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人自扰 第6章 chapter 6

再然后，我奋力一挣，腿在床上砸出巨响，醒了。

我浑身冷汗，气喘吁吁。想撑着下床去厕所擦擦身体，却发现动弹不得，仿佛又回到了梦最后无尽的下坠中。

“张涛？你怎么了？”李想的声音震在头顶。周浩那边也传出窸窸窣窣下床的动静。

我想解释我没事，但无法发出声音。

李想摸了摸我的额头，大概是摸到一手粘腻，便指挥周浩去拿条湿毛巾，自己直接从另一张床上翻过来，扶我起身。

身体在坐起来后已恢复正常，我及时道了声“没事”。但我仍半躺在李想怀里，不想起身，他也没反应，无视了我的“没事”，并调整姿势让我躺得舒服点。周浩开灯前知会了一声，李想帮我遮住眼睛，片刻后缓慢移开。

床上塞不下三个人，周浩便站在扶梯上替我擦额头、脖颈、手臂。

我还是不想动，唾弃了懒惰的自己两秒，然后心安理得地享受双人份贴心，将自己浸入慢慢的安全感中。

希望他们不要嫌弃我，嗯，应该不会嫌弃我，不能嫌弃我。

“做噩梦了吗张涛？”周浩轻声问。

“嗯。”我从鼻腔中挤出一声气音。

见我不欲多说，他们便没追问，只是在安顿好我后各回各床。但我没了睡意，在黑暗中干瞪眼，翻身也小心翼翼，怕再打扰他俩。

不知躺了多久，大脑的高度兴奋还在折磨我。我索性下床出去阳台吹风，刚好那里安排了一套桌椅。

没两分钟，李想周浩也出来了，周浩还拿了几瓶饮料。

李想道：“张涛，有心事可以和我们说说。”

周浩道：“是啊张涛，就算我们解决不了，也可以帮你分担三分之二的烦恼。”他晃了晃手里的饮料，我才看清那其实是啤酒。

来不及回答问题，我先摁住了周浩：“未成年不许喝酒！”

周浩眨巴着眼——我觉得还是他比较像大黄——冲我撒娇：“哎呀，还有几个月就成年了，啤酒度数也不高，喝两口没什么的。张涛你也一起喝嘛。”

别怪我觉得他是撒娇，我小时候冲妈妈撒娇时就是这德行。

李想没表示反对，我也招架不住周浩的攻势，只得答应，并勒令他成年前不许再喝酒。

我没有借酒浇过愁，如今不免好奇起来。接过一瓶，揭开口便“吨吨吨”地灌。酒精味道刺鼻，我不喜欢。

虽说是周浩提出的喝酒，但他自己只是时不时尝一口，李想更是不喝，坐在旁边静静看我。

酒好像并没有消愁的作用，因为过几分钟，我压下去的情绪伴着头晕又翻了上来。但我并没有神志不清说胡话，所以也不是醉了。

我只是突然冒出个想法：既然他们刚刚说可以把心事说出来，那我为什么不试试能？

我都那么难受了，我憋了那么久，凭什么不能说出来？

如果是他俩的话，说出来也没关系吧？

“我……我的高中很好，是省里最好的。有次考试，我超常发挥，进了最好的高中里最厉害的尖子班。”

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了，我又开了瓶酒边喝边讲。

从刚进去时怎样得意，到慢慢认识到差距，认识到天才与普通人之间的天堑。

“有个人要和我互帮互助，说他化学怎么也学不好，我想化学是我最好的科目，怎么也能帮一把吧。一问，他化学比我还高。

“这时旁边有个人安慰我说他化学和我一个分，但他又说，这是他最差的科目了。”

现在提起这些，我还有心情笑笑自己。

我提到他们全都自学、搞竞赛、学大学课程，但我自己连课都跟不上，还被老师批成“收割我们班平均分的一把镰刀”。

“而且，他们做什么都很厉害。校运会永远是我们班拿第一。

“就算不会的东西，他们也学得很快。有次我不自量力要教他们画画，有个人当场画了幅精致的自画像，而我的那几笔被他们认成了猴子。”

说到这，一股强烈的不甘涌上心头。我猛灌一口酒，进里面把之前趁他俩讨论时画的素描拿出来展示给他们看。

“当时我有点尴尬又有点不高兴，但后来觉得这怪不到谁头上，就只能自己苦练一通。我就不信这幅还能被认成猩猩会晤。”

这幅画，抛开专业角度不考虑，我是满意的。画里，李想和周浩各据一方，滔滔不绝，但身子都侧向我，显然为第三人留有参与空间。

我一直认为，创作内容是为创作者的思想服务的，一个匿于人后的作品，更是只需要考虑创作者自己的目光。所以我认为这幅画表达得好，它就是好。

他俩沉默已良久，看见这幅画倒是都抬头，眼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手上的酒又喝完了，但话还没讲完，于是我去夺周浩手里只喝了一半的那瓶。

周浩毫无防备，也没打算防备，任我抢了去。

“有次我心情不好，和我同桌说我太笨了，压轴题都做不出来。他劝我认命。

“但这其实还好，最气人的是有次班内考试，校长当着我的面就对监考老师说：‘等下重点关注一下那个张涛。’我是没别人成绩好，但也不至于这么想我吧？！”

我越说越气，说完直接给了李想周浩一人一巴掌。

周浩“嗷”地叫出声；李想一个激灵坐直腰板，和我对视三秒，然后夺走了我的酒瓶。

我知道他觉得我醉了，但没用，那半瓶我也喝完了。而且我清醒得很，说话条理分明，只是话赶话把情绪赶上来了。

我冷静了一下，以免他们觉得我醉得无药可救，然后把我绑进去睡觉。

沉默半晌，我故作平淡地道：“其实，我就是不想事事都一个人落在后面。”

天才们漫步繁星，凡庸却连一处脚印都难以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