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枝沛在电梯门即将要合上的前一秒,用手里的包将电梯门隔住了。
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电梯里,并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一个完美合理的借口,“外面气温有点低,我怕着凉。”
“是,都是我不好,是我引诱程小姐走进电梯,是我拿烘干机和新衣服诱惑程小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和程小姐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实在是不懂他为什么要把一件很普通平常的事情说的如此不堪,她恼羞成怒地转过头,极力摆出一副被惹怒后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却在看到他脸上表情的那一瞬间顿时偃旗息鼓了。
他漆黑的眼睛里溢满了得逞的笑意,仿佛贪吃的小孩在多次祈求后,终于得到了自己最喜欢的甜点一般。
怕自己脸上露出不该露出的表情,她又匆匆转过头,咳嗽了几声,极力保持正常的语气,生硬地换了一个话题,“像荣总这样的大忙人,每天一定有处理不完生意和合同,怎么会答应赵峰的邀约?”
电梯在缓慢上行,面对着电梯门,她努力不去注意斜后方来自荣问邯的视线,只听见他淡淡说,“赵峰在电话里说,他想因为那天餐厅里的事情,代替你感谢我出手相救。”
被迫回忆起那天受到的屈辱,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过了片刻才冷冷嘲讽道,“赵总不仅要谢自己的事情,还要把别人的事情也一并给谢了,真是没人能比他更懂得知恩图报这四个字了!”
说完她才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
她懊恼地皱了一下眉,及时止住了。
说到底,这都是她和赵峰两人的私事,即使他们彼此之间有再多矛盾,也不该向一个外人吐露。
而她的性格,也并不习惯于向别人倾诉自身所处的困境,更何况对方还是她并不是十分熟悉的荣问邯。
并没有像她一样思虑过多,他悠悠开口问道,“听程小姐的意思,是还没有和赵峰摊牌吗?”
摊牌是摊牌了,但是丝毫没有任何作用,反而现在被他用程氏股份作为威胁,处处被掣肘拿捏。
但这些事情没有必要和他说出来,她便含糊地回道,“之前提过。”
嘀的一声,电梯停在十一层的位置,电梯门缓缓打开,站在她身后的荣问邯往前迈了一步,十分绅士地伸出手臂横在她与门中间,并且微微笑着说道:
“女士优先。”
他们并行走在铺着厚重地毯的十一层楼走廊里。
走廊十分宽阔,据她目测,并肩走五个人也绰绰有余。可她身边这位以冷酷无情手段著称康市商界的荣问邯,却好似一个对于社交礼仪丝毫不懂的野蛮人,偏偏非要挨着她走路。
而他周身环绕的那股略带清甜的苦橙香气,如同已深深沁入她肌肤一般,在这条幽深的走廊里与她如影随形。
她十分想礼貌委婉地提示他,可否离她稍远些走路,可刚一转过头,连第一句话都还没说出口,就看到他眼睛里闪动着的戏谑的笑意,她便知道,自己又一次被他戏弄了。
真是从未见过任何一位总裁或老板能有这么无聊和幼稚的。
她不禁在心中腹诽道。
“你觉得此刻,你那位男友会是什么心情?”他冷不防开口问道。
她刚刚当着他的面,直接忤逆了赵峰,让赵峰颜面尽失,并且还破坏了他今天精心准备的宴会。想必赵峰此刻一定十分恼火,事后不知道要发给她多少张公司公章的照片来泄愤。
“心情应该不会很美妙。”她不假思索地回道。
身边的荣问邯却没立刻回复她。
她疑惑地转过头,却发现他停在了一扇门前。
“荣小姐。”
滴的一声,他拿出房卡刷开门,一只手微微扶着门,另一只手做出邀请的手势:
“请。”
他的唇角边浮起最诚挚不过的笑意,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仿佛他本人没有任何其他想法,真的是出于一片善心,才会想要给予浑身湿哒哒,又惨遭前男友背弃的她一点微薄的帮助。
她便迎着他的目光回看过去,并微微点头示意:
“那就再次感谢荣总。”
房间内的摆设布置与赵峰订的那间没有任何区别,就连椅子摆放的角度都丝毫不差,她顿时有种又回到五楼的荒谬感。
荣问邯将大衣挂在衣架上,从里间的衣柜里拿出来一条墨绿色的长裙,以及一双同色系的缎面高跟鞋递给她。
“试一试。”
他将那件墨绿色的长裙在她身前比对了一番,又低声提议道:
“你可以去卧室里试一下。”
本来只是想赶快离开赵峰订的那间房,事情到现在却远远超出她所能控制的范围。而他拿着那件裙子,坦然神色的样子仿佛他们是深爱多年的爱侣,赠送一条漂亮的裙子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而他们从陌生到认识不过短短几天,按照最基本的社交礼仪,目前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止步于这扇门之外。
她站在他面前,因为他的好意,脸上露出了犹豫不决的表情。
“荣总……”
