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夕,孙晓钰的公司提前放了半天假,还给每位员工发了两张面额不同的储值卡。
她拎着两箱水果从商场里走出来:一箱是给爸爸妈妈的,一箱是送纪孟君家里的。
他们已经规划好了接下来的行程,年三十先回孙晓钰家过除夕,大年初一再乘高铁赶到纪孟君家里过大年。
“晓钰。”纪孟君急匆匆地从街对面赶过来。
他接过孙晓钰右手边的礼盒,笑着说:“我们那边今天也提前放了,今年效益还不错,年终奖挺多的。”
“好,那先回家歇一歇?”他们订的是下午的票,孙晓钰理所当然地往回走。
纪孟君傻傻地看了眼两人手中的水果,身体不由自主地往超市那边偏了一下,轻声问:“我们回家就带这个?”
“对啊。”孙晓钰诧异地停下脚步:回个家嘛。
两人站在路边面面相觑。
几秒后,纪孟君果断迈开脚步往商场走去,边走边说:“那不成,我再去买箱茶叶。去你家肯定要带酒和糕点,不然太奇怪了。”
奇怪吗?孙晓钰想了想追上去说:“再买个零食大礼包吧,我弟喜欢吃。”
“好,他今天6岁吧,要买玩具吗?”
“不用,免得他往嘴里塞。”
......
傍晚,两人风风火火地从高铁站走出来。
这几年家乡建设得还不错,附近拆迁了一大批房子,很多地方都和高中时不太一样了。
孙晓钰借助手机地图,绕了一圈就和纪孟君找到了新家门口。
笃笃。
她刚一敲门,门就打开了。
门后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弟弟孙耀宇滴溜溜转动眼睛,黑眼珠在看到零食大礼包时嘟地瞪圆了。
“姐姐回来啦~还有姐夫呐!”弟弟一只手抓住礼包,朝门内大声喊叫。
房门被他扒着门锁完全打开,妈妈用围裙擦着手,急匆匆地赶过来,爸爸的速度也很快,手上还拿着一块抹布。
一家人挤在家门口,仔仔细细打量许久没回家的女儿和她带回来的男人。渐渐地,家人们脸上洋溢起满意的笑容。
“快进来,来来来,拖鞋在这里。”妈妈热情地招呼纪孟君,爸爸给他拿来了新拖鞋。
饭桌上摆满美食,比去年要多出两三道硬菜,油光光的片皮烤鸭摆在最中间。厨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去年进门后还要和妈妈一起包饺子的记忆似乎有点错乱。
纪孟君坐到椅子上,有些局促地往厨房看了一眼,发现实在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赶紧坐直身体。
他和孙晓钰面前一人放着一道肉菜:烧鸡和排骨汤,素菜都推出去老远。
孙晓钰隔着一盘盘菜看向父亲、母亲还有抱着小碗吃鱼肚的弟弟。
她的眼睛有些朦胧:按照一年前的想法,她应该找机会告诉他们自己要去国外发展了,可现在......
“晓钰,最近工作还好吗?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爸爸温和地笑笑,把鱼头上的肉夹给了她。
孙晓钰动了动筷子接住鱼肉,想到了自己去年的话。
【“最近工作不太好找......我在做化妆品销售。”】
那时自己还想着离开,所以仍然在做铺垫。
她沉默了几秒,轻声说:“还行,我在S市稳定下来了。”
“好,稳稳当当的最好了。”妈妈露出舒心的笑容,她看了一眼纪孟君,又看向孙晓钰,抿着唇一直笑。
弟弟吃完挑好的鱼肚,瞪着眼睛天真地说:“姐姐,姐夫,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呀?”
“这孩子。”爸爸笑着拍了下儿子肩膀,力度很轻。
孙晓钰感觉桌面颤了一下,她侧过脸看到了纪孟君脸上灿烂的笑意:哪怕不熟悉他的人也能感受到这股由衷的快乐。
结婚......吗?
