有凡间烟火气息。也多亏了书生,揽下了那些洒扫做饭泡茶的细碎活儿。
书生从灶边走出,望着院中那棵颇有些枝繁叶茂趋势的树感叹,“原来是棵桂树,好得很!这桂花可酿酒,树叶是香料,连桂皮也可入菜,实在是好得很啊。”
颜卿不由看了书生一眼,他站在树下,在那并不繁茂的树冠之下。傍晚的清风吹起薄衫,他身影依稀有些熟悉。
“这书生还说要卖字画换钱,就他那几笔烂字也能拿出来说?”懿蕥从支在院中的桌案旁走来,那上面有书生今日新写的字。
他还想再讥讽几句,可看到眼前这幕时不由怔在原地,讷讷道,“玄,玄度君……”
书生听到动静转身来看,恰巧霞光明艳绮丽将将散开。他负手望来,眼神清亮幽深。
让人有一瞬间想起立于湖心芳汀细赏月桂的玄度。
“不过是许是未曾动笔罢了!值得这样说?换你来写也未必如何。”书生说着悠悠转身回望漫天霞彩。
懿蕥一生气,讥讽之心大起,他大步跨上前,道,“哼,还是位高中了的书法大家,官拜几品是何……”
身前突然横亘出一只手臂揽住自己的去路,懿蕥一时忘了继续说下去,转而疑惑地看向手臂的主人。
颜卿缓缓放下手,“你说神仙,会有转世吗。”
“转世?像我这种辛辛苦苦修炼了不知多少年才有幸登临天界的,自然没有。哪像你们这种天生的神仙,这倒应该问你自己才是。”话一脱口,懿蕥才瞧见霞光下的身影。他似突然想到眼前这只勾陈神女为何要问自己这种问题,顿时收敛了言辞,徐徐道,“你们天生的神仙许是有的。方才只是我一时看错,你不要想太多。难道你怀疑他是……”
他指着书生,脸色越来越丰富起来。
颜卿摇了摇头。
她知道不会的。玄度未死,他只是失了魂魄,残存一缕魂魄便看上去像是死了一样。
只是这件事,旁人不知晓。即便知晓了,任谁也再寻不回玄度的魂魄了。
日落以后当繁星挂满天空,似乎白日的一切烦恼忧愁都没发生过。
书生费力地爬上屋顶,饶是他再小心翼翼,颤抖的双腿也免不了惊扰了屋顶上看星星的人。
颜卿酒壶里的酒刚刚入口,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滑下,呛得她咳了几声。
书生颤颤巍巍挨着她坐下。
黑夜寂寂只闻虫鸣,竟无人言语。
书生不安地挪动着,良久终于率先打破这沉静的气氛,“圆月高悬如此星前月下良辰美景,姑娘究竟有什么烦心事,成天的饮酒?”
屋顶相较地面来说,风大了些。他话才一出口,余音很快就散了,只剩夜沉沉花寂寂小虫嘁嘁喳喳。
“这酒实在劣质,我那日才饮了多少就醉得头晕不止。只有辛辣豪无半点清醇酒香的酒,实在不适合用来成日借酒消愁。”
颜卿还是饮着,完全没有被书生的到来所打扰。
书生猛地抢走酒壶,仰着头猛灌了一口。费劲咽下后才道,“反正还清了你的银钱我就要走了,从此再不相识。不如同我诉说下烦心事?啊呀,这种事情憋时间长是会憋坏自己的,说出来就好了!”
“我的事情你帮不了的。”
“你不说怎知我帮不了?”见她始终也不瞧自己,即便被抢了酒也半点不生气,书生从怀中取出一物,胡乱递给她,“喏。”
颜卿一看,是她的一副小像。画的是月凉如水星子高悬,她坐在屋顶饮酒的画面。酒壶被随意地握在手中悬在身侧,她正望着月色出神。
道不清的几缕怅然入画。
这画很是传神。
“谢谢。”
“现在知道我并非浪得虚名的吧,就算卖画也是挣得银钱的。哎读书人成日将银钱挂在嘴边,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一阵静默后,颜卿终于道,“简单来说,如果有一天我不是我了……该如何自处。”
书生一愣,又举起从颜卿那里抢来的酒壶饮了一口,“任何时候,你都是你。若你身旁有人因你身份地位有变而对你有所不同,那便不是真的朋友不是真的亲人不是真的爱人。若不是同路人,何必在意他们的感受?”
颜卿不解,书生又道,“便拿我自己来说。我未婚妻从小是长在商贾人家千金小姐,而我家道中落,即便祖上曾为我俩定了亲,现在也是门不当户不对,她家长辈并不愿意履约。奈何真爱无敌,我俩甚至想过私奔。可前不久突然发生了一桩大事。人心不古,她出生之时竟被人做了手脚,将商贾之家的小姐和她掉了包。她并非是那家的亲生女儿!也因此,她悲痛郁郁,趁大家不备独自离开了。哎……”
颜卿望着眼前扶额沉浸在悲痛中的人,一时恍惚。
竟有这么巧的事?
