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吃过饭,梁意目送秦颂上了出租车,自己调转脚步往公交站牌的方向走去。
她不想回到大伯家,也不想去俱乐部,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上次陪着沈降去棋院时的场景,突然就想再去看看。
这次她孤身一人,同门卫室的师傅聊了许久才往里走。
太阳落山,天色渐晚,棋院里的工作人员都陆陆续续下了班。
一楼的回廊更显幽静,是个发呆的好去处。
梁意来到曾经常坐的位置,手指拂过被擦拭干净的棋盘,心中感慨一片。
“梁意?”
“真的是你。”
忽然有人用惊讶的语气喊出她的名字,将她拉回现实。
梁意抬头看去,也颇为意外。
“严靖?”
围甲联赛开赛也有段日子了,作为一扬的领队,这些天梁意也在一场场庆市主场的比赛中跟大部分队伍的人混了个脸熟。不管俱乐部是不是常驻庆市,有比赛的时候,领队经理常常在等候区一待就是一整天,就连梁意这种慢热性子偶尔也会加入大家的话题,消磨时间。
严靖九段是房地产商队的主将,实力强劲,为人处世八面玲珑,在围棋职业圈算是一个时代的领军人物了,实力非同一般。
男人不客气的在对面落座,臂弯搭着的外套也被他放在一边。
“我还在想是谁这么勤奋,周末也不休息。”
梁意笑笑:“我只是恰好路过,就....进来看看。”
“你倒是心宽。”严靖直白道:“虽然一扬签了阿降,可目前的处境也不算好吧。”
梁意的笑容敛去,坐直了身体:“多谢关心,一扬确实不复从前,但是哪怕还有一丝机会,我相信他们都会全力以赴应战的。”
话说的不卑不亢,但梁意心里却有些乱。
看来圈子里的人早就得到了确切消息,沈降签约一扬已不再是秘密了。
严靖沉默片刻,忽的笑了。
“你还真是干劲十足啊。”
“他们还在努力,我这个领队肯定不能说些丧气话,多影响士气啊。”
“..........”男人溢满了浅笑的眸子渐渐被严肃取代,他轻叹一口气,开口道:“梁意,听说今年围甲结束后不论成绩如何,梁总都要出手俱乐部。你先别急着否认,毕竟是这个圈子的事儿,很难不走漏风声。我多少有些人脉,得到消息也正常。”
梁意没有说话,又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出售俱乐部不是小事儿,真的挂牌出去也要经过漫长的等待和复杂的程序。梁国裕是个商人,自然知道联赛前根本来不及。所以一扬表面不动声色参加围甲联赛,实则新老板已经就位了,就差结束后走个手续,签个字,尘埃落定,再无转圜。
但是梁意已经不在乎了。
梁旭和段策都处于积累经验的上升阶段,就是俱乐部转手他人,签不到合适选手的情况下,他们的首发位置也不会被动摇。
而沈降.....
不久前,梁意就拿到了那份合同的归属权。
作为交换,她也签下了放弃指定遗产的意向书。
严靖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梁意,我其实一直都想找机会跟你谈谈。既然一扬不久后要转手给他人,不再是你们梁家的。能不能考虑在那之前放过阿降,还他自由。”
梁意背脊一凉,猛然抬头看向严靖。
“什么意思?”
“阿降签去一扬,外界都传言是为了跟梁旭段策青梅竹马的兄弟情谊。那都是媒体美化的说辞,为了吸引关注。但你我心里都清楚,他之所以做这样的选择,都是因为你。梁总好手段,利用你签下阿降提升俱乐部价值,然后转手卖出高价后潇洒抽身。”
听到这番话,梁意的心中又是松口气又是闷得慌。
她庆幸是自己太过敏感,以为严靖连她和伯父的交易都探听出来了。
但也烦闷他把沈降签约的用意说的直白暧昧,与事实有差别,把伯父的算计和利用也摆上台面。
“梁总城府深,好算计,就是阿降还不知道他所为之努力的队伍根本就没了未来。”
“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劝劝他吧。”
“我相信只要他想,多的是队伍愿意为他付违约金解约。”
梁意却说:“我怎么劝他,他根本就不会听我的话。”
她为自己的自私付出了代价,也醒悟过来,试图阻止沈降。可这人根本就不听劝,她越是劝阻,他好像越是执着于签约一扬,倒成了激将法。
那日下山她匆匆离开,两人也没再见过面。
梁意没有勇气去找他。
害怕跟他又闹个不欢而散。
但是严靖却不这么想。
他盯着梁意,语气也稍显缓和了些,甚至染上了一丝起哄的意味:“阿降性格乖张,过于自我。他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除了围棋,还有你。”
“他表现的这么明显,你难道感觉不出来吗?”
梁意秀眉微蹙。
严靖笑了:“当年他入选国青队去参加世界青少年围棋比赛前的那段时间可是每天都跑去二楼找你下指导棋。因为这个,还总是被康老训,说他赛前态度不端正。但是他却傲气的用对局来证明自己的状态。”
“虽然不想承认,但那段时间确实是他状态最好的时候。”
“好到我这个前辈跟他对局使出浑身解数连官子都坚持不到。”
说到这里,那时的场景便尽数浮现在眼前。
因为是赛前,入选国青队的几个选手被集中在棋院进行训练,保持出征前的状态。年轻选手各有各的性格,集中训练可以说是修罗场般的景象。而沈降就是为首的刺头,以至于后来棋院不得不出面请来了康老坐镇,才算是让集训得以继续。
康川九段是沈降的师父,也是中国首位世界冠军,更是创下中国名人战十一连霸的记录,不夸张的说,已经是围棋界天花板级别的存在。
因为康老的到来,棋院三楼从修罗场变成了自习室,不管是趁机提升棋力的陪练还是入选国青队的选手全都摆出一副三好学生的样子,想要趁机得到康老的指导。严靖也不例外。
唯独沈降,似乎更加随性了。
他总是在众人七嘴八舌争论着复盘时打着哈欠找各种理由翘课。
偏偏康老是个护犊子的,表面上对沈降又训又骂,不痛不痒,可本质呢,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胡来。
也就沈降自己了,其他人可没这么大胆子。就连已经七段八段的前辈在康老面前都毕恭毕敬,生怕被抓来臭骂一顿。
某次严靖瞅准时机想要单独请教康老几个疑惑,跟随他出了门口却发现康老踱步来到二楼,一边喝着杯子里的茶水一边远远的望着最里面的位置。严靖也跟着看了过去,发现借口头疼出来透透气的沈降这会正坐在一个女孩对面,那架势,哪里有半点头疼的样子。
端着茶杯的康老看了一会,突然笑着收回了视线转过身。
严靖来不及走,跟康老撞了个正着。
当时的他会错了意,以为康老抓到偷懒的沈降一定会生气,所以还主动请缨:“康老,要不要我把他喊出来?”
康老摇摇头,迈开步子往楼上走:“这小子难得像个人。”
那天后严靖也留了个心眼。
每次沈降在大家复盘或者研究对局时找借口溜出来,他也会悄悄到二楼看上一眼。
渐渐的他就明白康老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了。
围棋天才褪去那层光环,也就只是沈降而已。
“梁意,沈降在你面前从来都不是沈降九段。”
“他就只是他。”
严靖来得突然,又走得慌张。
不过是接了个电话的功夫他就起身道别,但还是没忘记提醒梁意。
“我说的话请你好好思考一下,你劝的话,阿降会考虑的。”
梁意呆愣愣的望着棋盘,许久才收回视线,认命般的扯了扯嘴角。
哪里还需要思考,沈降一直都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