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团圆 第14章 时来皆同力，运去不自由

她想着许多，却不知哪里来一直肥兔子，硬生生钻到她怀中。

南约在后面拿着刀，一面擦汗一面追赶：“这只肥兔子怎么跑的这么快。”

眼见兔子掩在素柔怀中，她不禁叉着腰：“嘿，城主随手养的兔子怎么这么精，城主也不杀它，喂的这么肥又丑了吧唧的，到底为什么呢。”

素柔点点头：“莫不是城主不敢杀兔子？”

两人就城主敢不敢杀兔子的事情谈论了半天，老爷子在一旁忍笑快受不了。

素柔淡淡道：“瞧他那样子，秀气的像个丫头。”

南月的脸上便露出很诡谲的样子。

就连一旁的老爷子都干巴巴的眨了眨眼睛。

素柔倒是浑然未曾在意，直到那潮湿蔓延的藤蔓之下，瞧着那高大素立的人影站立着，眉眼在阴影中，只有半半略出面容，在柔软光华之下。

素柔怀中那只兔子，不知道怎的，蹬着两只腿就跑了过去，一个轱辘就踹着泥步，直往他们那位城主怀里钻，像是找到一个怀抱，到是显得被兔子占了窝棚的人，略有些可怜兮兮的样子。

南月神色沉远，摸了摸下巴，一双妙目在两人中间来回钻：“唔，这个样子，确实有点丫头气……”

背后讲究人，素柔倒也没什么尴尬，依旧神色淡淡的，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一块锦缎，手指飞舞的如同琴弦一般，织就幽远的浮光缎。

这是她同南月学的，每次场面尴尬，便要开始织东西。

只是众人眼睛来来回回在二人中间，一个个浑然似木偶，最轻松的，倒是城主怀中那只不安分的肥兔子。

素柔神色淡淡，神思却飘的很远。

太阴为月曜，吸月之光华。

《素书》之中，日藏金乌，月藏兔。兔孕，便是“望月而孕”，蟾蜍，又是月中之精。

她的母亲属兔，他同样属兔。

天生属远阴的孩子，总是带着些阳气不纳的孱弱。

不拘世俗的叛逆少女，总是无法拒绝一个成熟男人的引诱。

然而她，最终也只能带着满身的伤痕，回到这个废弃之城。

聪明强大，却具有毁灭性的力量，无法催生的野心，和不甘与怨恨，最终驱使着她的怒火。

并不知道怎样成为母亲的少女，终其一生，都在以少女时代残留的野心燃烧一切。

不知为何，她在他身上，也看到了一个火焰般女子的身影。

她不说话，点点头走了。

倒是城主，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老爷子也觉得新奇，哈哈笑了出来：“怎么回事，男孩更像妈妈，整天沉浸在男女之情上，女孩反而更像父亲，性情淡泊，波澜不惊。”

南月笑道：“老爷子，您这就看错了，男人也有软骨头，女人也有真豪杰！”

老爷子哈哈大笑：“是了，是我的不是！”

南月眨了眨眼睛：“我看这两个人有戏，她从来的那天，城主的小眼神儿就别扭。”

她手中磨刀，“嘿嘿”痴笑，直看到老爷子含笑：“你可不许多嘴多舌，且看他们两个撕扯，老头子最喜欢看这个了。”

南月又“嘿嘿”痴笑起来。

这厢素柔离开那里，才觉得自己心也是越来越大，本来找老爷子商量布局的事情，结果就这么被南月叉了过去，只觉得恼。

只是身后却缓缓跟着一个身影。

不知为何，她却心虚，微微偏过头，硬是扯起笑意：“我不是故意说您像丫头的。”

城主手中抱着那兔子，一张芙蓉面比那兔子毛还乍白，他唇上却若有似无的浮上笑意，嘴上不讨饶：“嘴上一顿损害我，倒是还知道发羞。”

