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那场惊魂带来的余悸,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顾薇薇的神经。那滴从苏小糖笔记里渗出的、粘稠如血的暗紫色墨水,那练习稿上尚未干透的签名,还有照片背面冰冷的“复刻计划”每一个细节都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带来一阵阵冰冷的战栗。苏小糖不是模仿,是处心积虑的窃取和取代!而陈宇的书房,那个藏着所有肮脏秘密的巢穴,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沉沉地压在她心头。
然而,比这阴影更沉重、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身体内部悄然发生的变化。距离上次生理期,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五天。
起初,她将这归咎于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肩胛的伤势。但随之而来的,是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像潮水般一**袭来,即使整日枯坐也驱散不了。嗅觉变得异常敏感,厨房飘来的油烟味、花园里浓烈的玫瑰香氛、甚至张伯身上淡淡的樟脑丸气息,都让她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清晨醒来时,那熟悉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掏空的干呕感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难以掩饰。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在她心头疯狂滋长,如同最黑暗的噩梦。不不可能怎么会是现在?在这个地狱里?在她刚刚窥见一丝逃离的微光时?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确切的答案。这关乎她的生死,更关乎可能存在的另一个生命的去留。
但在这座被严密监控的牢笼里,获取一支小小的验孕棒,其难度不亚于再次潜入陈宇的书房。她的每一笔开销都被记录,每一次外出都被阿强寸步不离地“保护”,网络被彻底切断。她像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蛾,任何微小的挣扎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唯一的希望,只剩下夏然。
传递消息的途径早已断绝。那部粉色平板在书房惊魂后,被阿强以“系统升级维护”为名收走,再未归还。顾薇薇感觉自己彻底被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成了真正的孤岛。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身体的异样感却在日益加重。清晨对着洗手池干呕时,镜子里映出的脸苍白如纸,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惊惶和疲惫。她看着镜中人左眼尾那颗小小的泪痣苏小糖处心积虑复刻的目标一股冰冷的荒谬感和深切的悲凉几乎要将她淹没。
转机,出现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午后。张伯刻板地通知她,顾家派人送来了那个“星星铁皮箱”。
箱子不大,方方正正,暗绿色的铁皮锈迹斑斑,边角磨损得厉害,贴满了早已褪色发白的星星和月亮贴纸。它被随意地放在门厅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像一件被遗忘的垃圾,与这奢华的别墅格格不入。赵金花甚至没有露面,只派了个眼生的、穿着廉价工装的中年男人送来,拿了张收条就走了,全程没看顾薇薇一眼。
顾薇薇看着那个箱子,心头五味杂陈。这就是她花了十万“保管费”、尊严被撕碎才换来的东西?里面真的装着她的过去吗?还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阿强如同影子般站在不远处,目光冷漠地审视着那个箱子,也审视着她。顾薇薇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弯下腰,试图抱起那个箱子。入手比想象中沉很多。她肩胛的伤口被牵扯,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闷哼一声,箱子脱手,“哐当”一声砸回地面!铁皮撞击大理石的声音在空旷的门厅里格外刺耳。
“夫人,我来。”张伯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快步上前,动作利落地抱起那个沉重的铁皮箱,避开了顾薇薇伸出的手。“放您房间?”
顾薇薇点了点头,看着张伯抱着箱子稳健地走上楼梯的背影,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刚才箱子脱手砸地的瞬间,她似乎看到箱子底部的铁皮缝隙里,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是错觉吗?
箱子被放在了她卧室靠窗的地毯上。阿强如同门神般守在卧室门口,目光穿透敞开的门,锁定在她和箱子身上。顾薇薇蹲下身,指尖拂过冰凉的、带着铁锈味的箱盖。锁扣早已锈死。她找来一把小水果刀,小心翼翼地撬动着。
“咔吧”一声轻响,锁扣弹开。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灰尘、旧纸张和淡淡樟脑丸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塞得满满当当。最上面是几件叠得整整齐齐、但颜色早已发暗的旧衣服,散发着岁月的气息。下面压着几本硬壳笔记本,封面是卡通图案,边角卷起。还有几个毛绒玩具,绒毛都结成了团。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褪色的发卡、断了链子的项链、几枚造型幼稚的徽章都是少女时代的印记,陌生又遥远。
没有日记。没有照片。没有任何能直接指向她失忆原因或那个温柔少年的线索。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顾薇薇。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涩,手指有些麻木地翻动着。指尖触碰到箱子最底层一个硬硬的、用牛皮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她将它抽了出来。很沉。剥开已经发脆的牛皮纸,露出一个深蓝色的、硬塑料外壳的旧式CD随身听!是十几年前的款式,表面布满划痕,边角磨损得厉害。旁边还散落着几盘用马克笔写着歌名的CD碟片。
顾薇薇的心沉到了谷底。就这些?她用十万块和仅存的尊严换来的,就是这些毫无意义的少女遗物?赵金花在耍她?还是东西已经被他们拿走了?
