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如的目光循着木制楼梯望向二楼雅间,明纸糊在雕花漆木门上,隐隐见灯火闪烁似夜间星辰,却不闻人声不见人影,到不似大堂这般热闹,颇有闹中取静之意。
容朔将她迎上楼,楼上有侍女盈盈走来,手执一把貂蝉拜月腰扇,轻轻摇晃间已是香风袭人。她声音软糯,迎着林清如,“姑娘,您这边请。”
与楼下的喧闹熙攘不同,楼上已是十分安静谧然。偶有轻弹浅唱传来,亦近亦远,并不真切。
凝香阁内陈设十分雅致,一扇雕四时花卉镶象牙的四折屏风,一副吴千子的山水字画,一个维宁年间的古董花瓶,简单古朴。
红木窗花雕刻福寿仙鹤云纹,只需轻轻一推便可看到洛淮河之景,河上游船,船上花灯,自成一景,亦是十分动人。
林清如暗叹,这楼上雅间总有二三十间,若是每间都如此装潢,不知家底如何深厚。
她的眼神不由得在容朔身上来回探寻,她突然有些好奇容朔的身份。
屏风后有软侬弹唱缓缓传来。
容朔察觉到她的目光,却并无躲闪之意。只迎着她的目光回望于她,眼眸如妖媚般摄人心魄。
林清如故作镇定地别开眼。她只是好奇容朔的身份而已。
容朔见状只是低笑。
“姑娘可想喝点什么?不如试试我花间楼十二花酿的头牌——落梅香。”
“落梅香?楼下似乎没这酒?”林清如微微发怔。
容朔只是抬眸轻笑,“这是雅间客人才有的口福。”
林清如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见容朔推门而出,林清如这才略做放松。她修长的手指推开窗户,感受着洛淮河拂面而来的微风,带着微微湿润的潮气,清晨的疲倦在这一刻有了些许的轻松。
就在她回神之际,突然听到隔壁窗边传来一声十分熟悉的声音,“司徒大人。”
林清如眼神一凝。是大理寺同僚在唤司徒南。她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只是这雅间隔音甚好,又有女子轻弹浅唱的声音扰乱视听,林清如听得并不真切。
隐约只能听到推杯换盏的热闹之声如丝如缕传来,说着什么“二十年陈酿”,“不醉不归”之语。
想来是大理寺同僚在此宴饮聚会。
京中官员常常如此,或为攀附关系,或为庆贺升迁,总少不了如此喝酒宴饮之景。林清如不喜这样的风气,鲜少参与。
却不想竟他们聚于这花间楼之中,十分熟稔的模样。想这容朔究竟是何人,竟能让朝廷要员聚集于此。
她有些愈发好奇容朔的身份。
若说方才只是好奇容朔样貌翩翩不似商贾,林清如眼下便更好奇容朔究竟是何身份背景。
微风拂过,带来热闹之中的模糊声音,
“林大人向来是个孤拐性子,司徒大人别和她一般见识!”
“谁说不是呢!成天板着个脸,简直跟她父亲一模一样!”
“哎呀!今日美酒甚好,何必提她坏了兴致!”
“她也不是有意得罪司徒大人。她向来直来直去,也是不怕得罪人的!”
司徒南的冷哼适时响起,“她呀!哪里适合做官?也不知圣上是怎么想的,不过一个小小粮草被盗案,竟破格让她做了大理寺少卿!”
想到朝堂之上的争执,她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许她的确是不适合做官的。
非她是女子的缘故,只是她看不惯官场趋炎附势、结党营私的风气,也不习惯他们喝酒交际、觥筹交错的场面。
当年的父亲也一样。
她们总是性格执拗,直来直去。既不在意所谓同僚情谊,也从不攀附关系。
这样的人,是不惹官场喜欢的。
但她并没有为此觉得有什么不妥,她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何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踽踽独行之人。
她只是不喜欢。
她只想像父亲那般,尽好大理寺的职责。
只是父亲死得蹊跷,当年她年纪尚小,相关之事并不十分清楚。问及同僚也是一脸讳莫如深不可多言的样子。
看来还是要在当年卷宗上下功夫。
容朔甫一推开门,便见清丽绝俗的女子垂眸于花窗之下,她一手托腮,鸦羽长睫轻轻颤动,似乎陷入沉思之中。洛淮景致,美人相望,皆框在花窗之中,好似定格。
他弯着眼眸,轻轻一笑。
林清如听得“吱呀”一声响,循声望去,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对上她琥珀色双眸。
远看只觉此人风流俊美,近观倒是更觉耀目灼眼。
容朔手捧着一罐土瓷坛子,嘴角微微扬起,平添几分邪气,“姑娘的落梅香。这可是二十年的陈酿。”
林清如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容朔。这般商贾,实在少见。
容朔漂亮的眼眸凝于她的面颊之上,“姑娘女中豪杰,实乃少见。不知姓甚名谁,是哪家闺阁小姐?”
