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一过,天已经大亮了。
看着尽头处鼓鼓囊囊的薄被,懿蕥轻手轻脚迅速步出房门。
今日是他是醒的最早的一天,因为他要赶在书生起床做早饭之前先将早饭准备出来。书生最近都是辰时起床准备,懿蕥索性过了卯时就下了床。
然而当他推门而出时,却见树下桌几上已然摆上了粥食早饭,就连碗筷也已经摆放妥当了。而书生此时正敲着颜卿房门,他敲得极是耐心,五指虚握手背一下一下不间断地扣着,像是只要屋中人不出来,他便不会停止一样。
懿蕥合门的手一顿,趁书生还没发现迅速转回屋中,到书生床前一把掀开薄被。
哪儿是书生没醒?分明是那薄被堆叠起一个侧卧的人形来,让人误以为床上之人未醒。
懿蕥正瞧着手上扯的薄被还未放下,便听身后响动。
“咦?你……”书生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扯着自己被褥,凝重地盯着自己床铺的懿蕥。
懿蕥抖了抖薄被,顺势将被子卷起来,走到自己床边时又将自己的被子卷起一并抱出门去,“天气好该晒晒被子,见你不在床上我便帮你一起晾晒了。”
“有劳了!”书生了然,“还以为你没醒,我是来喊你起来吃早饭的。难得今日我们都醒得这样早,姑娘已经在外面了。”
书生说着走到桌边,掀开盖着吃食的盖子,霎时飘香四溢。
颜卿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神情仄仄地。她抬头看着太阳,又看了看院里忙活着的两个人又看了看太阳,“不过是卯时而已。”
最近几人的生活都规律得很,每日辰时起,书生提早一刻将早饭做好。早饭过后颜卿便和书生到集市上做他们各自的买卖,书生有时候去有时候不去留下照看他的花花草草。而懿蕥依旧待在这里养伤。
不知怎的,他手臂的伤好转得很是缓慢,至今未愈。
到了申时,外出的两人便回来了,又是书生帮衬着做晚饭。之后大家就陆陆续续睡觉去了。
今日确实异常。
“今日醒得早,” 书生摸了摸似乎落了枕的脖子,思忖道,“昨夜睡得实在不安稳。先是梦到地震了,我没跑出去又被掉下来的东西正好砸中。到现在脖子还疼得厉害。”
书生又是感叹,“好久没落枕得这般严重了。”
他说着,眼睛不经意地瞥过懿蕥。而懿蕥似乎没听到一般,盛完粥后坐下来吹着碗上面的腾腾热气。
“一兄今日也起得早,我进去喊他的时候他已经正站在我床前了。”
萍水相逢无需太过计较姓名,这一兄一名,便是懿蕥让书生这么喊的。
听到这话,颜卿不由望了懿蕥一眼。她咬着包子含糊不清地问,“你去他床上做什么?”
懿蕥埋在粥碗上的头终于抬起来,他笑了笑道,“这几日天气不错,我寻思着晒晒被子很好。不如一会儿我将你的被子也取出一起晾晒了?”
“似乎是……不错吧。”
颜卿又抬头望着,恰巧一朵阴云刚刚从头顶飘过去,只依稀露出了太阳的轮廓。
最近院里的那片荒地已经被繁花装饰的不像样子了,那棵枯树也枝繁叶茂起来。这书生,倒是种的一手好花,做的一手好饭菜。
尤其是这粥,味道在舌尖一圈圈徘徊,总能勾起味蕾上熟悉的感觉。
今日书生跟着颜卿一起出摊,他背上书篓,拿起门后的两块白幡便同颜卿走了。
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手里的白幡。颜卿的那块自是不用多说,书生也仿照她的白幡自制了一块,上书“字画”两个大字。
他看着颜卿的白幡感叹,“都泛黄成这样了,你这是用多久了?瞧这成色,少说也有几十年的光景吧。”
可不是,这还是之前下凡帮玄度神君历练时特意做的。天上人间的日月光阴轮转算下来,在人间当然有几十年了。
颜卿嗯了一声,“祖传的。”
到了集市上书生熟络的同两位邻居,包子大叔和馒头大叔打了招呼,便将自己的书画用具直接放在颜卿的半张桌子上,白幡一支占了半个摊位。
两人对他已经见怪不怪了,起先还对他破有偏见,毕竟他来求卦那天态度委实不好。谁知这书生竟是个人好话多对谁都熟络热情得很的,两位大叔倒是都很乐意和他做邻居。
听说了书生的情况后,两人甚至每天还要多给颜卿几个包子馒头,硬要她收下。颜卿几番推辞,倒是书生嘴上虽说着“承蒙照顾许久,实在不好意思再收”,行动上却还是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今日一如往常,颜卿的生意冷淡得可怜。人流来来往往许久,也难得有人求卦。
反倒是书生的字画生意,好得很。
他皮相生的好,又极是会说话,摊子支了没多久便吸引了许多姑娘小姐们来求字求画像。
衬得颜卿这儿更是冷冷清清的。
没过一会儿,书生悄悄推了张纸过来,用石块压着放在颜卿那半张桌子上。她定睛一看,纸上只写着两个大字:姻缘。
正疑惑着,颜卿刚要发问,便见有两个姑娘推推搡搡地靠近。
其中一个坐下后,面带羞色,眼睛飞快地往旁边桌上正帮人画像的书生身上瞥了一眼,脸颊顿时染得绯红。
“先生这里,可算姻缘?”
