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仙们大多生性洒脱口无遮拦,好多都是因为太没有规矩太洒脱而做错很多事才被送进月宫。近些年天帝发现似乎有不少人都争着想被送进月宫,而且月宫罪仙的生存环境似乎也太好了些。渐渐地也就鲜少再往月宫流放罪仙了。
原先的那些暴戾的罪大恶极的要么是早就到了大限形神陨灭了,要么便是生活得实在太舒服惬意,与世隔绝得几乎改尽了往昔暴戾。是以大家相处都很是和睦,和月宫一脉相处得也融洽,调侃起人来从不嘴软。
“早生贵子啊早生贵子!”
“玄度君好福气,娶到位这么漂亮的夫人,而且人家夫人还地位尊崇靠山是长白尊神咧,够硬吧!”
“我们玄度君多好啊,胡说什么呢!”
在一片调侃的声音里,突兀的响起一声冷哼,却让此刻的颜卿听得格外顺耳。
看了眼从没给过她好脸色的懿蕥,颜卿这会儿突然觉得他那张脸真是熟悉又可恶得很,竟让她莫名想到了一切事端的始作俑者逻霖。
“大喜的日子,懿蕥你是脸疼?月宫一家平时待你都不错的,好好的日子怎么不能好好说话?”
“哎呀别理他,祝夫人和玄度君早日为月宫生个小主人,这样玄烛君也不用整日唉声叹气地怕接任月宫了。”
“对啊对啊,多生几个热闹热闹……”
一片祥和的附和声中,颜卿径直便飞走。直到落到湖心芳汀,万籁俱静时才慢慢平和了面上的通红。
她化出十个琉璃净瓶一字排开放到那株月桂旁。指尖从颜色各异的瓶身划过,挑选了好久才最终落到相比之下颜色看起来最为清净的一瓶水上。好像是九泉中前三泉的哪一泉水。
也不知管用不管用?她打开瓶口径直倾斜瓶身对准那株月桂的根部倾瓶倒下。
“你在做什么!”突然有银白人影闪过,一把握住她的手,瓶中泉水刚好半滴未落。玄度吃惊得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幽冥水,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你……”玄度迅速措辞,想着怎么才能让她的伤心程度降到最小,“你去幽冥便是为取幽冥水替我……浇树种花吗?”
颜卿看着他犹疑的眼神,心中隐隐预感到什么,“你不会想要委婉的告诉我,这株月桂开不开花和幽冥水土无关吧。”
玄度哑然,望着渐渐黑了脸的颜卿突然低笑起来,声音爽朗清俊,像是无比畅快地自心口传来的笑意。
他一直绷得太紧,将肩上的担子背负得太牢,将整个月宫以及玄烛和望舒都看作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万年来他从不敢松懈分毫,不敢将他自己真实的东西显露半分。可她出现了,便轻易瓦解他万年来营造的假象。
他眉眼含笑,一双眼眸透出明亮的光。拉她坐在地上,从她手中执起那琉璃净瓶细细观赏起来,又将地上九个琉璃净瓶一一仔细端详了一番。
“白费力气了……”颜卿苦着脸坐在地上好半晌才叹气,偏对着仔细看那些净瓶的玄度又发不起火,想着两人便要成亲了,理应相互体谅相互理解,于是她很随意地原谅他了,“权当送你的嫁妆吧。”
玄度的动作有一瞬的静止,他仍是低头看赏玩净瓶,声音却满是笑意对她说着,“我很开心。”
颜卿抬头看他,又听他低低地说了什么。
他问,她是否还记得他那日的话?
颜卿恍惚,他那日说了许多话,她却偏只记起一句:若你还是今天这般决定,我必不会如今日这般放手。
湖上起了一阵清风,带这些熟悉的桂花香味道越来越浓郁。玄度眉目真挚,眼神明朗中不夹一丝阴霾,“吾念卿已久,为寻卿使千方百计。不愿卿受困此处,可若得卿相伴吾甘愿终身囚于此。若能求得卿为妻,吾致死不悔。”
他说终身囚于此。她原先从不知晓,直到刑雷霹雳而落,遍地焦黑,青烟自洞顶溢出。都说月宫一脉性情古怪不愿与外界来往,月宫主人不得擅离月宫,谁人知晓,这囚禁罪仙流犯的无夜之境,竟也是月宫主人永生的囚牢。
她见他眼中波光闪动,似有月华自他眉眼袅袅升起。湖水涟涟薄雾缥缈自他眼中一一轻拂而过,只有她站在眸中,眉眼似痴似念似柔似叹。
“卿,可愿?”
