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卿看了看左右身后,并没再看到其他人,开口不禁问道,“懿蕥呢?”
章叔站在她面前,不同以往的是,那双无神空洞的眼睛此刻有些光彩依稀可见。面上的神色有些正经,全然不似以往疯疯癫癫的样子,乍一看去,让人以为面前站的是个正常的神仙。他目光有神,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看了一圈,见到湮初时目光不禁多停留了一会儿。
听说章叔来月宫的时候就已经疯了。没人知道他是谁,他从哪儿来。只知是天帝流放的罪仙。他虽时常神志不清,但好在从未伤人。懿蕥来了之后见他可怜兮兮的独自一人,便时常与他作伴照顾他,有时见他神志不清便连他那份劳作也一起做了。
大家就理所应当地把懿蕥看做了章叔的看护人。此刻没见到懿蕥在附近,颜卿也才有此一问。
“他不在这里。”章叔说着,伸手向怀中似乎要掏出什么,“勾陈一族能化形,引天雷滚滚凝紫光电云,可铜……”
他正说着突然顿住,低下头低声笑起来,“嘿嘿,嘿嘿嘿……勾陈,嘿嘿嘿,勾陈化个形吧,我要看勾陈神兽!化个形吧!”
颜卿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紧接着便见他突然扑过来,双手掐住颜卿的脖子前后不断地晃动。“我要看勾陈化形,化形给我看看啊!”
湮初一把扔了手里抱着的书,上来便扒着章叔想将他掐着颜卿的手扒开。奈何章叔实在抓得太紧,她如何也扒不开。
想起颜卿教她的御雷之法,刚凝气准备掐决却瞥见颜卿不住地对她摇头。她嘴上喊着她的名字要她帮忙,见她看过来却不住地摇头叫她不要使御雷。
眼见着颜卿似乎要被掐得背过气去,湮初打着疯了的章叔急得眼泪汪汪的不住往下掉。就在颜卿以为他会这么一直掐到天昏地暗时,终于有人赶了过来。
“章叔!快松手!”
懿蕥突然跑出,见章叔发疯了掐得颜卿快要不行了赶紧跑过去帮忙。湮初的哭叫声终于引得人群聚来,远处跑来一群劳作的罪仙,见颜卿面色苍白身子不住地颤抖,吓得赶紧去拉住章叔。
湮初扶着颜卿不住抽噎着,顺了好久的气才缓过来。颜卿苍白着脸反而去安慰起湮初。
“我……没事。”她捂住脖颈,眼睛看向人群中发了疯的章叔。他似笑似怒,叫骂声越来越大,嘶吼般对拉着他的懿蕥咆哮。双目圆瞪,虽有嗔笑怒怨却没有初见时赤红得将将要渗出血色的恐怖。
“发生了什么事?”
玄度走过来,眼神扫了一圈落在颜卿捂住的脖颈时,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再看到被众人拉住不断安抚的章叔瞬间就明白了。
“来人,”他低喝,立刻便有仙役走出,“将此人带去水牢单独关押,不经我准许不得放出。”
“是!”仙役应声拉起依旧在胡言乱语的章叔便走。
“章叔,章叔!”懿蕥跑到玄度面前求情,“章叔只是疯了,他神志不清并非有心。求玄度君开恩放过他!”
玄度眼神淡淡扫过懿蕥,“若日后大家犯了错都说自己一时糊涂,神志不清非真心为之。要月宫法度规矩何用?”
懿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地,片刻咬牙道,“那便将我也一起关进去吧!都因为我没有看住章叔,请玄度君成全!”
玄度扶着颜卿走远,这次连理都没理他。
罪仙们见月宫主人照顾媳妇儿去了,劝了懿蕥几句,说此事和他没关系,便也都散了。
懿蕥还在那里望着走远的身影,眼中似有薄雾涌动过了好久才离开。
水牢地处阴郁之地,却是好久都没关过什么人了。就连水牢中的水也是新鲜换过的,看上去竟还有几分清澈。
只是水牢正中,还用铁链锁着一人。
玄度平静地站在岸边等着,那人始终缄口不言,没再发疯却也没再说一句话。
“她平安无事,颈间并无伤痕。”玄度说着,望着水牢当中始终闭目之人。“再过几日是我大婚之日,到时候人多眼杂,抓住机会赶紧离开。”
水牢中人的眼睛终于动了动。
“她是长白尊神座下弟子,到时他们因缘境的人都会来。”
那人还是没有开口,玄度笑了笑继续道,“说来也奇怪,长白尊神收徒弟非要凑齐六灵齐聚。她的白虎朱雀玄武螣蛇几位师兄师姐都会来,一向关怀师弟师妹们的青龙宓稷必然也会来。你说,这些年宓稷不好好待在因缘境修习,整日游历山水间,真的只是在游历?还是在找什么?”
水牢当中那人突然睁开眼,眼中清明一片哪里有半点疯傻之色。
“你究竟是谁!”
“月宫玄度。”
章叔瞪着他看了好半晌,“你想做什么?”
