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玉堂 第58章 窦儿巷

月影遍地，星光暗淡，马车慢悠悠行驶在街道上。

淡墨打个哈气，拢紧身上的披风，回府的时间越来越晚，他没忍住睡过一觉，此时还未完全清醒。

将马拴好，到后厨寻摸一口吃的，盛一碗粥给公子端过去。

晚间的时候公子滴水未进，能看出他有些不舒服，总是怕他身体熬不住。

烛光微弱的透过窗子。

公子还在想案子，他如何劝说都劝不住。

淡墨推开门，将热粥放到桌上：“公子，趁热吃吧。”

卫湃抬头，端起碗喝一口，目光还流连在卷宗上。

忽而视线顿住：“这些日子汤药可有跟上？”

淡墨困顿极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仔细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

公子是在问应姑娘？

“应该是跟上了吧。”他也整日跟着在外奔波，哪里知道府上的情况？难不成叫他大半夜的去问、去打听？

“你明日留下，禇思陪我出去，你去客房看看可有缺少的，再到后厨叮嘱几句。”

得，公子还真是对应姑娘上心。

烈火浓烟直冲而上，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刺鼻味道，巷中大乱，人们四处逃窜，哭喊声连成一片，一团团浓烈黑烟直冲上天。

禇思和淡墨推门而入，护着卫湃快速穿戴好站到院中，朝着后巷冒出浓烟的方位看去。

“公子，不是府上失火，是窦儿巷。”

浓烟弥漫，呛得淡墨咳嗽几声。

“火势尚不知如何，先将府中人全部带出去，到安全的地方等候。”

卫相与卫老将军在拥护中带着府上人出府。

应玉堂带着长剑蹲在房檐上朝远处眺望，眼底透着不安：“你们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先出去避一避，我去看看情况。”

失火的方向似乎是邹婶子的那条巷子，卫湃有淡墨和禇思护着应当出不了事。事态紧急，应玉堂纵身跳下房檐，掩住口鼻，朝着起火方向而去。

淡墨觉得应玉堂说的对：“公子，要不咱们先出去吧。”

卫湃将书房中案件卷宗全部带上，在几条巷外与祖父、父亲汇合。

“怎么没看到应姑娘？她没和你们一同出来吗？方才走时她先叫我们到外面避一避，说是要去找你。”

“确实见到了，后来，她朝着后巷过去了。”

“她去那里做什么！”卫老将军惊斥。

林婶子在一众家眷中，闻言犹豫一瞬站上前一步：“应姑娘或许是去找邹氏了，她就住在后巷。”

管家贴耳提醒，卫老将军恍然想起说的是何人。

卫湃带上淡墨和禇思：“祖父，父亲，我去后巷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

卫父蹙眉：“你去了能帮什么忙，火舌无眼，你还是等火被扑灭再去吧。”

卫老将军冷嘲道：“湃之比你心思细，想要去就去吧，做什么拦着他，他又不傻。”

卫父被嘲讽一番，眉心皱得更紧了。

卫湃心里有数，此事发生在卫府后，他如何都要去了解起火缘由，这场火会不会与杨家的一样，是有人故意为之。

“祖父、父亲放心，我去了解一下火情，待明日圣上问时也能回答一二。”

卫父面色缓和下来，他说得也不无道理，此事明日圣上必会问起。

“那便去吧。”

越靠近后巷，越能感受到灼热气息扑面而来，烈火冲天将小巷中房屋瓦舍烧得片瓦不剩。

卫湃止不住的咳，禇思将帕子在水缸中沾湿递过去：“公子，将口鼻捂住。”

淡墨捂着唇，目光在火焰中和纷杂奔逃救火的人群中搜寻：“公子，没看到应姑娘。”

灰烬铺天盖地飘散在空中，卫湃挥开眼前的灰烬，顾不上落在身上狐裘上的：“那位邹氏住在何处？”

淡墨这就不清楚了，看向禇思，他亦摇摇头：“似乎就在府上后门的位置。”他也是听说的。

府尹与府丞带着卫兵赶来，看见卫湃心下稳定几分。

府尹擦擦跑出来的额上汗，捂着心口粗喘半晌，心跳平缓过来：“卫大人……府上可有受牵连？”