书生没察觉她的目光,径自说着,“只是她不知晓,在我心中,不论她是谁是何身份,都是我最心爱之人。都是我宁愿与之私奔白首之人。我对她,不会因为身份立场的变化而改变。”
书生说完又举起酒壶饮了几口,随后极是潇洒地起身又颤颤巍巍地走下屋顶。
夜凉如水,颜卿静静地坐在那儿。良久后她拿过书生放在一旁的酒壶欲饮,壶中竟是被他喝得一滴都不剩。
望了望那间已熄了烛火的房间,颜卿终于跃下屋檐。
入夜,沉沉夜色渐渐笼罩了人间万物,各家各户陆续熄了灯,宣城角落里这方小小的院子也接连熄灭了烛火。
烛光一灭,黑沉沉地屋子仅透过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才依稀可辨得物件的轮廓。
懿蕥就躺在紧靠着窗子的那张床榻上。这是书生来了以后颜卿跑到郊外去拖了棵树来,趁着书生出门他俩赶制出来的。否则被书生看到颜卿轻易便可折断手臂粗细的树枝,不得吓坏!
书生躺在屋子最里面懿蕥曾躺过的架子床上。
原本书生是不愿意的,和男人共处一室也就算了,睡别的男人曾睡过的床,他多少还是有些介意的。
只是懿蕥不肯,他费了大力气才赶制出来的床,怎舍得便宜了别人?
于是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人们睡得最香甜的时候,屋中早就传出均匀地呼吸声了。
懿蕥睁开眼,看向屋子尽头的身影。
“书生。”
懿蕥轻轻喊了一声。
书生没有动静,显然睡得正熟。
顿了顿,懿蕥的声音稍稍大了一些又道,“书生睡了吗?你的字一点也不好看。”
瞧见床上那人还是没有动静,细听时可听到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没有丝毫阻滞和变化。懿蕥才放下心来,是他多心了,书生今日还饮了酒怎会轻易醒来?
他轻手轻脚下床,两步到房门边悄悄出门了。
他为何一定要那新床榻,只因那床榻安置在离门最近的地方。使得即便多一人在室内,他依旧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自由进出。
懿蕥直奔郊外树林而去,寻了出最不易被人发现的位置站好,小心翼翼见四周确实无人时指尖倏然闪出灵光,迅速传信出去。
没过多久灵光再闪,他伸手捻住传回的讯息,才看一眼眉间骤紧。
回信只有一个字,简洁明了干脆利落。
杀——
明月高挂空中,待那朵小云飘走后,被遮挡许久的月光迫不及待地钻进每一个角落。
月光透进窗子,也照亮了窗下那个凌乱却空无一人的床榻。
门外有人影轻飘飘地靠近。书生闭上眼,翻了个身又继续睡起来。
人影推门而入,站在屋中察觉到屋里熟睡之人绵长均匀的呼吸声,才走翻身到床上躺下。
这夜仿佛可以就这样安然度过了。
懿蕥轻轻坐起身,安静得无一丝声息。他掐了一个障眼法后,悄悄靠近书生的床,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看着侧卧熟睡的人。
他背手站着,手中匕首的利刃被月光一照,顿时寒光闪闪。懿蕥猛地踢了床侧一脚,发出一声咚响,床榻也随着那一脚晃了晃。
眼见着床上的书生悠悠转醒,一丝冷笑缓缓在懿蕥嘴角绽开。
他俯身,举着锋利的匕首悬在书生上方 。只要书生一起身,必将撞进匕首鲜血四溢。
懿蕥并非是要杀了书生,只是“以防万一”。
万一这书生并不如他自己表现出来的那般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万一这书生并非是为还债留在这里。
万一这书生并非不知晓懿蕥今晚曾离开,还清楚的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懿蕥只等书生睁开眼睛,只等他对这障眼法做出反应。
像是使了隐身术一般隐匿施术之人的身形,但懿蕥使的这障眼法针对的却只是凡人,障的是凡人之眼。
普通凡人看不到他。
所以若书生能看到他,便是……死。
懿蕥又使劲踹了架子床一脚,书生猛地起身,他身子直立起来胸口冲着利刃剑锋而来。硬生生地便要直刺进去。
懿蕥手腕一翻立刻躲开。
只见书生一边冲下床往外跑一边喊,“地震了,地震了!快跑啊!”
懿蕥立在他身后猛地一掌劈下,书生瞬间倒地。
“看来我的确想多了。”
书生睁开眼第一瞬间的反应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了,书生看不到他。
懿蕥将被他一掌劈晕的书生拖上床,自己也收起匕首回到窗前床榻上躺下。
今夜,一切如常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明天我要复工了,虽然不开心还是要打起精神来。祝愿所有小可爱们每天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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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5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