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年记 第2章 第 2 章

李清影在楼上看着顾靖冒雨离开。

轰隆！

雷声过后，打在窗沿上的雨滴变得越来越大。这般大的雨，两年前，李清影在京都也见过。

永和十一年初，礼部侍郎姜安通贪污案成了京都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闻礼部侍郎姜安通为人清廉，私下甚少与朝中官员结交，与结发妻育有一女，伉俪情深，乃京中贤官之典范，颇受当今圣上重用。可谁也没想到，这一年，姜安通被朝中之人揭发贪污受贿。且受贿之法极其隐蔽，先放出礼部侍郎私宅买卖的消息，地方官员收到消息后就前往京都签订契约，后又以各种理由违约，通过赔付巨额违约金的方式完成资金的流动。受贿款就这样一笔一笔地流向了姜府。此番做法，哪怕闹到官府，于法于理，姜侍郎也定不了罪。

帝大怒，当朝痛斥，勒令彻查此案。最终，侍郎姜安通被判处决，籍没家产。姜氏一族男子发遣边地，女子随军流放。姜夫人经受不住如此打击，还未等到判决下来就病逝了。

姜安通之女姜清漓，年十六，被判随军流放青州。彼时正逢汴州、青州大乱。皇三子当朝立下军令状，势必拿回汴、青两州。

......

雨滴一点一点打在姜清漓身上，浸透了她身上本就单薄的衣衫。呜咽声、打骂声、雷雨声，所有声音聚在一起，一起轰炸她的心理防线。

“呜呜呜，姐姐，我想家了，我想回京都，我不要去青州呜呜呜，去那里......供那些粗野汉子羞辱，不如现在就死了罢了。”流放的队伍里传来一个小女孩浅浅的啜泣声。

她对面的女子望了望阴暗的天，手里的手指攥紧了衣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你我父亲皆为此次涉案官员，被判流放乃你我命数，前十几年的荣华富贵，竟是踩着百姓的血汗钱才拥有的。女子随军流放，不过是安抚军中士兵。若到那时，我必是不肯的。若有来世，只愿投身在寻常百姓家。"

姜清漓听着她们言语间淡淡的死志，忍不住出声道：“父辈的罪恶，当由他们自己承担，你我虽因此享有荣华富贵，但我们并不知情，这与你我何干。何必把自己的性命绑在他们的命运身上。他们的错误，该由他们承担，他们也收到了惩罚，不是吗？”

"这位姑娘说笑了，这到这时了，还有什么好争辩的呢，你我都相聚在了这里，不是吗？"听到姜清漓这番话，刚刚说话的女子冷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她既到此时，还如此天真妄想。

“是，你我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可我不相信命，我父亲对我未有教养之恩，我为何要因他的错误送命。我不是任何人的附庸，我的命亦不是。听着，只要还没有到最后一刻，便还有选择，便还有退路，绝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即到此地，还会有比这更差的境地吗，为何你我不能为自己拼一拼呢？”姜清漓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怕被押送的官兵发现，她的声音很小，但却掷地有声。

“敢问姑娘是......”

“我姓姜。”

“我叫段寻真，这是我小妹段怡。姑娘看着比我年岁还小些，没想到确有如此见解和勇气。”段寻真听到姜姓，微微愣了一下，随后便笑了。她不知道姜清漓为何如此笃定，可她是佩服她的。“不是任何人的附庸”这句话听起来是有些幼稚天真，可这时对段寻真来说很重要。她很需要一个能抓住的东西，告诉自己活下去，告诉自己人生并没有走到尽头。所以哪怕还有两日就要到达青州，在此时此刻，她选择相信姜清漓。

“还有两日，若想逃脱，这是最后的时间。若是到了我朝军队驻扎营地，那盯着我们的可就不止这十个官兵了。” 一路颠沛流离，姜清漓连说话都得省着力气，她挪到段寻真身边，附在她耳边慢慢说道。这一路姜清漓都在观察，寻找逃脱的机会。此时便是最好的机会。