极度的疲惫和失望让她几乎支撑不住。她颓然地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床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冰凉的CD随身听外壳。指尖触碰到侧面的一个凹槽是电池仓。她下意识地用指甲抠开仓盖。
空的。
但就在电池仓的塑料凹槽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用透明小密封袋仔细包裹好的东西!
那东西细长、扁平,白色的塑料外壳上印着清晰的蓝色十字标志和一行小小的英文Early Pregnancy Test!
验孕棒!
顾薇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流回脚底!她猛地攥紧了那个小小的密封袋,指尖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密封袋外面,还用透明胶带粘着一张裁剪得小小的纸条,上面是夏然那熟悉的、带着一点飞扬跳脱的笔迹,只有潦草无比的两个字:
快!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感激、酸楚和更强烈恐慌的热流猛地冲上顾薇薇的眼眶!夏然!她竟然她竟然用这种方式!把东西藏在了这个旧随身听的电池仓里!她一定是猜到了!猜到了自己的困境和身体的变化!
“夫人?”门口传来阿强冰冷而带着一丝探究的声音。显然是她刚才过于剧烈的反应引起了他的注意。
顾薇薇猛地回神!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情绪!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将那小小的密封袋连同纸条死死攥进手心,然后迅速合上CD随身听的电池仓盖!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她将随身听连同那些散落的CD胡乱塞回铁皮箱,砰地一声合上箱盖!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她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那副惯有的、带着疲惫和苍白的温顺表情,甚至还挤出一丝虚弱的苦笑:“没事,张伯。就是翻到些旧东西,有点灰尘过敏。”她适时地掩鼻,轻轻咳嗽了两声。
阿强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和那个合拢的铁皮箱上来回扫视了几秒,似乎想找出破绽。顾薇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攥着的密封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要叫出声。
最终,阿强没有说什么,只是那眼神里的审视更深了一层。他退后一步,重新融入门框的阴影里,但顾薇薇知道,无形的锁链收得更紧了。
等待变得无比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身体的反应(疲惫、反胃)似乎在拿到那个小小的密封袋后变本加厉,无声地催促着她去验证那个可怕的猜想。她需要一个绝对私密、不会被任何人打扰或窥视的时刻。唯一的机会,只有深夜。
窗外,夜色如墨。暴雨早已停歇,只留下湿漉漉的冰冷空气。别墅陷入死寂,只有走廊尽头壁灯发出昏黄微弱的光。阿强换班后守在楼下玄关,张伯早已休息。确认门外再无任何声息,顾薇薇才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与主卧相连的豪华浴室。
厚重的磨砂玻璃门被她反锁,又用一条毛巾死死塞住门缝底部的缝隙。她打开水龙头,让冰冷的水流哗哗地冲击着洁白的陶瓷面盆,制造出持续的噪音屏障。做完这一切,她才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滑坐在地,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颤抖着,她摊开紧攥的手心。那个小小的密封袋已经被她的汗水浸得微潮。她撕开封口,取出了那支白色的、如同命运判决书般的验孕棒。包装上的说明文字在她模糊的视线里晃动。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完成了那个简单的操作。
等待的五分钟,是生命中最漫长、最黑暗的五分钟。她蜷缩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水流的哗哗声像是命运的倒计时。她闭上眼,不敢去看。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陈宇冰冷暴戾的脸,苏小糖疯狂描摹签名的笔迹,赵金花撕碎支票时轻蔑的笑,照片里十七岁自己明媚的笑容还有,那个可能在她腹中悄然孕育的、无辜的生命
时间到了。
顾薇薇猛地睁开眼,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目光死死地投向手中那支小小的验孕棒。
白色的显示窗口里
一道清晰的、深红色的横杠,如同斩断命运的铡刀,稳稳地出现在C区(质控区)。
而在T区(检测区)
另一道同样深红色的横杠,正由浅入深,无比清晰地、如同用鲜血描绘般,缓缓地浮现出来!
