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汤泼洒的刺目污渍早已被昂贵的地毯吞噬,不留一丝痕迹。如同那晚顾薇薇眼中短暂燃烧的决绝火焰,在阿强更加密不透风的监视下,被强行压回了温顺麻木的灰烬之下。
张伯转述的、关于“麻!醉!剂!”的要求,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应,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骤然升级。阿强如同跗骨之蛆,监视的距离缩短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顾薇薇去花园透气,他就在三步之内;她在阳光书房看书,他就立在门口,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甚至连她去洗手间的时间,都被门外那沉默的脚步声精确地掐算着。别墅里的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陈宇飞往慕尼黑的日子在倒数。三天。七十二小时。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顾薇薇清晰地感受到时间正从指缝中飞速流逝,带着她腹中那个微小生命悄然生长的节奏,也带着她逃离的最后希望。夏然的渠道被彻底斩断,那部粉色平板如同消失的幽灵,那支显示着两道红杠的验孕棒被她用层层纸巾包裹,深埋在卧室盆栽冰冷潮湿的泥土深处,像一个被埋葬的秘密。
希望,似乎被彻底掐灭。困兽犹斗,也要有挣扎的空间。而她,连呼吸都被严密监控。
身体的反应却越来越难以掩饰。清晨的干呕变得频繁而剧烈,即使她死死咬住嘴唇,压抑到喉咙出血,也无法完全掩盖那痛苦的痉挛。对气味的敏感近乎病态,厨房飘来的任何一丝油烟味都能让她脸色煞白,冷汗涔涔。极度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让她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也昏昏欲睡,强打精神扮演温顺的花瓶,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心力。
阿强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测器,将她每一次细微的异常都精准捕捉。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强忍不适时微微颤抖的指尖,看着她眼底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和惊惶。那眼神里不再仅仅是监视,更添了一丝审视和冰冷的评估,仿佛在确认一件物品的“损耗”程度。
“夫人最近气色很差。”一次晚餐时,张伯小心翼翼地布着菜,看着顾薇薇几乎没动过的汤匙,低声陈述事实。
阿强站在阴影里,没有说话,但那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顾薇薇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可能是天热,没什么胃口。”
“还是请李医生来看看吧?”张伯试探着问,目光扫过阿强。
阿强终于开口,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先生吩咐过,夫人的身体,他会亲自安排。慕尼黑有顶级的医疗资源。”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夫人只需安心休养,不要劳神。”
安心休养?顾薇薇的心沉入谷底。这无异于宣判,在陈宇回来之前,她连就医确认的可能都被彻底剥夺!身体的变化如同体内埋藏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暴露她最致命的秘密!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找到一条新的、能突破这铜墙铁壁的线!哪怕只是一根细若游丝的线头!
夏然被堵死,陈宇的势力无法撼动。她的目光,只能投向更渺茫的远方那些散落在时光尘埃里的、可能还记得“顾薇薇”这个名字的人。老邻居?旧同学?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都可能成为拼图的一角!但如何联系?如何传递信息?在阿强几乎贴身的监视下,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绝望之中,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心头滋生。利用环境,利用监控的盲点,利用阿强对她的“评估”。
机会出现在一个闷热得令人烦躁的午后。乌云低垂,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预示着又一场暴雨的来临。顾薇薇被允许在阿强的“陪同”下,在花园靠近锦鲤池的紫藤花架下小坐“透气”。锦鲤池位于花园相对僻静的角落,靠近后围墙,池边怪石嶙峋,几丛茂密的鸢尾和菖蒲生长得有些肆意,遮挡了部分视线。
顾薇薇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小袋鱼食,心不在焉地撒向池中。色彩斑斓的锦鲤立刻聚拢过来,在水面翻腾,搅起细碎的水花和涟漪。阿强站在几步之外,背靠着一根粗壮的花架廊柱,目光看似落在远处的玫瑰花圃,实则眼角的余光如同无形的蛛网,牢牢锁定着顾薇薇的每一个动作。
顾薇薇的指尖在鱼食袋里无意识地捻动。她低着头,目光落在水面下那些争食的锦鲤身上,仿佛看得入了神。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跳得如同擂鼓。她的左手,借着身体和石桌的遮挡,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探入了宽大的亚麻裙摆口袋深处。指尖触碰到一个用厨房防水锡纸紧紧包裹好的小纸团那是她昨晚,在浴室水流声的掩护下,用烧过的火柴梗头(伪装成眉笔)写在撕下的便签纸上的求救信息!字迹极小,内容隐晦:
老同学薇薇,多年未见,听闻你知悉城西李伯(退休交警)近况?我父旧疾(偏头痛)复发,遍寻名医未果,急!盼回音!(任何方式送至:夏然花店,重谢!)
