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不到一天时间里,在荣问邯面前,程枝沛两次感受到了无法抹掉的巨大耻辱。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荣问邯的眼睛里流露出饶有兴致的笑意,他的眼神在她身上转了又转,从她瞬间苍白的脸颊,目光一直往下,直到看到她那正滴滴答答地,往地砖上滴着水的裙摆边缘。
“赵总和女朋友的感情真好。”他神色自若地笑着开口说道,“程小姐裙子都湿了,赵总也舍不得放她去换衣服吗?”
“荣总见笑了。”闻言,赵峰松开了紧搂住她的手,呵呵笑着,“小沛一直仰慕您,听说今天我和您约好了谈生意,说什么也要一起跟过来,这不,刚听见我说您的名字,倒茶的手都抖了,淋了一身。”
赵峰无奈地摇摇头,脸上露出了宠溺的笑容,又伸出胳膊,紧紧搂住了她的肩膀,“小沛,现在荣总本人就站在你的面前,你是不是激动得都无法呼吸了?”
他胳膊往下滑,暗示意味十足地拍了拍她的腰部,“今天我就把给荣总倒茶的任务交给你了。”
怕她当众给他难堪,他不由分说地将茶壶和茶杯递到她手里,又冲着荣问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荣总,您请坐。”
两人落座后,见她仍旧站着没动作,赵峰又调笑着催促她,“怎么,一听说要给荣总倒茶,激动得都说不出来话了吗?”
闭上眼睛又睁开,她稳定了一下情绪,面无表情地将茶杯放在了荣问邯面前的桌子上,微微侧着身子,但刚要抬起手臂倒茶时,却被荣问邯叫住了。
他微凉的手指搭在她手腕上,轻轻往下按了一下,同时偏过脸,朝着右侧坐着的赵峰挑起了眉,“换壶新茶,这壶凉了。”
“都怪我,是我想得不周到。”赵峰连忙站起身,接过她手中的茶壶,快步走到门后的柜子前,重新换了壶新的茶。
等到她倒满了一杯茶,要端给荣问邯时,却又被他叫住了。
“程小姐您男友就坐在旁边,先给我倒茶,程小姐也不怕赵总吃醋吗?”
赵峰立即呵呵地笑着,“以客为尊,以客为尊嘛,荣总不先喝第一口,我们哪儿敢动啊?”
他却懒散一笑,起身接过了她手中的茶,越过了她,递到了赵峰面前。
赵峰连忙也跟着起了身,弯着腰,嘴里不住地说着,“哪能劳您大驾,让您给我倒茶啊”。
但当赵峰伸出手,要接过荣问邯手中的茶杯时,荣问邯却先他一秒,松开了手。
茶杯倾倒,大半杯滚烫的茶直接泼到了地上,同时也溅到了赵峰的裤子上,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茶杯在地砖上裂成了两半。
“赵总,对不住了。”他泰然自若地转了转手腕,脸上却没有一丝歉疚神色,随即又坐回椅子上,“茶杯没拿稳。”
茶水刚换没多久,高温滚烫的水滴,浸透了薄薄的西装裤面料,直接烫在了赵峰的腿上。
赵峰咬着牙,迅速从桌子抽纸盒里抽出了几十张面巾纸,立即按在了自己腿上。
“哪能呢,是我站的地方不对。”
越用力擦,面巾纸的纸屑就越在他的裤子上堆积,赵峰脸色难看地笑了笑,抬头朝着荣问邯,“荣总,我先去卫生间换个衣服。”
荣问邯十分随意地点了点头,“用程小姐陪着你吗?”
在赵峰说下一句话之前,他又似笑非笑着说道,“但赵总刚才又说,程小姐十分仰慕我。”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借着赵总去卫生间这个机会,我很想听程小姐自己说一说,究竟是仰慕我哪里。”
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赵峰捂着腿快速离开房间,程枝沛转过头,想了又想,刚要开口时,荣问邯却摇了摇头。
“别谢我,我不是为了你,只是觉得他太聒噪了。”
没了赵峰在一旁绞尽脑汁地找话题,房间里突然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她坐了一会,刚想随便找个借口离开时,坐在她身旁的荣问邯突然开口问道:
“需要我把空调调高几度吗?”
起初她并没有明白他的这句问话,转过头十分疑惑地看向他时,他的脸上却慢慢露出了一点微妙的笑意。
他突然间站起身,逆着天花板的灯光,他高大结实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住,而她仰起头,迷茫地望着他。
他的手撑在她坐着的椅子的扶手上,同时一边凝视着她的眼睛,一边慢慢俯下身。
仿佛在极有耐心地狩猎猎物之前,还给了对方几秒钟反应的时间。
她不由自主地咬着下唇,一阵滚烫的热气在他们两人之间升腾起来。
“荣总。”
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她迅速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保持着符合礼仪标准的距离。同时脸色也冷了下来,“您别忘了,我还是赵峰的女朋友。”
他耸了耸肩膀,表示不以为意,而后抬起手臂,在她刚想要打掉他的手时,他却越过了她,伸手在她身后的桌子上,拿起了空调遥控器。
“调到二十八度可以吗?”仿佛并没有发现她的窘态,他神色自若地微微偏过头,十分绅士地询问着她。
她紧咬着下唇,因刚才近距离接触而涨红的脸颊,在此刻热度渐渐消退,她的手指搭在桌沿边,手指关节处因用力都微微泛起了白色。
沉默了片刻,她才慢慢回道,“可以 ,谢谢。”
她想,为什么她会觉得相比起赵峰,荣问邯会是那个值得她信任的人呢?为什么在仅有的几次接触中,在某个时刻里,她竟然会生出他是可以依靠的错觉呢?
