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檐映日,画栋飞云,花间楼外热闹非凡,宇内亦是富贵无极。雕花啄兽的绘金梁柱横亘楼中,镂空浮雕的楠木楼梯蜿蜒而上,雕花窗桕中撒入星星点点金灿的阳光。
有秀美女子抱了凤颈琵琶低声弹唱,清新的酒香混着淡淡的檀香,将琵琶声衬得无比哀婉动人。十分雅致。
时辰尚早,楼内已十分热闹,座无虚席。
雪茶啧啧叹道,“不愧是京城第一酒楼,果真名不虚传!”
林清如选了大堂一处角落的位置坐下,望着来往人头攒动,店小二在人群中奔走穿梭。
“小二!来一壶米酒,一碟花生米。”
小二爽快地应了一声,脚步却不曾停下片刻,十分好一副红火繁忙的景象。
雪茶撅着嘴,“好不容易来一次这花间楼,咱就点一碟花生米啊。”
林清如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我就这几两月俸银子,哪里够得了这种花销。”
“大人哪有钱不够花的。光是夫人留下的几个铺子,便也怎么吃也吃不完了。不过是周济百姓去了。”
林清如笑她,“你整日就想着吃了!”
雪茶只瘪嘴,“来都来了……”
小二刚将酒水送至座前,便听得堂内有哄闹之声不绝于耳,让人不由得好奇地引颈望去。
原是堂内有一男一女正拉扯不休。
只见那男子獐头鼠目,衣衫破败,拉着堂内一座中女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你这贱人!我在外辛苦活计,你却在这里风流喝酒!走!跟我回家!”
那女子衣衫鲜亮,容貌娇丽,只是看起来柔弱娇怯,好似弱柳扶风一般。她瞪着眼睛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被那男子猛的一拉,姣好面容上不由得露出疑惑惊惶的神色,慌乱甩开他的手,“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
男子手被甩开,愈发来了劲,上前用了更大的力气捏住她的手腕,“孩子在家连热饭都吃不上一口!你还在这里跟我装糊涂?快跟我回家!”
女子的手腕被捏住,露出玉藕似的手臂来,男子指着她腕上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手镯,“我辛苦做活儿,给你买这样好的物件儿,你嫌我鄙陋,竟敢说不认识我?”
那女子意图挣开手臂,却几经挣扎不得脱身,只慌乱说到,“你在说什么呀!我不认识你!”
林清如眉头拧起,“小二!你们店里的事,你们不管管?”
小二神色略有尴尬,“这……不过是人家家事,我们怎么好管呀……”
见那女子惊惶不定,定是有异。林清如来不及多想,低声对雪茶说到,“快去刑部通知捕快来抓人!速去速回!”
临了又将腰间令牌递给雪茶,“京中捕快大多懒散,你一人前去难免叫不动他们。拿着我的牌子!切记不可耽搁!”
雪茶见她神色郑重,知晓事态严重,不敢耽搁,扭身出了花间楼。
你推我攘间,酒客大多围观看个热闹,挣扎中竟无一人上前。眼见那女子就要被男子扯走,林清如不由得怒斥一声,“住手!”
男子见有人来拦,不由得恶狠狠地盯着,“住什么手?我家的事,轮得到别人指手画脚?”
林清如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女子护在身后,冷冷一笑,“我听着,可不像是你的家事。”
那女子得救,不由得抓住救命稻草般捏住林清如的衣袖。她的发丝因推搡已有了微微的散乱,小声啜泣着,语气里带着软糯的方言味道,“我并不认得他。”
那男子闻言眼睛一瞪,欲绕过林清如去拉扯女子,“你这贱人,我供你吃供你喝,有了相好的,就想把我和孩子甩下可是?”
此话一出,围观者不由得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刮骨一般刺在女子身上。
更有不明就里之人劝到林清如,“姑娘!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还是不要管的为好!”
林清如冰冷眼神扫过众人,“这位姑娘说了不认识他,何来家务事一说?不若报了官府!将户籍一查,便尽可知了!”
一听要上报官府,那人倒吊的三角眼中露出一点急切,“我自己家事!报官府做甚!”
他不由分说就去扯那女子的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姐妹商量好了!你做姐姐不教妹妹好,倒带着她四处找野男人风流?”
他话中一边将林清如也攀扯上,一边于林清如拉扯着那女子,不肯放手。这话只让围观众人皆是哗然,匆匆路人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时间竟对着林清如二人低声议论,窸窸窣窣,眼神中带着调侃揶揄与不怀好意。
女子当下不知所措,带着哭腔说道:“我不认识你!我家就在这街头叶家!”
