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颜卿格外忙碌,带着湮初日出而作日落方归,不知从何处移了一根根木桩和石块来。之后便是忙忙碌碌的修建。
后卿仍在养伤,可每当他想帮点什么忙的时候却都被颜卿劝退了。她仗着自己天生神力,常常轻而易举地扛起木桩搬来挪去的。看得久了后卿便自觉退居人后,安心研究起室内摆设,一并认真思索庭院里的花朵草木种植修建了。
好在颜卿选的房屋位置很好,庭院外正好溪水蜿蜒,低矮的瀑布流水不绝,远处矮山起伏,林间叶茂,很是宜居。
路边偶遇的燎了也一直在他们身旁未走,看不出他的身份又不知他究竟有何目的,颜卿便一直放心不下他。怕他和追杀湮初的杀手是一起的,便走到哪儿都带着湮初。又怕燎了和后卿待在一起会对后卿不利,更是时时注意着他的动向,不时地告诫后卿小心他一点。
这般注意了将近两个月,终于套出话来。
那日后卿又不知在院子里种了什么树,颜卿实在好奇,见他在院里院外忙活了一个多月,说要修整出一个四季园出来。眼下房屋也近乎完工,颜卿对后卿要修建的四季园实在是好奇的,便拎了水舀子,跟在他身后。他往哪儿种植,她便往哪里浇水。这样沿着院子走了一遭,也没看出个究竟,便问道,“你又种了些什么?这几日见你种的似乎都不一样。”
“等着日后看吧,定让你大吃一惊。这院子经我之手,保准让你一年四季都能见到鲜花盛开树木常青,所以叫四季园。”
“就先透露一点,”颜卿眼巴巴望着他,“今日种的是什么?”
后卿将颜卿手中的水舀子接过,自己舀了水又向刚刚撒种子的地方浇了些水。瞅见颜卿眼巴巴的望着自己,颇有他走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的样子,便软下态度来。
“今日种的是桂树。这树可好得很,桂花可酿酒,叶子可做香叶入菜,桂皮亦是香料。你……”
他说得兴起,瞥见颜卿的神色时,话音戛然而止。
她神情疏离淡漠,眼睛定定的盯着一处发呆。后卿猜她定是想到了月桂,想到了玄度。他没敢再做声,怕他不知说了什么她便急着要走。
燎了突然走来,见颜卿陷入沉思便问,“仙子怎么了?”
后卿没回答他,倒是颜卿瞬时惊醒,笑道,“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而已。际遇真是奇妙,两个月而已,就好像和从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知先生原本是何打算,和我们相遇这些日子,倒是拖累先生了。”
“哎不妨事不妨事,”燎了笑呵呵地应下,隐退眸中精光道,“小老头我正好寻人,遇到了便是缘分,理应出手相助。”
“不知先生所寻何人?”
“我……”
“咳咳咳,咳咳!”后卿突然剧烈地咳起来,唬地颜卿赶紧跑去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见他无事才又看向话说了一半的燎了。
燎了道,“小徒数月前突然离家出走,她年纪小不懂事,又从未出去见识世面,小老头实在担心,才抛开家中琐事出来寻她。”
“原来如此,”颜卿应着,慢慢斟酌道,“不知先生的徒弟年岁身形样貌如何?说出来日后我若见到也好助先生一臂之力。”
后卿饮着颜卿递来的茶后便没做声,只是一双眼睛注视着燎了,似乎在思索他的话。
“我这小徒,年纪不大,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一天天的净想着往外跑,外面多危险啊,怎么说都不听!还是趁我不注意,背着我偷跑出去了!着实可恨,等我寻着她定要将她先打一顿,再关个三五十年的长长记性……”
“咚——”
木桶落地,一桶水哗地洒了一地。湮初惊慌地站在门口,见大家都望过来更加手足无措。
“怎么了?”颜卿关切道。
“没,没事,我只是觉得师……做老先生的徒弟有些辛苦而已,平白遭受一顿毒打……”
燎了摆摆手,“哪里哪里,都怪对她管教不严,若她从小犯错后都狠狠教训一顿,她也不至于如今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偷跑出去,遇到危险都不知如何自保,若无人相助,怕她就要英年早逝提前去找她故去的父母了。”
燎了虽如此说着,可自那日之后颜卿却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心头莫名被隐隐地牵动着,像有一根线连在心间,另一头却不知连在哪里,不知何时便会一触即发。
不知是否是受了天气影响,加上连日忧心这日她竟如何都睡不着。人间夏夜有些暑意难耐,明月高悬,夜空中明亮得连颗星星都看不到。
颜卿干脆出了房间到四季园里逛逛。
千里香早就开出了一簇簇的花,到了晚上更是散着阵阵花香引人驻足。没想到后卿在养殖花花草草方面还真的是高手,也不知是后土地祇一脉共同的特质还是他自己养殖花草的修为高深。
夏夜蝉鸣不知什么时候鸣响起来,隐约仿佛还夹着些别的声音,让人忍不住屏息凝神想听个仔细。
“……不和你回去,回去就再也出不来啦!”
