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庄往事 第7章 第 7 章

格兰特先生很公平，他在达莲娜的画架前和雪伦的画架前站立的时间几乎是相等的。但雪伦还是能感觉到，他每回来到自己身边时，站得都比礼貌距离更为靠近，轻声指导的话语中亦透露出赞赏与恭维。

雪伦在心里发笑，心想：看多了小说戏剧的小姐们连小诡计都格外不一样，吉尔小姐这是要在社交季开始之前，找一个“罗密欧”勾、引我么？大概她自己都知道，毫无来由的爱意是不让人信服的，怎么就认为我会中招呢？不会真把我当做是个毫无见地的小姑娘吧？

雪伦的神经亢奋，跃跃欲试。不过她得小心些，切记要把戏做得逼真却不露把柄。

起先，她就像寻常矜持且眼界颇高的富家小姐一样，对格兰特先生的态度十分冷淡，对方夸赞她的用色或笔法，她一律只回答一句“谢谢”。

直到格兰特先生第三次来到她身边，他似乎自己也意识到应当改变策略，委婉地指出她画面中的光线表现得不够柔和，并提出修改的意见。

雪伦微微挑眉，有些不服气似的，将画笔递到他面前，故意为难他道：“我想格兰特先生愿意为我做一个正确的示范？我一直很想拜览王都出彩的绘画技艺。”

格兰特先生像是想不到她会提出这么个审核自己水平的要求，笑容里多了一丝玩味。他笃定地接过画笔，重新调了颜色，在画布上施展起拳脚。达莲娜找他来大概真费了些心思，至少他的绘画水平是过硬的，不出一刻钟，笔下便呈现出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格林小姐？”格兰特将笔递还给雪伦，以眼神询问她对自己的评判。

雪伦表现出隐隐惊叹的神情，随后又即刻稳住了神色，轻咳着道：“嗯......还不错。”但此后显而易见的，她对格兰特先生的态度温和了许多，甚至愿意同他来回交谈上几句，却不敢与他对视。

这就是她回馈的剧本——一位矜持却天真的小姐没有受英俊容貌的蛊惑，而是被真正的才华给折服了！哈哈！

画完一幅画后，下午的绘画课也就结束了，在坐马车返回莺庄的路上，雪伦忍不住咯咯发笑起来。黛西疑惑道：“雪伦小姐，今天学画时发生了什么好事吗？您看起来似乎很高兴。”

雪伦望着路边向后掠过的树影，道：“没有什么好事，但是很有意思。哈哈，有意思极了！”

达莲娜像往常一样，把雪伦送上马车后返回花园，而格兰特先生竟然还没有离开，他架着腿坐在一张靠背椅上，好整以暇地在教画的凉亭里等候着什么人。单看他的面貌与此刻的做派，实在是一位潇洒不羁的美男子。

达莲娜走到格兰特先生的近旁，又召唤来贴身女佣爱丽丝，预备来一个三人的小型会议。

她毫不拐弯抹角，直接问爱丽丝：“你和那个叫黛西的女佣聊天，套出点什么消息没有？”

爱丽丝早已装了满肚子的震惊急于倾吐，她等候达莲娜小姐的询问多时了，极力地控制着情绪，以免自己讲述的语速过于快速：“是的，很多。据说格林先生几天前回家了，他的生意似乎进展得很顺利，还从法国为格林小姐带回一条红宝石挂坠的珍珠项链。”

“我问黛西，格林小姐为什么不戴，她说也许是觉得太过于隆重，毕竟那颗宝石有这么大，确实不适合日常佩戴。”爱丽丝拇指与食指指尖几乎相抵，比出一个圆圈来。

达莲娜的脸色有些难看，硬是挤出一个笑容，偏头对绘画教师道：“格兰特先生，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光是这样一条宝石项链，恐怕就值好几百英镑。”