“我只想安稳度日,”玄度道,“可你几次三番对我的未婚妻子出言不逊,这次还出手伤人。”
“老友相托一物珍藏许久,还应归还勾陈手中。”
玄度沉默着,过了一会儿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前他道,“这几日你就留在这里,大婚当日放你出去,也好避人耳目。”
“我看到那小僮使术御雷,定然也有旁人看到!”章叔对着他的背影喊着,他神色晦涩不清开口呢喃,“不要再有人死去了。”
这几日月宫张灯结彩,整个月宫一夕之间竟全部漫上了一层淡红喜庆的光晕。处处铺满红绸锦缎,连原本荧黄明媚的月桂也都披上了鲜艳的缎带随风舞着。
颜卿提前几日回了因缘境,老老实实等成亲那日迎亲队伍的到来。不光她如此,整个因缘境俱是难得老老实实一回。
宓稷从青龙族回来便一直待在因缘境,听说白绵绵说大师兄还特意推拒了几个下界散仙好友的邀约。虽然在因缘境时常年见不到他人,但颜卿知道他最是重情义守诺言的。宓稷虽然嘴上说着是玩儿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在因缘境好好修习一番。大家都知道他为何留下。
比笏将自己关起来好几日了,不出门不休息不知整日在忙些什么。却能看到爻一经常拍着他房门大喊,“你一个大男人的可别哭了!小勾陈是嫁人而已,也不像月宫主人那般禁制很多,随时都能回来啊!你……你可别哭了,再丢了我们因缘境的脸面!”爻一说着说着直接坐在地上,掏出零散的玄武甲片起卦,起到一半却发起呆来。
白绵绵许是因着上次扯掉陵光一根羽毛的事,最近为人处事很是低调老实,哪里有陵光出没那里就有白绵绵夹着尾巴逃走。她平时最是大大咧咧,这几日却无论白天晚上地整日往颜卿屋中跑,嘴上只说害怕陵光去砸她的门趁她睡着了拔光她的毛。
可是陵光整日天南海北地飞着不见人影,迎亲前天晚上突然来敲颜卿的房门。他带了一整个书篓子的上好纤云薄纸。他说也不知以月宫艰苦的条件能不能找到好的纸张,怕她将现在这本因缘簿书写满了再找不到顺手的纸张。
长白将成墨喊来了因缘境,整日让他陪着下棋饮酒谈天说地。成墨便顺手把他的乖徒弟司命昱珩也拉来了作陪,添茶倒水续酒涮杯地伺候两人。
一群人中好像只有昱珩最是正常,被成墨这个老狐狸下替他喝了许多酒后,遥遥晃晃地敲开了颜卿的门,抱着她的门框同她道,以后他忙的时候还是会找她给帮忙批算因缘果业的。
就这样,整个因缘境被一股不平常的气氛笼罩到那天清晨,终于云开雾散。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皆迈着整齐地步伐一路踏至因缘境。早知月宫一脉人丁稀少,又因性情古怪少与人来往,他们便料想不回来太多人。这会儿看着月宫中人身后浩浩荡荡地天族兵将,众人却笑不出来了。
玄度苦笑,“天帝怕月宫人少失了体面,于是派人助阵。”
整条队伍浩然有序,接了新娘子便径直地开路直奔月宫。
成墨打趣,“真是有劳天帝恩情了,这阵仗,便是你们夫妻趣味弄个逃婚都逃不成。”
宓稷瞅了瞅密不透风的人墙,“师叔说笑,便连抢亲都抢不进来,逃婚算什么。”
成墨转了转手中先天衍卦,笑道,“你们师兄妹几个,我还是最欣赏你,颇合我意。”
迎亲的队伍井然有序,直到降落到那片熟悉此刻红晕喜庆的月宫地界,天兵们整齐地退去,才见到些吉祥喜庆的意味,让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今日月宫上下一片欢腾喜悦,罪仙们也得了恩典准许出来观礼。因是天帝赐婚,天帝特意御驾亲临月宫。
之前邀请各路仙家的名单也事先让天帝过目了一番,月宫一向孤僻,能来捧场的朋友便少。天帝十分头疼地为月宫的体面深思熟虑了一番,最后以自己的名义才邀请了各界人士前来观礼见证。顺带着还请了那位对颜卿一直心怀不轨的幽冥鬼王逻霖。
也难怪颜卿此刻便看到了逻霖的身影。她还觉得惊奇呢,却看到逻霖走向了一旁闲散着的懿蕥。两人好像认识一般,不知说了些什么。
“小勾陈。”颜卿被人拍了肩膀,见比笏站在身后。他开口笑着,脸上清清楚楚挂着不舍。见颜卿看来,一直背在身后的双手献宝一般捧到颜卿面前。
竟是一块完整的玄武龟甲!
比笏笑着,面上有些不好意思,“玄武蜕甲不易,完整地更是千载难逢。你成亲做师兄的不知做点什么才好,就收集了些散碎的玄武甲片,做成这个玄武龟甲。”他说着凑近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一边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片刻压低声音道,“别让一一看到啊,她央了我好久都还没有呢……”
颜卿看到爻一满含怨念瞅过来的目光,见她恋恋不舍看了好几眼又别过脸去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
她笑意盈盈,也压低着声音,“谢谢二师兄。我知你一直想蜕下完整地甲片给师姐。一定会成功的,颜卿永远是你们的小师妹,有需要我的地方我永远愿意赴汤蹈火的。”
比笏忍了忍眼泪,拍了拍颜卿的肩膀,又指了指她身后,“师叔好像找你。”
成墨看比笏去找爻一的背影,“你二师兄的情感颇有些泛滥难以抑制啊。”
颜卿恭敬一礼,见玄度在另一侧被几个不大相熟的仙家拉着说话喝酒,开口时声音也带了些不耐烦,“师叔找我有什么事吗?”
“瞧你说的,为师叔的就是来看看你好不好。”成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瞅见一向超脱世外的他师兄长白走向人群中的玄度,不禁啧啧了一番。转头问颜卿,“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