他们所在的地方名为清风镇，盛产一味药材：竹青草。此草入药无色无味，对治愈肺部疾病有奇效。可若直接食用其汁水，却有剧毒。中毒之人唇色发黑，身上起红疹，若无解药，三日就会中毒身亡。幼时姜清漓随父亲南巡督查时，曾路过此地。年少好奇心重，曾腻着当地医师讲了许多有关竹青草的事情。段寻真和段怡听着姜清漓的讲解，心中渐渐燃起了生的希望。

“寻真姐姐，因你年岁最大，这几个官兵便压榨你每日给他们煮些吃食。这群没心肝的，克扣我们的粮食，自己却日日加餐，此时便是最好的机会了。”姜清漓从袖中拿出这几日悄悄收集的青竹草汁水，悄悄递给段寻真，“若是他们盯你盯得紧，你便说这是你集的雨水。”

段寻真接过来藏在袖中，抿紧嘴唇，点了点头。

“诶，你干什么呢，让你给我们煮些吃食，是大爷们给你脸面，手脚不老实可不行，手里是什么，交出来。”段寻真正打算下毒时，却被一个眼尖的官兵抓住了。

“姐姐还真是好雅兴，雨水入食，乃京都名门高贵卖弄风雅之举，何必便宜了这些人。”姜清漓见状，忙装作看不起的样子说道。

那几个官兵一听反而来了兴致，“雨水入食，我怎么没听说过？”

“几位官爷在此处耀武扬威罢了，回了京都，那也是要给京都高贵提鞋牵马的，如何听得此种雅举呢？”姜清漓闻言笑了笑。

“嘿，我今日倒是倒是要看看这京都雅举有何不同，你把雨水倒进去看看。”一位官兵听得姜清漓此言，立刻不服气地指着段寻真说道。

“慢着，你喝一口之后再倒进去。”其中一位官兵还是起了疑心，把雨水拿到了姜清漓面前。

段寻真见此景便有些慌了，姜清漓望着她示意她不要妄动，当着官兵的面，接过“雨水”喝了一口。几位官兵这才放下心来，互相调侃着也要当一当京都里的“名门望族。”

滴答、滴答、滴答。雨渐渐停了。姜清漓的身上终于有了些暖意，在喝下“雨水”后，她便已经服下了解药。官兵吃下“毒食”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离毒发应是不远了。

“雨停了，我们也该继续赶路了，若是你我不能按时到达营地，就等着......噗.......”一位官兵正打算整队继续赶路，却突然喷出一口鲜血。“不好，被......下......毒了。”

剩下的官兵也陆陆续续倒下。

就是现在！

“他们中毒了，若是不想被送到军队营地，此时就快跑。”姜清漓站出来面对队伍里的女孩们说道。

女孩们愣了一下，但见官兵们倒地不起，也知此时是唯一的机会，便立刻四散逃走了。

姜清漓看着倒地不起的官兵，一步一步朝他们走去，拿起他们落在地上的刀，朝着其中一位官兵的下身砍去。

“啊！”

看着官兵痛苦的叫喊，姜清漓拔出刀的同时泪也落了下来，说话的时候控制不住的颤抖：“十日前，你辱了流放队伍里的一位姑娘。这是你应得的。”

那位姑娘年方十四，是姜清漓的表妹，最会撒娇最讨家中长辈喜欢，却被这个畜生羞辱致死。姜清漓咽不下这口气，中毒对这个官兵来说还是太便宜他了。

姜清漓转头发现，段寻真和段怡还未离开，她转过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回头对他们说道：“姐姐，快走吧，沿着官道一直走便有村落，此番过后，是去投奔别人，还是靠自己活着，都是另一番天地，另一种人生了。好好活着罢。”