她的手搭在衣架上,往外稍稍推了一点距离,十分客气的语气:
“多谢您的好意,但是……”
“程小姐……”
他缓慢地摇了摇头,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讥诮的笑意:
“我屡次出手帮你,可不是因为你所说的什么‘好意’。程氏早就被你那个狼子野心的男友控制,未来发展前途如何很难预测,若论什么‘好意’,我并没有这样的慈善心肠。”
男人对女人表现出超出礼仪之外的关心,目的无非是众人皆知的那几个,而她虽然目前和赵峰已经撕破脸,但因为利益纠葛,他们并没有当众决裂,外人眼里他们还是感情深厚的男女朋友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他种种出乎意料的举动,除了他把她当做廉价的消遣,寻求一些超出道德之外的刺激,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原因。
她脸上的表情因为他语焉不详的一句话顿时冷了下来:
“荣总……”她冷淡地回道。
“刚才在走廊里,我问你,你觉得赵峰现在心情如何,你说他现在的心情应该不是很美妙。”
他突然间打断了她的说话:
“但依我来看,与其说不是很美妙,倒不如说恼火的同时又有了新的想法。”
她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他的唇角边浮现出讥讽的冷笑,“程小姐,若荣某没记错,几天前你因为你那位花心的男友,可是结结实实挨了陌生人一巴掌。而在你男友公然要将你送给我的今天,若你仍要坚持自己并非单身,那么除了敬佩,荣某无话可说。”
明明她不想接受他的裙子这件事,和赵峰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在他话语间,她仿佛成了为爱情冲昏头脑,毫无理智的愚蠢之人,而“敬佩”一词,则是他用来讽刺自己的绝佳的挖苦。
“荣总,请您自重。”
她冷着一张脸警告他。
他非但没有被她的告诫所吓退,反而露出了十分畅怀的笑容,这让她的心中不禁涌上挫败的感觉。
仿佛在他眼中,她一切的冷言冷语都只不过是类似于猫咪一样虚张声势的亮起爪子,实则不足以吓退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威胁力。
“程小姐,在你所受的教育中,除了‘无功不受禄’之外,难道你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
他盯着她的眼睛,仿佛笃定了她不会拒绝他手上的这条裙子,同时用他那低沉悦耳的嗓音,缓缓说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她的脸颊因为他念的这句诗,瞬间绯红一片。
他的唇角边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继续说道,“程小姐邀我共舞,作为回报,我理应回给程小姐一件礼物。”
她努力平复情绪,冷着一脸斥责他,“荣总,如果对古典文化不了解,请不要随意引经据典。”
他没理会她的呵斥,朝她眨了眨眼睛,又将衣服往前递了递,语气中带了点诱哄,“一条裙子而已,合适就收下,不合适就扔掉,这样如临大敌,难道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她沉默不语。
不论怎样,赶快换好衣服离开这里才是最佳选择,而如果当着他的面,打电话叫人送过来新衣服也未免太过刻意。
她便伸手接过了裙子,微微点头示意了,“那便谢谢荣总了。”
卧室有一面很大的穿衣镜,她将湿衣服脱下,换好新裙子的时候,能够在镜中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模样。
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隔着一扇门,荣问邯十分礼貌地问她,“程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在她轻声应答的下一秒,门被推开。
脚步声渐渐转近,她并没有转过身,而是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面对着镜子站着的姿势。
有清浅的微香自她裸露的肩头如羽毛般拂过,她极力保持着镇定,在再次闻到熟悉的香气后,她微微抬眼,在镜子中同站在她身后的荣问邯对视。
他得体地与她保持一定距离,隔着深绿色的丝绒长手套,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略微用了点力,迫使她转了个身。
镜前有个矮凳,他牵着她的手,示意她坐下。
如同虔诚守护着她的侍卫,他单膝跪地,手指似乎有着滚烫的,足以炙烤肌肤的灼热温度,没有任何阻挡的,他轻轻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她立即又羞又恼用手往下按压着裙面,慌乱地呵斥他。
因为瞬间的面红耳赤,她感觉周身都被向上蒸腾的热气笼罩着,就连眼尾处都飞红了一片。
“荣问邯!”
