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庄往事 第19章 第 19 章

第三支舞是华尔兹，旋律悠扬，舞步也更轻缓。

石碑先生的臂膀松松地环在雪伦背后，他正适合跳这种缓慢的舞曲，宜静不宜动，更显出他的沉稳可靠，而不是像个活泼过头的莽撞青年。

他像是很愉快，整个面部表情都舒展开了，温和地对雪伦说：“我们才第二次见面，但您总是在替我解围。感谢您，格林小姐。”其实在第一次见面时，眼前的小姐并没有告知芳名，这一次也没有，这是他刚才“听墙角”才知道的，但为了这个名字，那些对自己的攻击之语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哪里的话，Mr——”雪伦难得地语塞了，随即面露窘迫。

因为对方叫了她的姓氏，于是自己也想称呼一下，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但话到嘴边才惊觉，要从记忆里挖出一个只听过一次的姓名是很难的。他叫什么呀......比起叫错名字，是不是干脆不出声还好些？

石碑先生也沉默了，深灰色的眸子里似乎闪过倏忽的失落之色，随即抿着唇开口：“雷蒙德·斯特兰德。”

“雪伦·格林！”雪伦赶紧接话，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脸上尴尬的殷红还没有褪去，小声地表达歉意，“这次我不会忘记了，斯特兰德先生。”

现在，石碑先生终于有了他的名字。雷蒙德迟疑了一瞬，还是沉声加了一句：“希望您说到做到，格林小姐。”

这实在是他想要表达的真心话，但他又不想雪伦认为这是在讽刺或是说教，于是紧跟着问起了雪伦哥哥的职业，又问她有没有去过伦敦——他还是头一次在社交场上问如此模式化的问题，但不论如何，恭喜他们总算进入了“社交”的正常流程。

年轻男女们都是通过跳舞时的聊天加深彼此的了解的。

但一支舞的时间显然不会太长，等雪伦了解到雷蒙德长住伦敦，参加过皇家军队并即将在政府军事厅任职；而雷蒙德知道雪伦的父亲曾经是名男爵，但现在男爵的头衔由一位表兄继承的时候，舞曲音乐也就停下了。

大厅中央的人群渐渐疏散开，大家重新休整闲谈起来。

忽而，大厅的一角响起一声惊呼，令人意外的是它并不来自于容易受到惊吓的淑女，而是一位男宾——“斯特兰德！”他大概意识到自己的一惊一乍引人注目了，当即压低了声音，“是我所知道的斯特兰德吗？巴斯的伯爵大人？”

“除了那个斯特兰德还有谁呢？不过我听说那是个大家庭，有斯特兰德的子侄来到肯特郡也不足为奇。”

“斯特兰德家族是巴斯的明珠，每一位斯特兰德都各有建树，这一位也一定不简单。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也许我们该去问问子爵大人。”

窃窃的议论声再次响起，由男士传播到女士，并且伴随着隐晦的目光纷纷投注到雷蒙德身上。刚才说过他坏话的两位小姐显见地尴尬懊恼起来，但立刻便调整了状态，摆出自己最好看的微笑含情脉脉地望向他。

什么？您说我编排过这位大人？那是子虚乌有的事，您可不能诋毁我呀！

就在这短短几个呼吸之间，雷蒙德已隐隐有了成为中心人物的兆头，不拘先生小姐都想凑上来和他攀谈两句。但他对周遭的目光却视而不见，近乎淡定地再一次向雪伦伸手：“格林小姐，我想再邀请你跳下一支舞。我们的谈话还没有完，不是吗？”

幸运的格林！真令人嫉妒！

雪伦简直能听见旁边两位小姐气得撕扯手绢的声音了，但她思忖了片刻，微笑着摇头道：“斯特兰德先生，我们已经连跳两首了，再跳......不好。”她沉吟着吐出这个模棱两可的形容词，然后行了一个屈膝礼，转身离开了。

这算是社交季上约定俗成的规矩，每一位淑女和绅士都应该被公平对待，所以和同一个人跳舞不能超过四首。如果一对男女一连跳了三支舞，恐怕第二天就会有一些“浪漫的谣言”传出了，这当然没什么，浪漫的故事谁都喜欢，但如果他们最终没有走到一起呢？那就难看了。

雪伦的拒绝无疑也令在场的先生们感到振奋。但他们很快发现，她似乎是跳累了，并没有继续迈入舞池的意思，而是走向了莱特子爵夫人所在的沙发，和她一起休息聊天。

但女孩儿们则不同，几乎是在她转身的同时，周围便传来好几声压抑着兴奋的惊呼，似乎在说：格林竟然让位了！是时候轮到她们了！

但她们显然有欠考虑，忽略了另一位主人公的意愿。雷蒙德在雪伦走开后默默地收回了手掌，并且再也没有抬起过，他一言不发地走向靠墙的角落，宁愿应付先生们的打探攀谈，也没有再邀请淑女跳舞。

他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但他自己知道，他的情绪是湿漉漉的，像刚淋了一场失落的阵雨。

雷蒙德敢肯定雪伦一定听到了那些男宾的谈话——他自己都听见了，没道理站在旁边的雪伦听不见，可她还是回绝了自己。

斯特兰德的姓氏和贵族的出身使他身披荣光，虽然他自己更奉行一个人的价值在于个人的品格和对社会的贡献，但从世俗的角度来看，这确实是让人更加趋之若鹜的加分项，他本以为她会答应的......

