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缝里露出的那一角照片,像一道灼热的闪电,劈开了顾薇薇死寂的脑海!那只握着画笔的手,那串熟悉的彩色贝壳手链,那种扑面而来的、属于她自己的、久远到几乎被遗忘的明媚笔触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冲击让她瞬间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啪嗒。”
一片尚未捡起的、染血的离婚协议碎片,从她无意识松开的手指间飘落,重新跌回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微弱的轻响。
这声响动惊醒了顾薇薇。她猛地回神,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迅速低下头,不再看那扇诱人探究的书房门缝,仿佛那里面蛰伏着能将她彻底吞噬的怪兽。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更加快速地、近乎粗暴地将地上散落的纸屑胡乱拢起,紧紧攥在掌心。尖锐的纸片边缘刺破了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思绪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一秒都不能。
攥着那一把屈辱的碎片,她几乎是踉跄着站起身,看也没看书房的方向,转身快步走向通往花园的侧门。身后,张伯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餐厅角落,正拿着吸尘器,准备清理这片“垃圾”。他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眼睛扫过顾薇薇仓惶的背影,又极其迅速地瞥了一眼书房虚掩的门缝,随即低下头,开始了无声的清扫。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初夏上午微醺的风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别墅里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香水残留。阳光有些刺眼,顾薇薇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巨大的花园被打理得一丝不苟,名贵的玫瑰、芍药竞相绽放,空气里浮动着甜腻的香气,却丝毫无法温暖她如坠冰窟的心。
她需要空气,需要空间,需要逃离那个充满亡魂和荒诞秘密的牢笼。
她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漫无目的地沿着鹅卵石小径走着。掌心紧攥着的那把碎片,像一团滚烫的炭火,灼烧着她的皮肤,也灼烧着她混乱的神经。书房门缝里看到的那一角照片,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在她眼前闪现,与昨夜陈宇抱着音乐盒痛哭的画面交织、撕扯。
为什么?她的照片会出现在那里?压在苏小糖的音乐盒下?陈宇知道那是她吗?还是仅仅因为那一点可悲的“相似”?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苏小糖模仿的难道不仅仅是才艺和喜好?
她走到一丛开得正盛的粉白色龙沙宝石月季旁,停下了脚步。娇嫩的花瓣层层叠叠,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光,美得不真实。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想要触碰那柔软的花瓣,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慰藉。
就在这时
“呜”
一阵突兀的、比之前更猛烈的穿堂风,不知从哪个方向骤然旋起!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猛地灌入花园!
顾薇薇被风吹得微微眯起眼,裙摆被掀起。她下意识地抬头,循着风声望去。
目光所及,是花园一侧高大的白色廊架。廊架上爬满了茂密的紫藤,紫色的花穗瀑布般垂下,随风摇曳。而在廊架顶部靠近边缘的位置,一个装饰用的、约莫半人高的赭色仿古陶罐,正稳稳地摆放在那里。陶罐本身很重,里面似乎还填满了泥土,种植着几株耐旱的垂吊植物。
那阵突如其来的妖风,卷动着紫藤的枝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也猛烈地摇晃着廊架顶部的藤蔓和那个沉重的陶罐!
顾薇薇的心,毫无预兆地猛地一紧!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陶罐!
就在她抬头的刹那,她似乎瞥见陶罐底部与廊架木质平台接触的边缘,一小块新鲜的、颜色明显浅于周围陈年积灰的刮蹭痕迹!像是不久前被什么东西刻意撬动过?!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木质不堪重负的呻吟,清晰地从头顶传来!
那个沉重的陶罐,在剧烈的摇晃中,底部猛地一滑!它脱离了固定的位置,带着里面泥土和植物的重量,骤然倾斜!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在瞬间加速到极致!
顾薇薇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刹那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小心!”一声变了调的惊呼不知从哪个角落响起,或许来自远处修剪灌木的园丁,或许只是她脑海中的幻听。
来不及思考!顾薇薇的身体在大脑发出指令前已经做出了反应!她猛地向旁边扑倒!目标是月季丛旁相对松软的草地!
“呼!!”
巨大的阴影带着死亡的呼啸,撕裂空气,以雷霆万钧之势,擦着她的后脑勺和肩膀边缘,狠狠砸落!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耳边轰然炸开!泥土、碎石、陶罐的碎片如同爆炸的弹片,四散迸溅!
顾薇薇重重地摔倒在草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左肩胛骨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是被飞溅的锋利陶片狠狠擦过!温热的液体瞬间濡湿了肩头的衣料。但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后脑勺!一阵沉闷的、令人作呕的钝痛猛地传来!虽然避开了致命的正中砸击,但下坠的陶罐边缘或者飞溅的硬物,还是狠狠地磕碰到了她的后脑!
剧痛!天旋地转!
然而,就在这剧痛和眩晕袭来的瞬间,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洪流,毫无预兆地、蛮横地冲破了顾薇薇意识深处某道尘封已久的闸门!