纪孟君偏过脸看向孙晓钰,那抹笑容在眼中缓缓凝滞。
孙晓钰咬了下嘴唇,头颅似乎微微点动。
她哑着嗓子说:“最近工作都比较忙,顺利的话......可能明、后年的夏天吧。”
这句话仿佛带有某种不可抗拒的魔法。
大家在她说完后齐齐露出幸福、释然的笑容。纪孟君笑得尤其开心,还在桌下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只有孙晓钰的唇角僵硬在空气里,因为她发现——自己居然下意识地又往后拖了一年半。
我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一定、一定要再等两个春天。
心脏在一瞬间抽痛、收紧到极致,又在压缩后缓缓放松。
她在无垠的思维中轻轻舒气:也好,这样也好。我已经等了多久了?再多等两年也无所谓吧。
拯救世界的孩子,拯救世界的高中生,拯救世界的青年......这个梦终究是要破碎的。
晚饭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度过。
全家都在用最高的规格极力招待他们,就连父母口中调皮捣蛋的小弟也在今天变得十分乖巧。
家人已经提前为纪孟君收拾好客房,连房间里的电脑都是最新的。当然,孙晓钰还是睡回自己的小房间。
......
第二天一大早,妈妈拎着糕点礼盒敲开女儿的门,殷切地嘱咐道:“哎,你给人家爸妈买的礼物也太便宜了。你看看人家小纪买的酒!档次都不一样~这盒点心贵,你带过去不要被人挑理。”
孙晓钰接过礼盒,很想反驳一句什么。
但一想到纪孟君先买了很贵的酒,她就只好默默地收下妈妈手里的点心盒。
看到女儿柔顺的样子,妈妈松了口气,轻轻摸了下她的后脑勺说:“到人家家里做客要礼貌点。对了,你上次说小纪是J城的人,他家家庭条件怎么样啊?”
孙晓钰愣了一下。
之前家人只追问过季孟君的身高,外貌,还有大概的工资。她随便报了个1万一个月也就糊弄过去了。
至于纪孟君家到底是什么条件......她也不知道。
孙晓钰含糊地说:“还行吧。”
“嘿!”妈妈把手搭在女儿的肩膀上,动作轻柔,但语速极快。
“你今天过去看仔细点,要是他家实在乱,别不好意思住旅馆。妈不是教你嫌贫爱富,最重要的是看看人家父母家教怎么样,别被哄着当个小保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哭。”
“好~我知道啦。”孙晓钰乖乖地点点头,可心里不以为意:我在赌,纪孟君又何尝不再赌呢。
既然纪孟君肯接受她人间蒸发的风险,那只要他不故意隐瞒一些致命的错误,一切都无所谓。
......
他们在清晨的阳光中告别父母,赶往高铁站。
妈妈还特意发了短信,让她赶到后拍张照片报平安。
孙晓钰回了个好,把手机放到了包里。
下午时分,两人从高铁下来换乘地铁,她出站后没多久就跟着纪孟君来到一个被栅栏围住的小区外。
栅栏周围被密实的植被覆盖,孙晓钰忍不住眯起眼,想透过爬藤看到一些......比如猫咪之类的生物。
“我家是这栋。”纪孟君刷了脸,带着她走向一座复式楼。
“爸!妈!”他走进院子抬高声音,朝阳台喊了一声。
咔哒。
大门顿时打开,一位身材微胖,烫着卷发的女士走了出来。她和孙晓钰的母亲一样,先转过头细细打量儿子带回来的女朋友。
“好好好,先进去吃饭。”
这位母亲第一时间绽开笑容。
她的眼神是满意的,可满意之余仍然残留着一些疑虑,就像是面试官看到一份光鲜的简历,总要嗅嗅底下到底藏了些什么。
她当然不会站在门口追问孙晓钰,而是一把捞起自己的儿子,在手臂上拍了一把:“怎么还让人家姑娘拎东西?”