颜卿顿悟!
虽生意冷淡,一上午也陆陆续续成了几桩算姻缘的生意。
午时过后,整条街冷清了不少,商贩皆是生意冷静各自休息着。本就人烟稀少的街道,其上之人多是商贩,是以远远走来那人便显得格外惹眼。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颜卿摊位前,放下手中的食盒。
“我闲来无事,给你们送个午饭。”懿蕥昂着头显得极为不耐,“也不知平日你们两个是怎么解决的,今日难得闲情雅致就便宜你们了。快吃吧!”
他一边说着也不管颜卿略显惊讶的神情,一边将餐食菜从食盒中取出,筷子递给他们,“快吃吧!”
“咦这位是?”包子大叔探头过来好奇地问着。除了书生,还从未见过先生身边还有别人,今天看这男子明显是与先生相熟的。
还来送饭,啧啧啧!
“远房表弟。”颜卿面不改色地胡诌。
包子大叔和馒头大叔得了回答,也就没再多问。忙忙碌碌的一上午过去了,这会儿正是吃饭的时候,家里给送来的饭菜得趁热吃。
书生将桌子上的杂物都堆到一边,道了谢就吃起来。
懿蕥打开最下面一层食盒,是一盆香喷喷的热汤。他盛了汤递给书生一碗,接着拿起最下面的碗,手指似无意识地从碗口边缘拂过而后给盛了一碗汤递给颜卿。
“嚯,这汤虽然味道差了些但实在解渴。上午真是说了太多话了。”书生早就将一碗喝尽了。
想起上午书生摊位前排的长龙,他对每一个人都笑嘻嘻地说了许多,每一个姑娘最后都是喜滋滋恋恋不舍地从他摊位前离开的,颜卿不由道,“少对那些姑娘们说几句,兴许就没这么口渴了。”
书生后知后觉愣了片刻,突然笑呵呵地望着颜卿,话还未出口,见懿蕥端着新盛了汤的碗给颜卿递来。
许是汤盛得满了些,懿蕥的手不住地晃着想找到平衡端得稳一些。奈何越是晃动汤便在碗中更加起伏晃荡起来,沿着碗壁晃到碗口,挨着碗口边缘转了一圈又晃回来。
却是一滴也没洒出来。
书生笑着,在颜卿接过汤碗的时候突然上前,抢先一步将碗抢走。
可汤碗此刻还在懿蕥手中,他不松手书生区区一普通凡人怎么抢得过他?
也不知究竟是谁先松手了还是谁先抢了一把,动作快得只见汤碗在三双手之间游荡了一圈,突然坠地。
碗登时四分五裂,汤水溅了一地。
懿蕥瞪了书生一眼,后者却还端着手臂,手足无措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抢什么!想喝再盛一碗就是了,做什么非要抢这一碗!”懿蕥的手指搭在食盒上,微微抖动着,双眼怒气冲天地瞪着书生。
“我……”书生哑口无言,望了望食盒底的汤盆里面还有许多,立刻就伸手去将它端出来,“这儿还有,要不姑娘委屈一下拿着汤盆直接喝?再不行就用我的碗,我端盆喝……”
书生动作迅速,但是他似乎忘记这汤还冒着腾腾热气。话没说完,他刚拿起汤盆的手被烫得不行,猛地缩回手将汤盆扔下。
可此时汤盆已经被他拿起一段距离了,这一扔汤盆落下瞬间被砸漏了,汤全都洒出去一滴都不剩。
“书生!”懿蕥气急,瞪着他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书生讷讷着,“我,我真的是……姑娘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一兄抱歉,你特意做的美味,因为我毁了。怪我才没让姑娘尝到,我回去定是要谢罪的,不然罚我再打扫几天卫生?”
不知是真的还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懿蕥总觉得“特意”二字被书生咬得有些重。他说,这是“特意”做的美味。
看着剑拔弩张的懿蕥和畏畏缩缩的书生,颜卿按了按额头。其实她喝不喝的确没什么关系的,只是难为了懿蕥难得做饭菜,不尝一下夸奖一番显得很没有人情味。
颜卿道,“我吃饭菜也是一样的。这菜真是做得极好,看来你很有做饭菜的天赋!”见场面还是冷冷的明显没有热起来,颜卿觉得许是自己夸得还不到位,她又鼓了一把劲道,“味道太好了,若是总能吃到一定很幸福。不若今天的晚饭,你也包了如何?”
这一番话,颜卿自认说得言辞诚恳情真意切,可对上懿蕥冷冷的眼神时,才不由反思,是不是哪里说得还不对?
她自顾想着,懿蕥却冷哼了一声将食盒甩给他们转头便走了。
这又是为何?
颜卿莫名其妙,就着馒头吃着饭菜,就连书生破天荒安安静静了好半天一声也没吭都没察觉不对劲。
许是见她半点也没意识到,书生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
“吃他做的饭菜,很幸福?”
午后本是有些燥热,可这话却莫名让人觉得凉凉的,只觉得从前襟到后背泛着一丝一丝的寒气儿。
“你还想每日都吃到?”
颜卿默默吞下刚入口的饭菜,此刻只觉得似乎有些难以下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