还不等格兰特先生有所表示，爱丽丝又抢着道：“不光如此！就黛西所知，格林小姐的珠宝首饰多得惊人——宝石项链、钻石胸针和戒指、还有珍珠。因为格林小姐喜欢珍珠，格林先生给她买的最多的就是珍珠了，她甚至有一件珍珠编织的披肩，但格林先生心血来潮也会买些颜色鲜亮的首饰，像是紫色或祖母绿。”

“‘格林先生在花费上对小姐像是没有上限似的，只要小姐喜欢\'——这是黛西的原话。天呐，要不是和黛西聊过，我真是看不出来！格林小姐平时最常戴的也就是一串细珍珠项链罢了！”

达莲娜越听越不是滋味，听到最后，她紧咬着牙关，连微笑都很难维持了。

尽管雪伦·格林漂亮得惊人，可她在她面前仍抱有一种隐秘的优越感——她是男爵的女儿，有尊贵的头衔。

而雪伦呢？在她的父亲格林男爵还在世时，她当然也是，可惜男爵去世了，由一位远房的表亲继承了地产与爵位，雪伦的身份便一落千丈了，最多算是有一门男爵亲戚。并且，就他兄妹二人没有留在庄园这一情况来看，他们与这位远房亲戚的感情也并不融洽深厚。

光是漂亮有什么用呢？美貌可轻易换不来贵族的身份。

可现在她却倍感窘迫与焦虑。

显而易见的，她不像雪伦那样有个善于经营资产的哥哥，她的父亲吉尔男爵摆了几年阔气，渐渐入不敷出，陷入了经济危机。账单一张张寄来，希曼庄园无法填补亏空，偷偷解雇了几个下人，减到不能再减了，连她做新衣服的钱都要节省，接下来要怎么办？

上帝啊！她花费了多大心血才扣住六百英镑作为自己的嫁妆！她要顺利嫁出去，这一笔钱就谁也不能动！

再看看格林！嫁妆......

她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对格兰特先生道：“格林小姐今年初入社交，谁也不知道她会有多少嫁妆。不过你也听到了，有这样一位慷慨的哥哥，为妹妹买起珠宝来都毫不手软，何况是筹备嫁妆。你就往大了想吧！”

格兰特像是被她们的对话勾起了兴趣，勾着一边的嘴角点头道：“听着确实不错。美丽又富有，除了差个贵族头衔，格林小姐无可挑剔了！不过没关系，这就和艺术一样，完美是不存在的。”

他放下了交叠的长腿，探身问达莲娜道：“那么吉尔小姐，您需要敝人怎么做呢？您又会为敝人做点什么呢？”

达莲娜是在王都一间定制画框的小店里见到这位格兰特先生，他当时穿着脏兮兮的围裙，正在为木画框雕刻花纹，可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叫他这张俊脸失色。在得知他还会画油画后，这个计划便印在了她的脑子里。

她将他请来希曼庄园做家教，换上崭新的行头，又练习了仪态站姿与措辞——要不是她早知道格兰特不过是个寂寂无名的小学徒，她都要被这通身的派头给欺骗了！但这也是好事，希望格林小姐也能被骗倒了才好。

但他时不时的眼神与言辞还是叫达莲娜觉得过于锐利，就好比此刻。

达莲娜拧眉道：“我为你做什么？我把这样一位好小姐引荐到你眼前，还不够叫你感恩戴德吗！剩下的当然得靠你自己了。”

格兰特“哈哈”发了一声笑，语调轻飘飘的：“仅此而已吗？我相信吉尔小姐会不吝帮忙的，毕竟少了格林小姐这样一位竞争者，您也会觉得轻松得多吧。这分明是一场双赢的交涉。”

达莲娜被他直白地挑明了心思，神情多少有些难堪，她盯着格兰特默默打量了好一会儿，最终抬起下巴，冷哼着妥协了：“我能为你做的可不多，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我会给你制造点机会的。”说罢冲他摆了摆手，“你可以下去了。”

格兰特先生的目的已经达成，爽快离开。留下达莲娜在靠背椅上静默地坐着，片刻后，她再次挥手将爱丽丝召唤到身边，低声道：“我需要你去做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