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产素逐渐消退,育儿问题接踵而来。
在这一点上纪孟君做得还不错:虽然他的领导坚决不肯放人,他妈妈也没空照顾孩子,但一位金牌月嫂、一位钟点工、一位住家保姆解决了大部分问题。
夫妻俩的工资需要还房贷和日常消费,所以这笔昂贵的资金完全是纪孟君母亲在支援。
孙晓钰感激之余也有些振奋:休息几天就可以回去工作了,这次总不会再拖后腿了吧。
她每天都在有意识地锻炼,产后发懵的脑子也恢复了一部分,健忘的程度大幅缓解,只等产假结束重新返回岗位。
可是当婆婆知道这件事时,一向爽快掏钱的她在视频电话里冷了脸:“小孙啊,你怎么能在孩子这么小的时候把她一个人落在家里呢。”
“不是一个人啊。”孙晓钰连忙解释道:“家里有保姆,下午还有钟点工,我和孟君晚上会早点回来的。”
视频电话里的婆婆绷紧脸皮,似乎在用涵养把一些很难听的话咽下去。
她盯着屏幕外的孙晓钰一字一顿地说:“你是年轻人,应该多看看以前的案例和网上的讯息,没有一位合格的母亲会把婴儿完全丢给陌生人,有摄像头也很不保险。”
在这通电话的最后,孟母一锤定音:“你那份工作每个月五千吧。这样,我先打给你十万,你明天把工作辞了,安心在家照顾孩子。”
孙晓钰一脸茫然地放下手机,脑海里还残留着孟母最后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似乎生完孩子后回去工作是什么很逆天的事情。
可是对方给了钱,而且说得也有道理:月嫂已经回家了,住家保姆不负责带孩子。如果再请一位帮忙带婴儿的保姆,这个钱将双倍于她的工资,不管是从经济还是情感的角度看都很不合适。
孙晓钰有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又很快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
弟弟孙耀宇在上小学,光是每天的接送、辅助学习就占据了年迈的父母大量时间。他们都没有退休,实在没办法顾及到她这边。
眩晕。
眩晕时还伴随着强烈的呕吐感。
孙晓钰甩甩头发,她看着银行卡的到账短信,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要不要和纪孟君聊聊,让他帮忙说服母亲?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逝。因为她这几天每天都看到丈夫加班到深夜,据他所说最近公司忙得要死,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去做。
要不我就听婆婆的话,辞职在家照顾孩子,等孩子大一点再去找工作?
咔嚓,咔嚓。
头颅内部激起一阵刺痛,孙晓钰迅速捂住额头,随后一股想哭的情绪直冲鼻腔。
沙沙。
冰冷的触感从眼角滑下,她震惊地摸了摸眼睑,脸颊的皮肤已经全被泪水打湿了。
【产后抑郁症】一个恐怖的名词砸了下来,溅出一地水花。
孙晓钰抓起手机按下搜索按钮,屏幕上推送来铺天盖地的负面信息。
那些信息带着硕大到可怕的标题抓人眼球,封面和内容更是黑暗到难以言喻。
高楼水洼上吊绳,每个暗示婴儿被害的视频都让刚成为母亲的她深深窒息,这些映入眼帘的母亲杀害孩子的图景远比“心怀不轨的保姆”更加惊悚。
孙晓钰才刷了两个就焦躁得浑身发麻,啪的一声把手机甩到了沙发上。
“呼——”她深深呼吸,下意识地撑住墙壁。
积年累月的习惯唤醒了肌肉记忆,胳膊逐渐带动全身运动起来,让她暂时把负面情绪抛在脑后,缓缓思考起来。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放弃工作。
她将腿抬到沙发上用力下压。
寄生虫。
孙晓钰的表情严肃得可怕:网络上用这种蔑称形容全职太太当然是充满歧视的行为,然而——将身体、精神、灵魂全然寄托给另一个人,或者“家庭”,真的是健康的行为吗?
在细密的思考后,她脑海里的“婴儿”终于不再是想象中那些痛苦破碎的孩子,变回了女儿可爱安详的睡颜。
我怎么能寄生于这样可爱的你身上呢?
我不想让纪孟君背负我的人生,更不想让你背负我的梦想,那些东西太沉重了。
孙晓钰伸手抽出一张纸巾,擦去脸颊边的水渍。随后挺起腰肢继续下一组的锻炼。
我亲爱的女儿啊,妈妈的人生——还没结束。
......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孙晓钰每天晚上都和孩子同睡,只在白天把女儿交给保姆。
她每天都耗费至少3小时进行恢复性训练,在照顾孩子的同时也不忘在电脑上做些简单的报表,写一些短文唤醒沉睡的大脑。
她在上班前还是和纪孟君商量了一下。
两人最终都没敢把事情告诉孟母,他们用那笔钱给住家保姆加了薪,还在家里的客厅和卧室都加装了监控。
......
孩子一天天长大,在保姆见证纪梦瑄第一次翻身的那天,孙晓钰抬头挺胸地走进了公司大楼。
她今天特意化了浓一点的妆容,好让自己的气色显得更好一些。
哒,哒哒。
孙晓钰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坐在桌子后的前台仰起脸先是习惯性微笑,然后那抹礼貌的笑容就僵在脸上,慢慢变得尴尬。
“孙、孙姐。”那位年轻的女生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原本清亮的声音低得像在呢喃:“领导~领导说您的桌子换了个地方。”
换桌子就意味着换了份职务。
哒。
孙晓钰的高跟鞋在签到机前停了下来。她转过身体平静地问:“好的,那我现在需要去哪个办公室?跟哪位前辈交接?”