卫湃回道：“并无。”

“那你可清楚失火缘由？起火是因何？”

见卫湃再次摇头，喉咙干渴，目露一丝慌乱。

“还是先救火，其他过后再商谈吧。”府丞提醒道。

有卫兵帮忙救火，火势很快控制住，只剩几处角落燃着微弱的火苗，那些照亮一方天地的火光消失了，留下刺鼻的枯焦味和余热。

顺着小巷朝卫府后门走去，见到满面脏污，裘衣也被烧成破布的应玉堂，卫湃快步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臂迫使她转过头。

确认是她。

眼底是红的，目光透着迷茫，长发也被火舌灼烧去掉一寸，好在并未看到外伤。

“你……怎么了？”卫湃放轻声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她如此受打击，失魂落魄。

应玉堂站在原地，一想起火中那一幕，心底就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难受得令她窒息，握紧拳，努力找回神志。

“……火灾起因在卫府后门巷子中的邹婶子家……她的柴房里堆满了炭火和木柴，够烧一整个冬季……一两是我送去陪她的狗，听见门口有动静一直叫，邹婶子出来查看的时候发现一伙人卫府后门想要放火，被她发现后……将她打晕，再醒来时，火已经将她包围住……我来不及救她，赶来的时候火太大了，进不去屋子，一整根房梁横在她身上，只能听见她说的这些话。”

“不知道对你们查案有没有用，就算没用也没办法了。”应玉堂耗尽全身力气将话说完。

卫湃有些说不出话来，喉结慢慢地滚动一下，盯着她的眼睛，哑声道：“我会查明这件事，还所有无辜丧命的百姓一个公道。”

他闭了闭眼，终是没忍住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完全不敢去向，她是如何一个人去面对那种无能为力的境况的，又是怎么看着火势渐停熬过来的。

府尹和府丞离着不远，将二人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互相对视一眼扭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淡墨和禇思站在身侧提醒道：“公子，要不先带应姑娘去安顿下来？看她的样子有些不对劲。”何况大庭广众之下，还是火灾事发地，这样抱在一处被有心人看到，多有诟病。

卫湃将她身上的裘衣解下，将自己的批到她身上，戴上兜帽，将她隐匿起来，不想她此刻的样子被不相干的人围观。

“我们走吧。”

应玉堂动了动僵直的身子，手心感受到被剑鞘咯得发痛，盯着他的手，慢慢抬起眼，对上他关切的目光。

战场上刀剑无情，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也许前一日还在一起喝酒吃肉，第二日就成为冰冷的尸体，她早已将生死看开，本不会再为了相处过短短数日的邹婶子和一条老狗伤心难过，可她就是控制不住灼烧心火的怒意，破土而出的暴躁。

卫家众人全部安置在城中酒楼，卫湃与卫父和府尹、府丞坐在酒楼中面面相觑。

“火情暂时控制下来，伤亡的百姓也在安抚厚葬中，派人去打听起火缘由，暂时未查出些什么，待明日百姓们都安定下来，再去细查。”府尹将事情安排妥当，经过一夜惊劳，众人亦是身心俱疲，却无人有困意。

应玉堂独坐在窗前，夜色朦胧，月光透着一丝清冷孤寂，寒气缕缕吹荡进来，面颊冰凉，耳边还能听见火灾中百姓们的惊喊呼叫，眼中血丝弥漫上来，喷出的气息是灼热的，手握成拳，转头看向长剑的目光决绝冰冷。

卫湃在门口站了许久，听见屋内窗扇发出的声音，察觉到不对时推门进去，只来得及看见她残留的背影。

“淡墨、禇思。”卫湃心中不安，忙叫来二人：“你们跟过去看看。”

敞开的窗子被风吹得呼扇着乱晃，淡墨朝着窗外看去：“应姑娘是去何处了？”

卫湃面色凝重，多日来劳神，已经疲倦至极，多重压力下，各处都泛着不适，蹙眉捂着胃部，唇色渐白。

“公子，是哪里不舒服吗？”禇思关切着看过去。

“无碍，你们快去追她。”