一听叶家,那男子似乎愣了片刻,只是还未等他有所反应,突然就有围观之人突然从人群中窜了出来。看模样与那男人是一路打扮,亦扯着林清如的手,
“娘子!妹妹家的事咱们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什么娘子妹妹?林清如被他拉住,心下顿生嫌恶,一把将其甩开来。只是这二人如同狗屁膏药一般,一时间也不知还有没有其他同伙。
她索性下意识欲摸出腰牌亮明身份,一摸腰间空空,才记起腰牌已然给了雪茶。
见他们拉扯不休,情急之下,林清如一把拿起旁桌之人的酒壶,狠狠摔在地上,用以震慑二人。
哐啷一声响,一时间瓷片溅射,酒香四溢。
旁桌之人不由得怒目冷对,“诶!我刚点的酒!”
店小二亦是着急上火,“那可是官窑烧出来的壶!”
男人见众人注意力被转移,趁这空当拉着女子欲走,却被小二和那酒客拦在三人面前,
“赔钱!”
林清如见状心神一动,索性心一横,穿着黑皮小靴的脚一脚将面前鸡翅木雕花的八仙桌给踢翻了来。
那女子亦是聪明。见林清如如此,虽是脸上泪痕未干,亦跟着摔盆砸碗起来,将面前能摔的东西砸了个粉碎。
一时间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倒是比方才的鞭炮声更见响亮热闹。
店小二急得眼睛都红了,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唤了高大家丁出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几方人马僵持之际,突然从楼上传来一个清冽入水的好听声音,
“几位今日这样大闹我花间楼,实是不给我容某人面子了。”
林清如循声望去,从楼上缓缓下来的,正是花间楼的掌柜容朔。
她秀眉微挑,“花间楼险些有人强抢民女,容公子不管,在下便替你管管。”
容朔狭长的眸子扫了众人一眼,眼神落在那男子紧紧抓住女子的手上,他只故作愁态,“可他说他们是一家人。”
“一人之言,岂可轻信?”
林清如转脸看向那攀扯自己的男子,“你说我是你娘子,那你说说我姓甚名谁?家在何处?是何营生?”
说着又看向那拉扯女子的男子,“你亦说个清楚!”
那两人神色躲闪,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左右张望一番,拔腿穿过人缝欲跑。
个中状况已然明了。
容朔只垂眸一个轻轻的眼神,家丁已将两人去路堵死,等待发落。
他只弯起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看向林清如,“如此,便多谢姑娘仗义执言了。”
那般漂亮的潋滟眼眸,不过一眼,足以令人难以忘怀。
林清如眼神瞥向别处,只微微颔首,“举手之劳而已。”
“姑娘实乃女中豪杰也。只是……”容朔眸子扫过满屋狼藉,语气里却有促狭的调侃之意,“我这一屋子陈设佳肴玉盏瓷器,该算谁的呢?”
林清如闻言一怔。容朔丰神俊朗,看着好似翩翩世家公子,不想内里实是商贾做派,未免小气。
这是她对他的第二印象。
第一印象是,容朔甚美。
只见那被抢的女子从慌乱中反应过来,不由得在一旁娇怯应了一声,“算我的吧。”
她从腕中取出那枚晴水翡翠镯子来,递给容朔,方才的泪痕犹在,“便先用这个镯子抵公子的亏空罢。”
容朔轻笑一声,并未接过她的镯子,“我不过玩笑一二。姑娘不必介怀。”
那姑娘又软怯地将镯子戴回手中,一双盈盈眼眸望着林清如,“今日多谢姑娘相救了。我乃姑苏叶水柔,来京城祖父家小住,不料遭此祸事,定当重谢姑娘。只是不知姑娘是何许氏人?”
林清如闻言摆了摆手,她此刻已不欲漏了身份,便随口说道:“小门小户,不足挂齿。”
她看着叶水柔身娇怯弱的样子,温言问道:“只是姑娘出门怎得不带人跟着,着实危险。”
“原不过打发下人们回去取些东西。却不想京城治安如此混乱,竟一刻也离不得人。”
说着,叶水柔从腰间取一白玉坠子交到林清如手中,郑重道,“今日承蒙姑娘大恩,这枚坠子姑且当作谢礼。我家铺子就在这街头,还望姑娘常来坐坐。”
不过须臾功夫,叶家的下人仆妇到了花间楼。看得这满地狼藉,又闻得方才的惊心动魄,当即骇得大惊失色。
对着林清如连连感谢之后,这才拥着叶水柔离去。
容朔的眼眸停留在林清如身上,“今日多谢姑娘行侠仗义。大堂杂乱,欲待收拾。姑娘若是有空,不如楼上雅间小坐片刻?”
林清如循声回望于他,刚好对上那双漂亮眸子。漆黑瞳仁熠熠生辉,如同星河灿烂碎于眼眸,带着莫名让人探寻的吸引与神秘。她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
她只点了点头。
她想也好,可在此等及雪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