两道杠!
阳性!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顾薇薇的脑海里炸开!所有的猜测、所有的侥幸、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冰冷地证实!她怀孕了!在这个地狱般的牢笼里!在她刚刚窥见苏小糖那令人作呕的模仿真相时!怀上了那个将她视为替身、冷酷囚禁她的男人的孩子!
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极地的寒流,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将她每一寸骨头都冻得咯咯作响!
孩子无辜的孩子
他/她将出生在这样一个扭曲、冰冷、充满谎言和仇恨的地方吗?像她一样,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成为陈宇怀念苏小糖的又一个工具?或者成为苏小糖下一个要“复刻”和“取代”的目标?
不!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疯狂地嘶吼!绝不允许!
就在这时,浴室门被轻轻叩响了!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夫人?您还好吗?”是张伯带着睡意的、略显沙哑的声音,隔着门板和哗哗的水声传来,“您在里面很久了。”
顾薇薇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她瞬间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惊醒!手忙脚乱地将那支显示着刺眼两道红杠的验孕棒塞进睡袍宽大的袖袋深处!同时迅速关掉水龙头!
哗哗的水声戛然而止!浴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她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我没事,张伯。”她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带着剧烈呕吐后的嘶哑和虚弱,“就是有点反胃,吐了这就好。”她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站起身,双腿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拧开门锁,拉开一条缝隙。门外站着穿着睡衣的张伯,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盅,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身后不远处,阿强如同沉默的雕像,站在楼梯口的阴影里,目光锐利地穿透门缝,落在顾薇薇苍白如纸、额发被冷汗浸湿的脸上。
“夫人脸色很差,”张伯将手中的白瓷盅递过来,里面是温热的、散发着淡淡药草清香的鸡汤,“喝点热的吧,压一压。您最近太劳神了。”
顾薇薇的目光落在那个白瓷盅上。温热的触感透过瓷壁传递到指尖,带着一丝人间烟火气的暖意。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笨拙的关心,在这冰冷的地狱里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珍贵。连日来的惊恐、疲惫、绝望和此刻确认怀孕带来的巨大冲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行筑起的心防!
她的指尖猛地一颤!
“哐当!”
白瓷盅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光洁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滚烫的鸡汤四溅开来,金黄色的油花和细碎的鸡肉、药材,在深色的地毯上洇开一大片刺眼而狼藉的污迹!浓烈的香气混合着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张伯惊呼一声,下意识后退一步。楼梯口的阿强眼神骤然锐利如刀,瞬间锁定在顾薇薇身上!
顾薇薇却仿佛被定格了。她怔怔地看着脚下那片不断蔓延的、油腻而混乱的污迹。那扭曲的形状,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困在中央。滚烫的汤汁溅在她的赤足上,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那万分之一。
绝望的冰冷,母性本能被激发的柔软,对未来的巨大恐慌,以及对逃离前所未有的迫切无数种情绪在她胸中疯狂冲撞、撕扯!几乎要将她撕裂!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和一片死寂的注视中,顾薇薇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额角的冷汗未干。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被绝望和麻木覆盖的眼睛此刻却如同被冰水淬炼过的寒星,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孤注一掷的火焰!所有的脆弱、彷徨、恐惧,都在那碗鸡汤打翻的瞬间,被一种更强大的、名为“母亲”的力量狠狠碾碎!
她的目光越过惊慌的张伯,越过如同猎犬般蓄势待发的阿强,穿透厚重的墙壁,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她的指尖,隔着睡袍薄薄的衣料,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按在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冰冷得可怕的平静,清晰地回荡在弥漫着鸡汤气味的死寂空间里:
“张伯,替我谢谢炖汤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阴影里的阿强,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向某个更遥远的存在。
“另外,告诉陈先生”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
“三天后他飞慕尼黑的航班,我要你弄到足够剂量的医用麻!醉!剂!”
“要无色无味,能放倒大型犬至少六小时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