“嘿嘿~”纪孟君傻笑着把左右手两个自己买的礼盒放到门厅里,又赶紧去接孙晓钰手上的糕点和水果,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儿堆在了走廊上。
孙晓钰跟着热情的女士走进客厅,这家也和她家一样在家中大摆宴席招待客人。
现在是下午一点半,纪孟君的母亲显然计算过高铁和地铁的时间,桌上的餐点还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等宴席开始,纪孟君的父亲才像游戏角色一样刷新在了椅子上。
纪孟君的母亲则旁敲侧击地询问着孙晓钰的履历,比大公司的HR委婉许多,但问得更细。
她脸上的疑虑在问完后变成了思忖,似乎在考虑一些困难的问题。
纪孟君家请了钟点工,家务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更不需要客人伸手。
下午很快过去,这位母亲在晚饭后热情地为她打开客房大门:这间房间很宽敞,感觉不比主卧小,隔间还有单独的卫浴。
孙晓钰洗完澡后换好睡衣,坐在床上刷手机。
笃笃,房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纪孟君红着脸走进来,支支吾吾地指了指沙发。
“我能不能睡在那边啊?我房间被改成杂物室了......”
“可以啊。”孙晓钰顺口答应,朝他挥了一下拳头,开玩笑说:“反正你也打不过我~”
一场尴尬轻松化解,纪孟君舒了口气,乖乖躺到沙发上朝她抱怨道:“我妈确实想得有点多......你别担心,他们肯定不可能追到s市去,我们过我们的就行。”
“嗯。”孙晓钰收起手机,躺进了被子里。
咔哒。
纪孟君关上灯,过了好一会儿才悄悄说:“老妈明天可能会给你红包或者金镯子,不管是啥你直接收下吧。”
“行,等回去以后再给你。”
“......好,晚安。”
“晚安。”
......
春节之后还得继续上班,一切都是那么普通而平凡。
时间继续流逝。
四个月后的初夏,出租屋的两居室有了一些改变。
原本分在两个卧室的床铺并到了一间房里,另一间卧室改造成了书房,专门放置电脑、办公桌和杂物。
家具比如冰箱也模糊了界限,不再用隔档区分个人空间。
金秋时节,谈婚论嫁的计划也摆上了日程,婚期就定在明年九月。
彩礼和陪嫁默契得按照两个地区的平均值,没人讨价也没人还价。
唯一有点争执的只有婚房。
纪孟君家里要帮他全款在s市买下一套房,而孙晓钰的父母却希望出一部分钱给孙晓钰加个名字。
他们懒得理会父母辈的纷扰,干脆用到手的彩礼和陪嫁以两个人的名义付首付,一起贷款慢慢还。
国庆假期的前几天,纪孟君和孙晓钰从售楼处里走出来。
“我先回去上班,你下午干脆请一天假吧,别累到。”交完首付后,纪孟君脚步轻快。他最近和她说话的时候都充满笑意,仿佛婚嫁中间的所有环节都不是负担而是走向幸福的坦途。
孙晓钰也被他的笑容感染,噙着一抹微笑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为什么高兴呢,因为......终于安心了吧。
咔哒咔哒。鞋跟在水泥地上舞蹈。
所以下午买些什么比较好呢,纪孟君他最喜欢吃红烧小排.......
咔嚓咔嚓,电流在空气中涌动、破碎。
咔哒咔哒,咔哒、哒。
这个声音——孙晓钰陡然停下脚步,一股战栗感从头顶直击脚心,莫名的电流缠绕全身,让她蜷起手指,握紧双拳。
“咕嘟。”
孙晓钰咽下口水猛然回头。时间与空间就此凝滞,一扇光门在空气中嗖啪一声绽开,滚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生物。
白金色毛球摔落到草丛中,在灌木里发出啪沙沙的卷动声。它身上的绒毛炸开点点金花,洒着叶片与星芒跨越了数年的时间与更多重空间。
它一爪踩碎了无数疑虑,跳到她面前清脆地喊道:“勇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