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年记 第1章 第 1 章

永和十三年，皇三子破汴州，定青州，帝大喜，宣其班师回朝，宴赏诸军。

“你今日瞧见没，昭王殿下回京，城中竟甚少百姓迎接。汴州、青州乃我朝要塞之地，此次收复不仅击退了南边的孟国之师，且这两地资源丰富，对我朝发展商业大为有益。此等功绩，怎会无人相迎？”陆仁城挪了挪身子，贴近桌边，在张元修耳边轻声道：“张兄，你如何看？”

“近日清竹坊到了批新茶，两位公子可愿赏脸试试？”

张元修张了张嘴，刚想回应陆仁城，却被一名女子的声音打断，便与陆仁城拉开了些距离，整了整衣襟，接过了女子手中的茶。

“哟，可是李姑娘亲手煮的茶，那我可得好好品品。”陆仁城笑了笑也接过了茶。

李清影笑了笑点头称是，递过茶杯后便想默默退下。

“诶，李姑娘，今日之事，你如何看？”陆仁城突然开口，语气自然得像在问今日的天气。

李清影顿了顿脚步，回头笑道：“京都里每天发生的事儿可太多了，不知陆公子口中所指何事儿？”

“李姑娘，李掌柜，既然听到了，就不必遮掩，谁人不知你这清竹坊是京都城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京都新贵，文人雅客，人来人往，你就没听到点什么风声。”陆仁城拉开旁边的座椅，倒了杯茶，引着李清影坐下。

“风声？”李清影拿起茶杯，“两位公子可高看我了，二位都是世家公子，人情交往、朝中门路可比我一个小掌柜强多了。且清竹坊乃风月之所，只谈风月，不论政事。”说完这句话，李清影才将茶送入口中。此茶乃近日从青州采购而来，入口清香，回味悠长。

“好一个只谈风月，不论政事。”张元修见状也喝起了茶，“陆兄，何必为难李掌柜，今日天气不错，坐在此处品茶，还有弦乐作伴，如此美哉，不比在家被你爹逼着读书好。”

“啊……是哈。喝茶，喝茶。”陆仁城见状也不再过问，与张元修谈起了近日家中趣事儿。

李清影坐在旁边偶尔回应几句，但其实已经出了神。

他回来了。

皇三子顾靖，民间传闻当今圣上并不看重他，只因文韬武略，顾靖都比不上前面两个哥哥，论讨好父亲，又比不上会撒娇会耍乖的弟弟。

大哥顾远乃父亲亲自教养，言行举止、行事风格与父亲最像，跟着父亲一路征战，却在最后一战中被敌军所杀。二哥顾钊乃当今皇后所出，从小便被皇后精心教养，文辞政论，每每受到父亲夸奖，经常出入宫中帮父亲处理政事儿。

于是顾靖从小便努力刻苦，但却怎么也入不了当今圣上的眼。永和十一年，孟国攻陷汴、青两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顾靖看到了机会，自请带兵出征，当朝立下生死状，立誓必定收回汴、青两州。

此等功绩，圣上却没有半点重用昭王的意思，今日迎接之人甚少，大概也是有人授意。

此番回京，他怕是要失望了。

李清影放下手中的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连两位世家公子是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京都城，朝书阁内。

顾靖拿起茶杯，恭敬地递给阁中主位之人：“此茶乃青州所产，入口清香，回味悠长，父皇请用茶。此番回京有些仓促，若是父皇爱喝，儿臣便让人从青州再采些来。”

主位之人接过茶杯，却并不打算喝。“靖儿，你当初在朝中立下生死状，天下无人不知你的野心与魄力。汴州、青州一战，你打得漂亮，颇具你大哥当年的风采。”

顾靖听到此话却并不欢喜，反而眸色暗了暗，目光落在桌面上的茶杯。

“可是靖儿，我已经在战场上失去过一个儿子了，我是天下之主，我也是一位父亲，我不希望有第二个儿子死在战场上。”

顾靖听出了话里的责备，忙跪在地上道：“是儿臣求功心切，让父皇担心了。”

主位之人确好似没有听到这番话，像是陷入了过往的悲伤中。“靖儿，父皇对你没有期盼，不盼你一定要为我分忧，不必堵上性命来争功。”

是因为不在乎，所以才没有期盼吗？顾靖控制不住地想，嘴里低声说到：“我征战两年，在父皇眼里只是为了争功而已吗？我在父皇心里，永远……比不上大哥对吗？”说到最后，顾靖仿佛自己也失去了信心，语速越来越慢。

皇帝叹了口气，扶起顾靖：“靖儿，你要想清楚，究竟是我对远儿有执念，还是你对远儿有执念。出征的两年，我以为你会有所成长，算了，你回去吧。”