“嗯~”前台的女生咬紧嘴唇,脸都憋红了。
她嗫嚅了好几声才指了指身后的杂物间,小声说:“领导、领导让我转告您,说先在这里管、当杂物管理员。”
孙晓钰沉默了:公司根本没有杂物管理员这个职位。
管理办公用品和客户礼物之类的事情一般会指派某位内勤兼职。
如果指派一位员工专门做这件事,那么这位员工的工作时间必然“不够饱和”,显而易见会被扣光绩效和年终奖。
领导安排她管理杂物,显然是在明示:让你轻松半年给孩子喂奶,拿完最后的福利就自觉滚蛋,少给我死皮赖脸。
一股火焰在心中升腾,她明明想努力工作的!只要-只要再给一点时间,一定可以恢复之前的状态。
【那又如何?】
孙晓钰咽了口口水,仿佛在耳边听到了同事们的冷笑。
你敢在我们最忙的时候请病假保胎、怀孕,居然还敢妄想重新回来?
你不会以为我们会为你一个人长期空置一个岗位吧?
开玩笑,你不要带孩子吗,加班谁替你加?
一个萝卜一个坑,她之前的工位上肯定坐着一位新人。
辞职?
用辞职保全所谓的尊严?
先回去照顾女儿吧,等过两年她可以上托儿所,你再找工作也会容易很多。
这个想法就像一枚诱人的猩红色果实。它从天空中垂挂下来,悬停在她的鼻尖,只要一张嘴就能一口咬碎,饱尝果实或酸甜或苦涩的滋味。
咔哒,哒哒哒哒哒。
“诶,孙姐?”前台赶忙伸出一只手却没能拦住。
孙晓钰哒哒哒地冲过一排排座位,她径直冲到最里侧的办公室前一把推开门,冲着门内惊愕的领导朗声说。
“我-我申请去做销售!”
......
销售这份工作有好有坏,坏的部分请别人说一下午也说不完,但好的部分也非常明显。
时间自由,做得好的话很赚钱。
对任何一个公司来说,做内勤和做销售的员工都是两码事。所以领导很爽快地答应了孙晓钰的“请求”,还把她分配到一个相对优秀的团队里。
笑脸。
她的工作中多出了很多张笑脸,不管是别人还是自己脸上都是那副紧绷绷的笑容。
没有人喜欢疲惫的、沮丧的、负能量满满的家伙,他们必须是精神满满的、快乐的、专业性十足的销售经理。
孙晓钰接下来的时光好似被无形的手按下了加速键,同时把更多压力冲入了这枚封闭的玻璃球,让里面的雪沫越飘越快。
她上半年的业务做得很烂,但在不断拓宽人脉,甚至扫街扫楼的努力下,成绩一点点有了起色。
其中当然也有许多、许多难以言说的波折,还好过去的教育与锻炼仍然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些馈赠,没有让任何坏事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爱有时候很脆弱有时候有坚不可摧,孙晓钰也不知道纪孟君和她为什么这么坚持,但他们在一段痛苦的磨合后依然选择相守。
梦梦是理由之一,但绝非全部。
一年、两年、三年......一晃七年过去了。
三十多岁的孙晓钰有了自己的团队,也有了一辆几十万的代步车。
第一套房的房贷还完了,正在为梦梦供第二套房。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除了——身体。
今天忘了吃降压药,不过问题不大。
孙晓钰手握方向盘,眼睛紧盯着街对面的学校。孩子们都聚在校门口,梦梦应该已经放学了,先顺路把她接回家......
嘟嘟。
手机亮起老师的头像,孙晓钰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在红灯结束前快速点了一下屏幕,还好跳出来的并不是生病或者受伤、失踪之类的字眼,只是一句。
【您家孩子今天在学校里和同学打闹,能麻烦您放学后来办公室接她吗?】
自然没有不能的选项。
孙晓钰暂时没有答复,也没有回复手机上新跳出来的几个窗口。
她只是继续看向校门口的位置,在心中默数红绿灯的倒计时。
10、9、8......那是什么?
绿灯快亮了,一辆车忽然从斜前方的巷子里窜了出来,径直往校门那边穿过去。
闯红灯?它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这个位置闯红灯,校门口有——有很多车,很多人。
咚!
一声脆响撞碎了孙晓钰的恍惚,将她的身体强硬地拖入现实。
咚!
后面的车辆撞烂前面的车辆,马路上堆积起一连串扭曲的机械。而那辆车——居然还在加速?!
它为什么不停下,它想要去哪里?
嘀,嘀嘀,嘀嘀嘀嘀。
空气在沸腾中爆鸣,车子、电话、人类的呼喊,还有一种奇异的电流声就此汇聚。
那辆车擦着地面奔行,还在向着校门冲去。
孙晓钰在这一刹那前倾身体,她的视野被猛然炸开的光芒与声音灌满,咆哮着踩下油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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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加速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