“吱嘎!!!!!”
一声尖锐到极致、几乎要刺穿耳膜的金属摩擦扭曲的巨响!不是来自现实,而是来自她记忆的最深处!像两辆高速行驶的列车迎头相撞发出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死亡之音!
眼前不再是阳光明媚的花园,不再是飞溅的泥土和碎片。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和翻滚的黑暗交替吞噬!剧烈的颠簸和失重感将她紧紧攫住!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抛起,又重重砸落!
冰冷!刺骨的冰冷!带着浓重咸腥气味的液体,从四面八方,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疯狂地涌入她的口鼻、耳朵!窒息!肺部像要爆炸般的灼痛!咸涩的海水灌满喉咙,带来强烈的呕吐**,却被更汹涌的水流堵死!
“咕噜咕噜” 意识在冰冷和窒息中急速下沉,坠向无边的黑暗深渊。
就在这灭顶的绝望中,在翻滚的、浑浊的、带着汽油味的海水里,一只手臂!一只不属于她的、带着惊人力量和温度的手臂,猛地从上方探了下来!在一片混乱和刺目的水光折射中,她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模糊的、急速靠近的背影!
那是一个少年的背影!轮廓在动荡的水波中扭曲、模糊,却带着一种与冰冷海水截然相反的、令人心悸的温暖和坚定!他穿着深色的衣服(校服?运动服?),肩膀似乎并不算特别宽阔,甚至显得有些单薄,但向下探来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他的手臂在水中奋力划动,目标明确地伸向她下沉的位置!越来越近!近到顾薇薇在窒息的痛苦和濒死的恐惧中,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他指尖划开水流带来的微弱波动!
“抓住!”一个模糊的、被水流扭曲得变了调的少年嗓音,带着极度的焦急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穿透冰冷的海水,微弱地钻进她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意识里!
就在那只温暖的手即将触碰到她指尖的前一瞬
“砰!!!”
后脑勺再次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这一次,感觉无比真实!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头,狠狠砸在了她的头骨上!
“呃!” 顾薇薇闷哼一声,眼前骤然一黑!所有的幻象刺耳的刹车、翻滚的黑暗、冰冷的海水、窒息的痛苦、那个带着致命温暖靠近的少年背影如同被重锤击碎的镜面,瞬间崩裂、消散!
刺目的阳光重新灼烧着她的视网膜。鼻腔里充斥着泥土的腥气和青草被碾碎后的汁液味道。肩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后脑勺的钝痛一阵阵袭来,让她恶心想吐。
她瘫倒在狼藉的草地上,身下是散落的陶罐碎片、湿冷的泥土和被压扁的花草。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一条搁浅濒死的鱼。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混乱!巨大的混乱占据了她的脑海!刚才那几秒钟内涌入的、如同地狱般的碎片画面,是如此真实,如此恐怖,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绝望!还有那个少年!那个在冰冷海水中向她伸出手的、模糊却温暖的背影!
他是谁?!那是什么地方?!那场可怕的事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为什么她一点完整的记忆都没有?!
巨大的困惑和残留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夫人!夫人您怎么样?!”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惶的呼喊由远及近。是张伯!他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刻板,带着一种罕见的、真实的惊慌。
顾薇薇艰难地转动剧痛的头颅,模糊的视线看到张伯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出现在上方,写满了惊恐。然而,她的目光却越过了张伯,落在了那片狼藉的陶罐坠落处。
几个园丁也闻声跑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想扶她起来。
“别碰我!”顾薇薇猛地嘶声喊道,声音沙哑破碎,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抗拒。她挣扎着自己撑起身体,动作牵扯到肩头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廊架下方那片狼藉上。巨大的陶罐已经四分五裂,泥土散落一地,那几株垂吊植物也奄奄一息。而张伯,正以一种近乎慌乱的速度,指挥着两个吓傻的园丁:“快!快把这里清理干净!碎片都扫走!一点不留!当心扎到夫人!”他的动作又快又急,甚至有些粗暴地用脚将几块较大的陶片踢到角落,催促着园丁赶紧拿工具来清扫。
那样子不像是在清理意外现场,倒像是在急切地销毁着什么证据。
顾薇薇捂着剧痛的后脑,指尖能清晰地摸到一个迅速肿起的鼓包,火辣辣地疼。她看着张伯反常的慌乱,看着园丁们手忙脚乱地清扫碎片和泥土,目光最终落在了廊架顶部那个空荡荡的位置。那个带着新鲜刮痕的陶罐底部那阵突兀而猛烈的妖风
还有脑海中,那个在冰冷海水里,带着绝望的温暖向她伸出手的、模糊的少年背影
一个冰冷刺骨的疑问,如同毒蛇般,死死缠住了她几乎要窒息的心脏:
刚才那场差点要了她命的“意外”真的只是意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