颜卿不知她点头了还是摇头了,只知湖上清风送来一阵幽香扑鼻,玄度笑着握住她的手,言语轻柔,“我等了你好久。”他仰头目光不知看到了什么,“它也等了你好久。”
她也抬头,却见原本茂密满是枝叶的月桂不知何时绽开了一朵朵淡黄的桂花,整树月桂泛着幽幽银光,花朵盈了满树随风轻轻拂动着煞是好看。
从那以后两人的相处模式就变了,颜卿彻彻底底地搬到一心斋住着。玄度说湮初住在藏书阁了,她再过去会打扰湮初休息,决定勉为其难的收容她。
虽然两人也是像之前那般分开住,但颜卿总觉得有什么似乎变了。不过,两人始终相敬如宾倒也是她曾幻想过未来嫁人后的模样。
颜卿坐在芳汀月桂旁,持勾陈朱砂笔行云流水,没多久便满满当当写了一页。她皱眉,收起勾陈朱砂笔后却拿着因缘簿书出神,书页上浮现的那个大大的欠字金光闪闪,让她如何也忽视不掉。
湖上有破空声响,她迅速收起因缘簿书望着远处玄度踏水而来,眉间未散尽的愁绪再看到玄度后反而又深了一分。她抬手摸了摸脸,即刻换上一副笑脸对着向她走来的玄度。
玄度手持一个小酒坛走到她身侧坐下。
打老远她便闻见清幽香气,棉柔香醇飘香十里久久不散。莫非这便是十里幽然?
她惊起,想取来尝尝。却被玄度一把拦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玄度在地上挖了一个坑,将这坛酒埋进去。
“这坛是我最先酿的,一直封存地下。今日埋在这里,等我们成亲那日再取出来喝。”
颜卿应着,眼睛看着那处新盖上土的地方溜溜转。等她二人在这里拜过天地,到时一定要趁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时赶紧刨出来喝了!
长夜漫漫似有浮光涌动,一方石榻周围被映得甚是明亮。
她坐在榻前持了水舀子浇着水,一舀子一舀子地浇落。榻前那棵树也长得越来越茂盛,眼见着绿叶中生了朵朵花苞,淡黄色的花朵绽开真是美极了。好像在哪里见过,整棵树被些荧荧银光包裹着,显得既清幽又神秘,随着花开起来,悠然的香味也随之飘来。原本寂静的岁月突然有了生机。
多好,她再也不寂寞了。只是树下那个总没完没了说话的石像,脸色却一天比一天黑。
“还不快把这棵树挪走?”
“我不!”女子的声音干脆,在空荡荡的黑夜中显得格外空灵,她开口话语又似乎有些生涩,像是长久未开口讲话的人重新讲话一般,“你一个石头精哪儿来这么多意见。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说了算!”
石像皱眉反击道,“什么石头精,吾乃魔神!”
她猛地睁眼,一句话却未来及打断就这么脱口而出,“世间要么是神要么是魔,哪里有什么魔神……”
青紫色幽光自颈间幽尘中熄灭,待颜卿眼神再聚焦时,便见树下看公文的玄度已经走过来。
午后的阳光刺眼,被月桂巨大的树冠遮得只剩下丝丝缕缕斑驳的光影还能映到她身上。被玄度一遮,仅剩的最后一点光线也被遮走了。
她看不清玄度隐在光后的面孔却直觉他在担心,颜卿抿着嘴笑笑,“玄度,你听说过魔神吗?”
玄度看了许久的公文,太久没开口声音也有些低哑,“做噩梦了?”
这样的梦她已是好久没梦到过了,曾以为因在凡间时给凡人玄度浇水浇得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现下又不知是因何。
“世间要么是神要么是魔,再不济是原本为神仙而后堕入魔道的堕仙。你可听过魔神?”
玄度挨到她旁边也倚着月桂坐下,“世间之大,即便我们是神仙也不能什么都知道。”
“也是。”颜卿笑笑就没再说什么,可是玄度知道,她一直都没放下这件事。
之后颜卿又开始跑起藏书阁来。
曾经她不厌其烦地寻找上古书籍是为勾陈秘术,身为勾陈族最后一人,她不能丢勾陈的人。
如今她尽了力反而引来一堆水,便不再那么想着勾陈秘术了。总归是还有一只小勾陈的,湮初会御雷她们勾陈族的东西,便也不算绝迹于世间。
近日她却一趟趟跑起藏书阁来。名上说是去看湮初,但便连湮初都看得出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今日到藏书阁的时候,湮初翘着二郎腿看着颜卿一圈圈地找书。她找着找着又找出一堆记载有上古史记各界秘闻的古书,横竖湮初也是闲着,颜卿干脆请湮初帮忙一起将书搬去一心斋,也省得她来来回回天天这么跑。
她力大无比便以为勾陈一族都是力大无穷的,看到湮初使劲使得脸都冲红了,才明白勾陈与勾陈之间的差异。
“没事儿姐姐,我一只力大无比的雄兽这点东西还是搬得的!”
湮初虽然在颜卿孜孜不倦的教导加书籍攻击下认清了自己是勾陈的事实,但对于雌雄公母男女性别方面还是迟迟不开窍。
许是她年龄还小,颜卿就也由得她整天自称小爷的了。
远处有人影伫立,因着月宫之人不论主人还是罪仙她都已熟悉了,便没在意。走到前面看清那人时才不免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