以往她总会客气疏离地称他为“荣总”,可此刻,仓惶时刻她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情急之下她想站起来,但荣问邯半跪在地砖上,朝她仰起脸轻笑一声,手指紧握住她的脚踝,同时将裙摆往上撩起半寸。
“怎么不穿我给你的鞋?”
她语气冰冷地回道,“是我的衣服湿了,我的鞋又没有湿。”
他却并不理会她的冷淡态度,手指握着她的脚踝微微往上抬高,使她的脚踩在另一个矮凳上,同时拿起一只缎面绿色高跟鞋,动作轻柔地为她穿上。
她只觉得脸颊滚烫,却又挣扎不得,只能假装十分镇定的样子,自欺欺人地调转了眼神。
目光没有同他对视,其他感觉却变得异常灵敏。他低头认真为她穿鞋时,有一阵轻微的呼吸拂过她的小腿处,而后手指掠过脚踝外侧时,即便是最轻微的动作,都犹如铁器重击一般,使她浑身瞬间僵硬。
明明只有两分钟,她却觉得仿佛过了两个小时一般难熬。
他终于为她穿好了那双苍绿色高跟鞋,抬起头看向她时,她恰好也低下头看着他。
“赵峰怎么会给你挑那条粉色的裙子?”他低声问她,“明明你最适合绿色。”
“所有的绿色,都和你很配。”
四目相对间,她感觉自己的脸又烫了几分,本想转移话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诸如“荣总怎么会知道我穿衣的尺码”,但想想也知道会得到怎样轻浮的回答,只好缄默不语。
沉默在他们两人中间流逝,与坐立不安,只想赶快打破这种尴尬情景的程枝沛不同,荣问邯显然游刃有余许多。
他仍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若不是他的唇边此刻勾着点若有若无的,漫不经心的笑,任谁看了也觉得这场面过于情深缠绵。
“荣总不愧是精英,经营荣氏之余,去当SA,业绩也一定遥遥领先。”
默然片刻,她选择用嘲讽的方式打破沉默。
他似乎并没有被她的讥讽冒犯到,脸上仍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那么还请程小姐百忙之余,常来光顾。”
说完他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并朝她伸出一只手。
她并没有理会,仍是坐在矮凳上,仰着头望向他。
“荣总,您刚才提到的赵峰的心情,是什么意思。”
他却答非所问,耸了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程小姐,眼见为实,您还是自己回去问您的男友吧。”
不知为何,刚才那种微妙的气氛瞬间消散了,面对着他下逐客令一般的潜台词,她立即站起身,将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又再次重复了一遍,“今天麻烦荣总了。”
陪她下楼梯的这一路,他并没有多说一句话,这让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在回忆刚才在房间里时,究竟是什么时候说错了话,但直至走到一楼大厅时也没有任何头绪。
她只得归为他喜怒无常的本性所致,并告诫自己,没有特殊情况,以后不要再和他再有过多接触。
门口台阶下,那天在餐厅里碰到的舒秘书正站在车旁等候着,见他们来了,连忙为她开了后车门。
“程小姐,下次再见。”
飞驰的汽车载着她驶离定江盛海后,在耳边回响着的,仍旧是他那句意味深长的“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