听他语气中有探寻身份之意,林清如略有警觉,含糊推辞道,“哪里是什么贵妇小姐,不过是寻常人家罢了。”
“寻常人家?”容朔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姑娘虽着简朴,却并不简陋。光这一身提暗花的苏锦料子,便不是寻常人家可得了。”
林清如扫了身上一眼,神色略微古怪起来。
听起来,容朔似乎也十分好奇她的身份。
不想他竟先探寻其自己来了,林清如当下不由得心生警惕之意,她挑眉看着容朔,“怎么?容公子这花间楼的规矩,竟还需要自报家门?”
“是我唐突。”容朔似是无奈一笑,“姑娘误会。实是钦佩姑娘侠义。倒是冒犯了姑娘,是我不好。”
“林清如。”见他如此,林清如便随口答道,“我不过做些买卖营生,有几个碎银子。”
“女子行商,更是罕见了。”容朔挑眉,似是轻笑模样,“不知姑娘做的是什么买卖,日后若有来往,也可行个方便。”
林清如顿了一顿,“不过做些粮食买卖,倒是不堪入眼了。比不得京城第一酒楼的名头。”
她反过来打量容朔,亦是小做试探,“倒是掌柜的,生意如此红火,竟也有空亲自送了酒来?”
说着,她语气一顿,话中似是意有所指,“我瞧着这里贵客不少的样子。”
容朔唇角一勾,“姑娘才是贵客。自有我亲自相送的道理。”
“这琼楼玉宇,掌柜的可花费不少吧。”
“不过是家中有些底子罢了。”
“哦?”林清如亦是试探,故意叹道,“不知是做何生意,富贵无极,令人艳羡不已啊。”
容朔的回答滴水不漏,“如姑娘所见,酒楼生意罢了。怎么?姑娘倒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林清如微微抿着嘴,“生意人,见你这里红火,有些好奇而已。”
拉扯之间,谁也不露了分毫。
林清如愈发好奇他的身份。
容朔不再回答。只微微挑眉,修长如玉的指着那古朴的土陶坛子,“那姑娘可好奇为何我这落梅香最是出名?”
林清如凝眸,以做回答。
只见容朔拿起那坛子,轻轻往地上一摔。
林清如伸手欲接,却是反应不及。只听得哐啷一声脆响,土坛兀的摔成了碎片。
晶莹清澈的液体盈于碎片之上,顿时一股铺面而来的凛冽香气,如数九寒冬盛开的傲骨梅枝,融化在冰天雪地的寒气之中,流淌出四溢的清洌梅香。
闻之欲醉。
林清如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当真是落梅香。
容朔轻轻一笑,“如何?”
林清如亦挑眉轻笑,“掌柜的,那这坛酒,又该算谁头上?
容朔闻言眼睛弯弯一笑,像是只捕捉猎物的狐狸。
透明酒渍缓缓流淌,在红木地板上蜿蜒曲折,如屋内气氛一般氤氲蔓延,酒香四溢。
恰在此时,此外忽有喧闹之声,如同方才叮咣砸地的酒坛,骤然打破此刻安静氛围。
林清如推门望去,是雪茶。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红衣捕快。
京中捕快大多懒散,她没有想到雪茶会回来得这样快,忙不迭从凝香阁出去。
匆忙的脚步踏在散乱的酒渍之上,“嗒”的一声溅起细小的水珠,容朔看着她仓促而去的背影,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雪茶见林清如下楼,忙迎上前去,“大人!您怎么上去了?咦?”
她鼻尖轻轻一嗅,“好香的酒气!大人喝酒了?”
林清如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说,以免漏了身份。
只见前来捉拿的捕快身材十分魁梧,看面相倒是个敦厚老实之人。只见他方正的国字脸微微板着,不怎么说话的样子。
那两个人贩子看了捕快前来,直欲想逃,奈何被花间楼的家丁狠狠拧着胳膊,一时间动弹不得,只能连连求饶。
见林清如前来,那捕快正欲行礼,被林清如伸手止住。刚一出声,便让人觉得他声音十分粗犷,“就是他们在此欲行不轨?”
林清如朝他点点头,“街头叶小姐乃是人证。”
说着,她疑惑地打量了捕快两眼,“我瞧着你很是眼生的样子。怎得从来没见过你?”
捕快像是不好意思一般,挠了挠头,“在下丁玄。是一月前才调任京城的,大人不认识也是常事。”
“还说呢。还好有丁大哥前来相助。”雪茶在一旁低声嘟囔,“大人知道京城那些捕快向来油惯了。我拿着大人的腰牌让他们前来捉人,他们却说着什么,与大人并不隶属于一个衙门,没有由大人调动的道理,只让我通知了刑部的大人,给他们下了命令才愿前来。”
说着她低低斥了一声,
“若是等走完了那一套流程,只怕是连黄花菜也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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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相互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