她这次是真发羞了，从小到大，她在外人眼中都极为端庄，如今到了播云城，倒好似飞鸟回到天空，原先隐藏那些不安分的血液通通活泛了起来。

她扬了扬眉毛，却疏朗一笑：“您长得像丫头一样漂亮，也是没办法的，不过看着赏心悦目，食色性也，我又不爱吃白饭，却爱吃美人的香气，我瞧您身上的香气，倒是独一无二的。”

城主面色却似乎泛了霞色，眼睛瞥到一边，只淡淡的“哼”了一声，逃也似将她丢到了一边。

待她走后，素柔摸了摸心，却喃喃低语：“怎么跳的有点快。”

素柔有些等不住了，终究又来找了老爷子。

她始终不知道如何开口，却是老爷子先开口：“上次我说过我动了心思，这不是假事，我有一庄公案，已经多年未了结。”

他抬起头，眼眸深邃：“这么多年，我好像在那伤痕里永远出不去了。但是城主给了我活下去的念头，而你却激起了我了结往事的那种冲动。”

素柔颇为吃惊，随即淡笑：“过去，我是家中的长姐，永远不能堕了姜家的风骨，可是我们身上背着的单胆子太重了，入宫以女色去匡扶朝政，为此，不得已将自己打造成铜墙铁壁，永远要让位于理智。可是现在……”

她那张年轻的脸上有淡淡的倔强：“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必定为家族所抛弃，我只是一个孤魂野鬼，天下之大，我还惧怕什么，我只要杀了仇人，只要那一瞬间的快活！”

“好！”

老爷子爽朗笑了起来。

“你说的对，死过一次的人，还惧怕什么。”

他沉下眼睛：“所以，我要去西北，去了结往事，出去周其殷的‘兵’。

素柔眼睛一亮。

老爷子敲了敲烟枪，半只眼睛眯了眯：“你知道播云城为何屹立不倒吗？”

素柔的手指微微抵住面颊，暗自思索，随即抬了抬眼：“量少而事精，城中之人各有所长，互不干涉，但是没有利益牵扯，反而都极为理性。”

播云城做的是一揽子买卖，只充当一个掮客，超过七个人，人心就容易散。

这地方，是一个伪装成城的堂子。

你要问为什么这七个人能撑起来一座城，个个都是人尖儿，做到极致了，足够用头脑维持这个庞大机构的运转，远远比冗杂复杂的一个庞大机构有用的多。

朝廷就是这样一个满身肉瘤的庞然大物，周身布满了蛆虫，毒还在不停的蔓延，他懒惰的悠闲的打了打这边打了打这边，已经习惯了沉沉睡去，自然不会想到割脓取疮，或者说，在温柔的环境中待得时间久了，就算长着疮，也不想去承受漫长的去毒过程。

历代城主都是靠此维持运转。

朝堂倒是依仗周家，却扶持郑家对抗，一窝子人互相斗，没个好时候。

周其殷的父亲周明宗虽然身居要职，却已经同致仕没有任何区别，虽然他继承了国公之位，然而这终究只是个虚职。

作为交换，他的儿子已经登上了政治舞台。

素柔曾经也听到这些，她只低声道：“周家势大，想要撑起来朝廷，虽然城主未必追求周家的权势，可是对他却不公平。”

从他们的闲言碎语中，大概也能知晓，定是周明宗负心薄幸，才令先城主流落此地。

老爷子柔声道：“这些痴情爱恨，害女人总比害男人多，真是血淋淋的真相。”

素柔喃喃道：“世间总是让真情之人无法厮守，却让薄情之人占尽先机。”

她缓缓开口：“我的父亲母亲，他们的样子都很遥远了，可是每个人都说，我很像他们，是灵魂跟骨更像他们。他们作为谋士督导辽东战局，从而死在战场上，或许我恨过怨过，最终却也无可奈何。人无法对于小家和大家都负责，而他们选择忠于自己的责任。至少他们在活着的时候，真心的爱过我，至少他们是生死与共的。”