是湮初!
颜卿躲在阴影里,往外看去,只见湮初正和一人说话。
“外面这么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被人追杀差点小命都没了还要在外面瞎胡闹!现在外面看也看过了,闹也闹过了,该跟我回去了!”
声音分外耳熟,再观那人身形,不是那位一直跟着他们的先生又是何人!难道湮初便是他的徒弟?又作何理由瞒着不说?
湮初悻悻道,“不然师父您先去忙您的要事,等您忙完再来接我回去?姐姐对我可好了,每次有危险都是姐姐来救我,我不会出事的!而且……姐姐说我是勾陈神兽,不是麒麟。师父,这是怎么回事,我真的是一只勾陈吗?”
“勾陈……”他顿了顿道,“她怎知你是勾陈?”
“姐姐也是勾陈啊,她可是整个天界唯一的勾陈族后人呢,受教于因缘境长白尊神座下。”
“她竟是勾陈吗……”
良久没有声音,而后只听湮初突然鼓足了气势道,“燎了老头!你竟然骗我?我真的是勾陈不是麒麟!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瞒着他们我们是师徒的事?你从寒暑天追出来,真就只是为了带我回去?没有其他事要办了?你不是向来族人的事大过小徒我的事吗,怎么可能舍得跑出来了!”
寒暑天!
霎时似有五雷轰顶,劈得颜卿连站都站不稳。她勉强稳住身形,脚下碰到千里香的藤蔓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什么人!”燎了低喝,瞬时目露精光。
颜卿自阴影处走出,“魔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燎了大长老。
她眼中渐渐聚起恨意,直盯着燎了。
燎了瞬间便明白她全都知晓了,包括万年前神魔大战中的事,若她是勾陈,她定然知晓的那件事情。
“湮初快过来!”颜卿低喝,双目始终注视着燎了怕他会有其他异动。
“姐姐,他是我,我,他是我师父,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姐姐,你有话好好说,你是怎么了……”
湮初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一个是她同族待她很好的姐姐,另一个是从小到大照顾她教导她的师父,她想上前又不敢上前,不知如何是好便立在两人之间左右为难。
“到为师身边来!”燎了说着,抬手便抓向一旁呆立的湮初。
颜卿见状手疾眼快,瞬间一道水柱凝成冰锥直刺燎了而去。
燎了只得收手翻身躲避。
“湮初,快到我这边来!”颜卿对她说话的声音从未如此严厉过,“你知我勾陈一族是因何灭族吗?便是在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中,为魔族屠戮,全族尽灭!”
“湮初别听她乱说,她才多大年纪知道些什么,当年的事情有误会,为师定会跟你讲清楚,快来师父这边!”
燎了离湮初近,此刻再次伸手拉她。
“还不快过来,待在那儿等什么!等他魔族大长老再将你也送去见我们故去的族人吗!”
颜卿瞬间怒意喷涌,爆发出更大的力量。周身数道水柱凝成冰锥,一齐射向燎了。
燎了知道颜卿不擅术法便没多在意,此刻却见她使出如此厉害的术法一时躲闪不及。狼狈闪躲着,还是被命中一道冰锥。眼见着更多的冰锥源源不断向他射来,全部命中即便不死也是重伤。
“师父!”湮初突然向燎了扑过去,同一时刻她灵力灌注全身,瞬时凝出青紫色的雷光自周身闪过。天空顿时聚来阴沉雷云。她挡在燎了身前,随着一道雷光劈落,她周身雷光突然凝而为网罩在她身上,生生挡下迎面而来的锋利冰锥。
与此同时一道惊雷在颜卿身前堪堪劈落,但凡她上前一步,便会瞬间被劈中轻则重伤,若是修为不精之人被勾陈召来的紫光电云劈中,重则顷刻化为青烟随雷电而去。
颜卿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望着对面的人。她一路保护的族人,正在为了灭族仇人对她兵刃相向。
湮初双臂张开挡在燎了身前,她神色慌张,不停地说着,“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姐姐求你不要伤害师父,他是我最亲的人,他不会害我的,你不能杀他,姐姐你不能……”
“那我……便会害你?”
她苦笑,说罢头也不回地驾云离开。
天边雷云隐隐有消散的痕迹,地面上的两个人逐渐化成两个黑点,就再也看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