她不敢写车祸,不敢写失忆,只能用“父亲旧疾(偏头痛)”这样模糊的指向和“李伯(退休交警)”这个关键信息!她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某个可能看到这纸条的、认识“顾薇薇”的故人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顾薇薇的手心全是冷汗。阿强如同蛰伏的猎豹,纹丝不动。她需要一个干扰!一个能吸引阿强注意力的瞬间!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阵低沉而持续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花园的死寂!是隔壁那栋一直空置的豪宅方向!似乎有大型工程车辆在作业!
阿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锐利地转向隔壁围墙的方向,身体也微微侧倾,似乎在分辨声音的来源和性质。
就是现在!
顾薇薇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借着侧身调整坐姿、将更多鱼食撒向池中远处的动作掩护,攥着锡纸小球的左手如同弹射般,借着甩出鱼食的力道,极其隐蔽地、精准地将那个锡纸小球,投入了锦鲤池边缘,一块半没入水中的嶙峋怪石背后!那里水草丛生,池水浑浊,锡纸小球入水只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瞬间被锦鲤争食水花淹没的“噗通”声!
完成!
顾薇薇猛地收回手,指尖冰凉颤抖,几乎握不住剩下的鱼食。她强迫自己继续撒食的动作,目光却死死盯着那块怪石的方向。浑浊的水下,锡纸小球沉没的地方,只泛起几个微小的气泡,随即恢复了平静。
成功了?她不敢确定。巨大的紧张和虚脱感让她几乎瘫软。
阿强的目光已经从隔壁方向收回,重新落回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刚才似乎感觉到顾薇薇的动作幅度稍大,但锦鲤争食本就激烈,一切似乎并无异常。他向前走了两步,目光锐利地扫过锦鲤池水面,扫过顾薇薇苍白而平静(强装)的侧脸。
“夫人似乎很喜欢喂鱼?”阿强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顾薇薇的心猛地一紧!强作镇定地撒出最后一点鱼食,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嗯,看着它们自在。”她站起身,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扶住石桌,“有点乏了,想回去躺会儿。”
阿强没再说什么,侧身让开道路,目光却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跟随。
回到卧室,顾薇薇如同虚脱般倒在床上。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薄薄的衣衫。她成功了?那个锡纸小球会被发现吗?会被水流冲走吗?会有人看到吗?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之烛,却成了支撑她在这绝望深渊中唯一的光亮。
然而,她的“不安分”似乎还是触动了警报。傍晚,张伯带来了陈宇的“关怀”。
“夫人,先生来电,十分关切您的身体。”张伯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板的恭敬,眼神却有些复杂,“他说慕尼黑气候宜人,医疗顶尖,让您务必放宽心,好好休养,不要为任何琐事烦扰。为了确保您静养的效果,在先生回来前,请您暂时在玻璃花房安住。那里空气好,阳光足,也更清净。”他顿了顿,补充道,“您的日常所需,我会按时送进去。”
玻璃花房?
顾薇薇的心瞬间沉入冰窟!那是一个由钢架和玻璃构成的、美轮美奂的透明囚笼!三面落地玻璃,一面连接主楼,唯一的出口就是通往主楼的那扇门!一旦被锁在里面,外面的人可以对她一览无余,而她,插翅难逃!陈宇这是要将她最后的行动空间也彻底剥夺!将她像一件易碎的标本般,锁进完全透明的展示柜里!
没有反抗的余地。在阿强沉默的注视下,顾薇薇只带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被“请”进了玻璃花房。门在她身后被轻轻带上,紧接着是清晰的落锁声“咔哒”。她被困在了这个弥漫着浓郁花香和植物蒸腾水汽的透明牢笼里。花房内设施齐全,甚至有一张铺着柔软亚麻床单的贵妃榻,但这一切,都只是更精致的枷锁。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玻璃前,望着外面渐渐被暮色笼罩的花园。锦鲤池在远处,像一块幽暗的镜子。她的心,也一点点沉入那冰冷的池底。
希望还在吗?