老爷子望着他，却也陷入一种沉思。这样一个从小就独立的女孩子，过早的为了生存，而锻炼出一种成熟的智慧，他足够沉稳，足够聪明，但是他那娴雅的外表下，却是敢于搏命，刚强的，他从来不屈服于命运，或许这是他那早逝的父母留给他完美的遗传，从某称情况上来说，他们保护了自己的女儿。

他缓缓叹息：“从爱中扎根的孩子，最终也会走向爱。然而从恨中出生的孩子，却要可悲的多。”

素柔恍然看着山峰云海：“他在这里长大，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生锻造了这样的一切呢。”

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她曾经有过关于父母之爱的记忆，而他只有一半的记忆，而那记忆转变成了恨意。

“周明宗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老爷子叹了一口气：“他是一个传统的父亲，臣子、丈夫，似乎比别人多了几分温情，也仅仅是这几分虚假的温情。”

素柔缓缓笑道：“那么他这个两个儿子，还真的并不像他，或许，像母亲更多一些……？”

老爷子只说，那段往事他了解的不甚清楚，无非是痴情女子负心汉，从他见到的先城主，已经是个冷酷无情的女子。

素柔嗤笑一声，又似乎在笑话自己：“年轻的时候，人总是容易被感情驱使死，或许只在一瞬间，却只是注定了一生的悲剧。”

老爷子点了点头，微微叹息。

“这些日子，把身体养好，叫符星多做些暗器，过段日子，我们出发去西北。”

素柔眼神一亮，微微点头。

她立刻就去骚扰符星，那时他正在研究邹衍的经书，见到她先打出几颗蜻蜓眼。

素柔缓缓接住，眼神一亮：“好，就这么锻。”

符星都被气笑了，正要撸袖子教训素柔这个颐指气使让他锻暗器的女人，她直接把城主拉了过来。

城主什么都没说，眼睛幽幽望着他，手中却隐隐有发力的意思。

符星没眼似得看着他们，嫌恶极了又一边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们两个成双成对的滚远点。”

素柔忽然点了点唇，仰着头望着天，她倒是想到了一个极为幽微的问题，这蜻蜓眼锻造需要相当的时间与技术，符星看上去这般冷淡淡不问俗世之人，是怎么搞到这种数量的竹子？

她又想了想一身白衣似雪的符星，恍然如嵇叔夜半耷拉长衫打铁，一身白白的腱子肉，到时能被后世夸个玉人。

一身火熏刀魄的，若是符星也这般，还显得有几分像活人，那灰尘都溅到他的衣衫上，这人的眉头还不皱亖过去。

城主看她笑，便也挑挑眉：“你在想什么蔫坏的事儿。”

素柔便绷着笑同他说：“……你说他这个人人，为了耍这三分帅，竟然还得劳碌着，三更起来拉风箱，五更起来打铁，就为了人前厉害那么一刻。”

城主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就是，他也挺累。”

老早就过来的南月听了他俩在背后絮叨人家，忍不住笑：“唔……那珠子是我烧的，你们可千万别当面说，小心符星把整个城给爆破了。”

随侯之珠，本位救命之物，闻先秦随侯救灵蛇，侯灵蛇馅珠以救，可说是报恩之宝，如今却被符星锻造为杀人的利器。

他并非以君子之心欣赏这雅物，更多因为其简易有杀生之能。

说陈文仲是个坚定的现实主义者，符星又何尝不是。

素柔道：“过几日大概就要去西北了，您在城中小心照顾自己。”

城主悠悠一笑：“你把我扔在这里，老爷子是要不高兴的。”

素柔诧异，难道城主也要同去？

城主淡淡颔首：“他总是年纪大了，说是自己解决，心中总是孤单。”

素柔心中流露一种暖意，看似最超脱凡俗之人，似乎并不是那样冷硬，所以对于老爷子与南月来说，这里才会成为灵魂的避难所。

城主笑道：“不要想着别人，日后，你在这里，也要习惯的。”

望着他的笑容，她再也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心中的迷惘，似乎破云而出，她微笑着点点头：“是的，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