"今日一别，怕是日后再无缘相见。妹妹，你也要好好活着。"段寻真微微躬身与姜清漓见了一礼。

姜清漓累极了，但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也回了一礼。

阳光一点点从云雾中漏出来，终于照拂到了每一个奔跑的女孩身上。

三日后，青州营地。

“殿下，押送官兵全部中毒身亡，还有一人.......”来汇报的属下说到这，突然变得支支吾吾。

“还有一人什么，直说无妨。”顾靖放下手中的军报说道。

“还有一人下身被砍，死状惨烈。”

“没想到这些高官的亲眷中，竟出了个烈女子。”顾靖闻言笑了一声，近日军队全身心备战，孟国来势汹汹，他一刻也不敢放松。

属下犹豫地看着顾靖的脸色，有点摸不清昭王殿下的意思：“殿下，是否要派人去追？”

“不必，既已如此，追回来干什么，还是说你的下身也想不保？”顾靖有心放过，不过是几个女子，此时还是战事为重。

属下听到这番话，下意识朝下看了看，笑了笑说：“属下觉得几个女子，没有必要，没有必要，此番最重要的还是战事，战事，哈哈......哈哈......”

姜清漓还是一路跑到了青州，投奔了幼时相识的医师。

“漓儿，既然跑了，为何跑到此地？战乱将起，青州不可久留。”王子显手里整理着药材，似是不想将她久留。虽然心疼她家中突逢变故，孤身一人，但王子显也知道，青州此时，绝非可以庇佑她的地方。

“漓儿知道，可漓儿无处可去。漓儿此举不为寻求庇护，只求在世上立足而已。”青州资源丰富，茶山、矿山众多，且地势险要，故而成为历朝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姜清漓的野心不只是活着，她还要有足够的资金，才有足够的底气。思及此，姜清漓突然跪了下来，眼中的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漓儿已无父母可依，活在这世上，唯自己可靠，唯自己可依，王医师就让漓儿暂留在这医馆里，若是漓儿有了安身立命之法，自会离开此地的。”

王子显见状终是心软了，扶起姜清漓：“漓儿，我拿你当自己女儿，我知你野心不只于此，切记，万事小心，不可拿性命冒险。”

“医师！馆里的医师呢！昭王殿下重伤，速速出来医治。”

王子显还想叮嘱些什么，却被打断了。几个将士抬着受伤的昭王殿下就这样直接进来了。王子显见昭王殿下重伤，也顾不得问军医哪里去了，怎么把王爷抬这来了，急忙让将士放下王爷，看清伤势后开始为王爷医治。

“王爷胸口多处箭伤，草民已经为王爷止住了血，各位军爷请放心，今夜若是王爷起了高烧，也不要惊慌，约是伤口感染所致。”王子显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松了口气，对后面一直紧盯着他的将士说道。

前线一战，昭王殿下重伤，军医在驻扎的营地。人命关天，几位将士也顾不得其他，将昭王送到了青州最近的医馆里。

“王爷受伤，还请医师毋与外人道也。”主将受伤，军心不稳，王子显懂得此理，点头称是，借口熬药带着姜清漓离开了。

夜里，王爷果然起了高烧。王子显一直在房里守着他。姜清漓端着刚熬好的药进了房间，王子显准备接过药，姜清漓念及他太累了，准备自己把药递过去。

顾靖此时意识有些模糊，不知怎的就梦到了部侍郎姜安通贪污案，那日抄家，他也悄悄去了现场，想看看这贪官究竟贪了多少。他去了以后只见一个小女孩站在庭院中间，冷冷地看着他们搬走府里的一切。姜府的亲戚都在大声哭喊。荣华富贵梦，转眼一瞬空。只有中间的小女孩不哭不喊，倔强又不服气地听着她们无用的指责。当时身边的暗卫告诉他，这是姜安通的女儿姜清漓。

“姜......清......漓。”顾靖恍惚中又看到了那个站在庭院里不屈的女孩，喃喃将她的名字念出了口。

啪嚓。

姜清漓手中的药终是端不稳，掉在了地上。

女主：我命由我不由天，看我毒不毒你就完了。

男主(重伤虚弱版):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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