过了几分钟后,赵峰才阴沉着一张脸回来。
他特意给荣问邯倒了一杯新茶,落座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热情地同荣问邯攀谈起来,从股市行情到房地产走势,简直是无所不谈。
在他将第二杯茶一饮而尽,准备开始讨论夏日度假的去处时,荣问邯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手表,似笑非笑地打断了他的侃侃而谈。
“赵总,您今天请我来,应该不是为了讨论您前年新买的游艇的。”
赵峰脸色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他笑了笑,开口回道,“荣总果然是爽快人,既然如此,我也不和您兜圈子了,咱们就开门见山。程氏目前有个项目,除了资金,其他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我想拉您入股,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
荣问邯瞥了一眼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程枝沛,装作十分疑惑的样子问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目前程氏应该是由程小姐负责吧,您……”
他的脸上露出了迷惑而又不失礼貌的,恰到好处的微笑。
赵峰脸色变了又变,才回道,“小沛刚毕业,公司管理经营方面一概不懂,我只是替她把把关而已。”
“那么程小姐的意思是……”
因为这一句话,房间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程枝沛的身上,赵峰眯起了眼睛,威胁性地咳嗽了一句,而荣问邯向后靠着椅背坐着,手臂搭在桌沿边,姿态悠闲地轻敲着桌面。
并没有理会赵峰的暗示,她直接站起身,朝着荣问邯,十分镇定地回道,“荣总,今天这次邀约我并不知情,而程氏因为种种原因,目前由赵峰作主。赵峰和您说的项目,代表他个人,代表他所持有的一部分程氏股份,但是并不代表程氏,以及我个人的意愿。您如果想要知道我的意思,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您。”
“我的意思就是您最好不要和赵峰合作。”
“程枝沛!你!”
不顾还有荣问邯在场,赵峰蹭地一下子站起身,指着她咬牙切齿地咒骂着,“程氏公章在我这里,我今晚就可以把公司卖出去,你最好给我想清楚了再回答。”
“就几句话,又不是长篇大论,我究竟要想得多清楚才能说?”她扬着脸,冷冷地看着赵峰,丝毫不畏惧地回道,“赵总,您让我邀请荣总跳舞,我邀请了,您今天让我过来作陪,我人也来了,如果您还不满意,那么我想,并非是我能力问题,而是您找错人了。”
赵峰阴沉着一张脸,因愤怒而引起的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房间内显得尤为清晰,荣问邯笑了又笑,起身时,椅子腿与地砖摩擦,发出十分尖利刺耳的声音。
“我想,等赵总与程小姐将程氏内部问题解决之后,咱们再谈合作也不迟。”
他微微偏过头,略带笑意的眼神落在程枝沛的身上,“程小姐,回去的路,用我捎您一程吗?”
“荣总……”赵峰沉着一张脸开口,阻止的话刚要说出口,却被荣问邯打断了。
荣问邯,“程氏目前是由谁做主,我并不关心,但是程小姐个人的事情,也是由您来做主吗?”
程枝沛冷冷瞧了一眼赵峰,朝着荣问邯微微点头示意,“那么麻烦荣总了。”
虽然当着赵峰的面,她很快就答应了荣问邯,但这只是情势所急。可当走出房间后,荣问邯泰然自若地与她并排走在走廊时,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荣总,刚才多谢您替我解围,但是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不用再麻烦您了。”
他微微转过头,眼神再次落在她滴滴答答往下淌水的裙角边,答非所问道,“赵峰为人喜欢走旁门左道,眼光也是不出所料的差。”
见她迷惑不解的眼神,他微微一笑,“他为什么以为我会喜欢慈善晚会那天你穿的裙子?”
“比起粉色,绿色更适合你。”
她的眼睛是遗传了她的母亲,光线照射下会显示像碧波一样的翡翠绿色。在她并没有很快反应过来,依旧迷惘地看着他的时候,他继续补充道,“所有的绿色,和你的眼睛都很配。”
在她遇见荣问邯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对于一个人的评价,竟然可以是如此的矛盾。当她因他数次的搭救,而对他产生感激之情时,他却总是会用各种戏弄人的方式激起她的怒火;在她认为他是最懂得进退有度的绅士时,他却次次对她逾矩,挑战她忍耐的限度。
她并没有被他这句随口的奉承话取悦道,而是在电梯门口前站住,又强调了一遍,“荣总,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不用麻烦您了。”
“程枝沛,你还记得在餐厅那天,我和你说过的一句话吗?”并没有理会她明显的拒绝,他按下了电梯按键。在电梯门打开后,他说,“那天我说,‘程小姐,偶尔一次寻求他人的帮助,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今天我依旧还是要说这句话。”
他朝她微微一笑,“程小姐究竟是不想接受任何人的任何帮助,还是只是不想接受我的任何帮助?”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她,说话一定要委婉客气,在预料到矛盾发生之前,每一句话都要斟酌再三,才能说出口,要最大限度地保证给自己,也给对方留有余地与颜面。
她平日里所接触的其他人,没有任何一个像荣问邯一样,能够不顾。**裸地将事情的真相摊开来,向众人展示。
在他眼里,仿佛颜面与这些事情并不相关,他并不因事情**裸的真相而感到难堪,也不为即将吐露出来的实情而倍感忐忑。
在他面前,她仿佛永远不可能像一位真正的淑女一样,保持镇定沉稳与从容沉着。
他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讥讽的笑意,仿佛在**裸地嘲笑着她时时刻刻要保持一位淑女的礼节:
“程小姐,如果你认为接受我的帮助,去我定好的房间烘干,并换一套新的衣服是不堪的,如果你认为尽量少与我这样的人接触才是正确的,那么请自便。”
电梯门在缓缓合上,他站在电梯里,唇角边勾起略带讥诮的笑意 ,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