三天的时间,在花房透明墙壁的注视下,流逝得格外缓慢而煎熬。顾薇薇如同困兽,大部分时间躺在贵妃榻上假寐,强迫自己进食,忍受着日益明显的妊娠反应。阿强的身影不时出现在花房外,隔着玻璃,目光如同冰冷的射线。张伯按时送来清淡的餐食和换洗衣物,表情一如既往的刻板,眼神偶尔掠过她苍白憔悴的脸时,会流露出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
第二天下午,暴雨如期而至。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击着花房的玻璃穹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水幕流淌,模糊了外面的世界。顾薇薇蜷在榻上,听着雨声,心头一片死寂。锦鲤池那个锡纸团,大概早已被雨水冲刷得无影无踪了吧?
傍晚,雨势稍歇。阿强撑着黑伞,陪同张伯进来送晚餐。张伯放下食盒,像往常一样,准备默默离开。阿强却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后的寂静花房里格外清晰:
“张伯,昨天下午暴雨前,园艺公司的人来清理锦鲤池过滤系统。”他一边说,一边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赫然是一小团被水泡得稀烂、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锡纸!锡纸表面粘连着水草和淤泥,里面包裹的纸条更是糊成一团暗黄色的纸浆,只能勉强看到几个洇开的墨点,完全无法辨认字迹。
阿强将证物袋举到顾薇薇眼前,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冰冷的审视:“这是在池底发现的。夫人,对此有何解释?”
顾薇薇的心脏骤然停跳!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看着那团恶心的、代表着失败和暴露的烂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忍着呕吐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张伯也愣住了,看着那团锡纸,又看看顾薇薇,眉头紧紧皱起。
阿强紧盯着顾薇薇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一字一句地追问:“这锡纸团,夫人眼熟吗?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纸条?[头痛]?[老中医]?夫人想找哪位老中医?还是想传递什么别的信息?”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在顾薇薇心上!她完了!彻底完了!最后的挣扎,成了自投罗网的证据!陈宇回来会怎么对她?她腹中的孩子巨大的绝望和冰冷的恐惧让她浑身发冷,几乎站立不稳。
“我”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剧烈的颤抖,“我不知道可能是喂鱼时不小心掉下去的包装”这解释苍白得连她自己都不信。
阿强冷笑一声,显然并不接受。他收起证物袋,语气冰冷:“此事我会详细报告先生。夫人还是安心[静养]吧。”他刻意加重了“静养”二字,眼神里的警告如同实质。
张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默默地收拾好食盒,跟着阿强离开了花房。门再次被锁上。
花房里只剩下顾薇薇一人。她颓然跌坐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希望破灭,证据确凿,她像一只被钉死在标本板上的蝴蝶,等待最后的审判。
夜色深沉。暴雨过后的花园一片狼藉,空气湿冷。顾薇薇蜷缩在花房角落的贵妃榻上,身心俱疲,在绝望和寒冷中昏昏沉沉地睡去,睡得极不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奇异的、极其清淡却异常醒神的草药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鼻息。那香气带着阳光晒过后的干燥暖意,还有一丝微苦的甘冽,莫名地抚慰着她紧绷的神经。
她猛地惊醒!
黑暗中,她下意识地摸向枕边触手并非柔软的枕套,而是一个用粗糙的牛皮纸折叠成的小小三角包!纸包不大,却散发着那股奇异的安神草药香气!
她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睡意瞬间全无!她颤抖着,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那个纸包。里面是几片晒干的、形状奇特的褐色叶片和几粒深棕色的果实,散发着浓郁的草药气息。
而就在这包草药的叶片之间,夹杂着一张小小的、边缘磨损的、泛着岁月黄渍的硬纸片!
顾薇薇颤抖着手,将那硬纸片抽了出来。借着花房外庭院灯微弱的光线,她看清了上面的字迹那是一家私人诊所的名片!印刷已经有些模糊褪色,诊所名字也带着古早的气息:
仁心诊所
主治:跌打损伤、疑难杂症
地址:滨海路17号(望海崖下)
电话:XXXXXXXX
滨海路17号!望海崖下!
这个地方顾薇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的指尖死死捏紧了那张泛黄的名片!冰冷的战栗感瞬间传遍全身!
这正是当年那场改变了她一生的车祸发生的地点!那片吞噬了她记忆的冰冷悬崖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