“父亲之意，我听明白了。儿臣告退。”

庆功宴上，帝念昭王功绩，赏金银财帛无数。朝中之人皆以为此战得胜，圣上必会重用昭王。可等了两三个月，朝中依旧风平浪静，昭王连入朝论政的资格都没有。

昭王竟也不求功赏，不争功绩，平静的做起了逍遥王爷，成了城中风花雪月之所的常客。城中之人谈起昭王殿下，不再是军功，反而成了风流。

昭王府，顾靖坐在书桌前，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桌子：“你是说，他最后一次出现在清竹坊对吗？”

顾靖的暗卫谢青阳点头称是，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殿下，青州一战甚为惊险，朝中怕是有人不想让殿下赢，回京以来线索每每追踪到清竹坊便断了，此地，怕是不简单。”

“有意思，会会去。”

虽然近来昭王殿下经常出入风花雪月之所，但当他真正出现在清竹坊，还是惹来了许多人注目。也有些胆子大的世家子弟上前与昭王寒暄，昭王也都一一应了，看起来真的只是来这听曲、喝酒、赏美人。

“听闻青竹坊的茶最香，美人艺最高，不过来此地见识一番，各位随意。”说完顾靖便朝楼上走去，找了一间雅房坐下了。

“昭王殿下想听什么曲子？”屏风后的女子问到。

“弹你最擅长的曲子即可。”

当曲子的第一个音响起，顾靖便知道屏风后坐了谁。是古曲名为《相思》，这首曲子，是他亲手教她弹的。

曲罢，李清影走出屏风，望着面前的人：“两年不见，昭王殿下，仅以此曲，庆你凯旋。”

“相思曲庆凯旋，李掌柜还真是别出新意。”顾靖站了起来，直直地与李清影对视。

李清影感受到他的目光，也不后退，反而往前了一步，贴着顾靖的耳边说道：“昭王殿下战功赫赫，民女在京中也常听闻殿下战场威风，一曲相思，聊表心意。”

顾靖听到这话反而冷笑了一声，拽过她的手腕也在她耳边轻声道：“想不到李掌柜还真是对我情深义重啊。”

“是啊，可是昭王殿下，清竹坊向来只卖艺，不卖身。”李清影用力挣脱被顾靖紧抓的手腕，耳边隐隐发热，“还望昭王殿下不要误会。”

“是李掌柜莫要误会，今日我来，只为喝茶听曲。”顾靖也没用力，李清影轻轻一挣，他便放手了。

“只为喝茶听曲？那还是请昭王殿下让坊中暗藏的暗卫撤走，清竹坊里的姑娘们胆子小，不经吓。”李清影笑着把茶杯放在了顾靖面前。只不过茶杯碰到桌面的声音略大了一些。

“你要找的人这里没有，昭王殿下还是请回吧。”

“你知道我要找谁？看来我真是小瞧了你这个清竹坊，短短时间你便摸清坊里藏了暗卫。”顾靖品了品茶：“青州来的茶，须得细细地品才能尝其清香，掌柜的莫着急。”

“殿下说笑了，不过是坊中偶尔有人闹事，所以对坊中进出往来之人，便敏感了些。至于殿下要找人，只是民女的猜测。”李清影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样子，心中腹诽：两年过去，这个人真是越来越难搞了。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顾靖也不再追问，随手拿起桌边的茶谱翻了翻，示意李清影坐下喝茶。李清影也坐了下来，望向窗外，突然想起，两年前在青州，也是这般场景。他看茶谱，她赏雨。

当时她对他说：“我才不要依附于任何人，我要永远属于我自己。哪怕此番境地，我也要拼上性命，挣上一挣。”

顾靖突然开口打断了短暂的平静：“青州最后一战，粮草告急，将士们苦战三天，可最后的粮草最多仅剩两天。朝廷支援的粮草发了霉，我们根本不敢吃。”

李清影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突然谈起青州一战，试图打断他：“殿下……。”

“后来是一位民间富商从各地高价收粮，快马运输到青州，我们才撑过了最艰难的最后一战。”顾靖放下茶谱，望向李清影：“我知道是你，征粮必定多番不顺，所以……”

顾靖松了口气，终于有了要走的意思：“所以此番我信你，追到此处之前，我并不知掌柜是你。暗卫我会撤走，我相信你，你必不会做出藏匿敌国奸细之事。但如果有了线索，还望李掌柜坦诚告之。”

李清影没有想到他突然如此坦诚，也很意外他如何知道是她送的粮草。

“我又一次亮出了我的底牌，还望李掌柜莫要做那辜负人心的……”说到最后三个字时，顾靖停了一下，刻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的说：“负、心、郎。”

男主对父亲：“爸爸再爱我一次?”

男主对女主：“用真心就可以的，对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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