“斯特兰德先生，不瞒您说，我曾经到访过巴斯并向您的祖父递过拜帖，但可惜斯特兰德伯爵当时外出并不在家，让我深以为憾......我想说，请务必向伯爵大人转达我诚挚的敬意与问候。”一位年长的先生语带谦卑地滔滔不绝。

雷蒙德回过神来，颔首并温和道：“我会的，先生。”在他参加皇家军队前，这些都是再日常不过的场景，而他从小接受的礼仪教养也深刻在骨髓之中，让他得以从容地应对。

雪伦和雷蒙德的退出让舞池损失了两位闪耀的人物，好在艾伦是一位体贴又公平的绅士，她几乎每一场舞都会参加，邀请受人尊敬的女长辈，或是像玩儿游戏一样和尚未正式步入社交的“预备役”小妹妹们跳一首，让她们有个体验。但三四首过去了，她还是没有邀请吉尔小姐。

值得一说的是，吉尔小姐也是一位冷板凳选手。倒不是没有人请她跳舞，光是她贵族的头衔就足以引人出动了，但是笑话，她可是位贵族小姐，没有头衔又不宽裕的普通绅士怎么配和她共舞！她的目标一直都是贵族，再不济也得富得流油才行，尊荣和富裕必须满足其一。

但如果对方性格温和周到，哪怕没有无匹的富贵，她也不是不能考虑。好比艾伦，她已经为他放低了门槛了，可他就是不来！

达莲娜气得几乎咬碎一口漂亮的银牙。

但她很快注意到了场内另一个不跳舞的人——

道森先生。

他手上托着酒杯却一口也没有喝，只是百无聊赖地倚靠在露台的栏杆上，距离有些远，但他投向舞会大厅的目光显得如此的......专注。

道森先生实在有一张能令女人疯狂的俊美脸孔，如果他发发好心，眉目含情地看着你并露出微笑，你就会领会到戏剧里那些殉情之类的夸张举动，也不是那么难以信服的。并且，他也很善于经营。达莲娜注意到了，就在刚才，子爵大人还拉着他不停地说话，看得出来倚重他颇多。

虽然他是个私生子，但是......

达莲娜掩在长裙下的鞋子不断抚摩着地面，忽然扬起一抹微笑来。

一个不被贵族父亲承认的私生子，却获得了来自贵族小姐的垂青，还有比这更叫人痛快自得的结局吗？通过迎娶一位贵族小姐做妻子，他会重新被贵族们所接纳的！

似乎在心里做好了决定，达莲娜果断地站了起来，向露台上走去。她踱着摇曳的脚步同样靠在栏杆上，扭头微笑道：“道森先生怎么不去跳舞呢？有那么多小姐没人邀请，您却一个人在这儿躲清闲，这可不绅士。”

里德没有看她，他的视线依旧落在大厅里的某一处，闻言只是一耸肩：“无趣。”

达莲娜似乎感同身受一般，温柔体贴道：“我理解您，道森先生。有时候人就是会这样，遵从自己的本心，不愿意屈就于不爱的事物；又受困于自身的勇气，不敢向爱的事物伸手。您应当勇敢一点，道森先生，我想她会接受你的。”

这话像是勾起了里德的兴趣，他突然扭过脸来，对上达莲娜含着鼓励的双眼，挑眉反问：“哪一个她？吉尔小姐，您认为我爱而不敢伸手的事物是什么？”

他的眼神富于挑逗，达莲娜的心紧跟着咚咚乱跳起来。她的脸颊飞上羞涩的红晕，完全打开的绸扇子缓缓贴上了嘴唇，唯一露出的眼睛看向里德，似乎是在说：你说呢，道森先生？

这简直是直白的明示！

里德的神情徒然间转变了。他勾着嘴角，瞬间邪恶阴森得叫人汗毛直立，讽刺道：“令人大开眼界，吉尔小姐。舞会开始时您就对着艾伦比划扇子说思念他，现在又对我说‘爱\'吗？难道这就是贵族的做派？表面上端庄优雅，实则一个个都是——”

他的眼里闪着刺人的冷光，没有发出声音，却明白无误地做出了口型，“荡、妇？”

妹夫：（非常非常有好感）......为什么不接着跳？

妹妹：这个阶段需要广撒网，而且还要维持和谐社交呀~下次再见啦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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