屋内长剑也没了，她定然是知道些什么，心中不忿，独自去了。

厚重的雪花扑面而来，应玉堂奔袭在浓重夜色下，面颊上的风雪被体温融化成水珠沾染在睫毛上，一滴滴又垂落下来。

快了。

就快了。

那个庄严肃穆的宫殿燃着明亮烛光，门口与外殿皆有侍卫值守，房檐上还有藏在暗处的，时刻注视着殿内情况。

应玉堂蹲在远处一颗粗壮大树枝干上，树枝被雪覆盖，她一动不动的盯着殿内看去，妄图找到一个契机，躲开值守的护卫们悄悄进去。

此刻心中炙热的怒火已经燃烧殆尽，与夜间的那场火一样，只剩余烬。

她就是想要问问，这场火牵连到的无辜百姓，那些失去家、失去亲人的悲痛，难道就是因为那些阴谋阳谋？

淡墨与禇思落后一步，看着树上的人不敢大声呼叫，只能等待她下一步动作，或是等她发现他们。

应玉堂实则已然看见二人，也明白定是卫湃叫他们来的，垂眸撇去一眼，手指关节冻得发红，头脸上的雪冰冰凉凉，使人清醒几分。

继续待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淡墨和禇思找来，她就不能再有下一步动作。

手中长剑紧握，最后再看一眼殿内，决然转身离开。

一路上迎着风雪，淡墨和禇思落后她一步，被风霜冻得全身发冷，鼻尖也是红的。

应玉堂独自行走在前，回到酒楼的时候无视那些张望过来的目光。

卫湃与几人坐在大堂中，她仍是目不斜视经过。

淡墨驻足，没再跟上楼去：“公子，她是去了宫中赵后的殿外，蹲在一颗树上看了很久。”

卫湃垂眸，猜的果然没错，她确实是去了宫中。

她为何如此笃定是赵后所为？

难道是邹氏先前与她说过些什么？

卫湃不会在此时她心情尚且不明确的时候去问她，抬手捏着眉心，今夜注定无法休息。

“那些失去家人与屋舍的百姓不知如何了，带些吃食和热汤去看看。”站起身与淡墨和禇思交代着。

府尹此时已顾不得疲惫，各处消息使他焦头烂额：“卫大人说的对，还不快去帮忙！”

府丞被呵斥几句，立马站起身，脚下匆匆朝外走去。

大雪下到天明时，厚厚的一层白雪将所有脏污掩盖住，那些坍塌损坏、烧得只剩灰烬的屋舍颤颤巍巍立在原地，只剩一个框架勉强看出原先轮廓。

卫湃脚上的靴子已经被雪浸湿，一层深色痕迹十分明显，衣袍下摆也是脏污的。

府尹和府丞手上捧着热汤站在搭起来的简易棚中，粗硬的干粮入口只能一点点咽下。

百姓们面无表情或是哭干了眼泪，每人能领一碗热汤和一个干粮。

卫家人全部出来帮忙搭建屋舍，照顾老弱，那些失去家人的优先安抚在一处，失去屋舍的将焦木清理出来，再重新找出能用的。

一整条后巷数十户人家惨遭牵连，卫府只是被熏黑了，卫老将军看不下去，也猜到事出有因，叫卫湃敞开府门，请失去庇护的百姓们在府中住下，何时屋舍重建好了再搬出去。

卫湃与府尹、府丞一同入宫面圣，他们是距离灾情最近的人，也是第一时间赶到的，却说不上来事发缘由，圣上大怒，摔碎一盏茶盏，碎瓷片绷起划破卫湃侧颊。

一条细小的划痕并不起眼，也无人注意到，他亦只是轻轻合上眼睫。

站在殿内两个时辰，直到晌午才从宫内出来，淡墨和禇思赶忙上前：“公子，圣上可有怪罪？”

卫湃挪着步子，腿上已经站麻了，摇摇头：“先回府。”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淡墨凑近几分：“公子，你这脸上是怎么弄的？”

卫湃抬起手背蹭了蹭：“不碍事。”

应玉堂在屋中一直不出去，林婶子去叫了几回，后来见她实在不应，只能将饭菜端进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