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中秋节后,京城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秋雨寒凉,衬得叶淇竹也是身心乏力,提不起精神。这几日她围绕叶家查遍了,仍一无所获。她想着从先把家里的家丁调查清楚,再做打算。
这日京城终于放晴了,碧蓝的万里高空单挂了一轮红日,阳光明媚,秋高气爽,日头正是安适的时候。
叶淇竹懒洋洋地躺在院中的藤椅上,闭上眼眸思索未来的计划,芊芷从院子外急匆匆地跑进来,看见闲散舒适的她,催促道:“小姐,老爷要带我们去空山寺了,咱们赶紧梳妆打扮起来吧。”
“好端端的,为何忽然要去空山寺?”叶淇竹从藤椅上站起来,跟着芊芷一同走进卧房。
“老爷听闻这空山寺很灵,所愿皆能如人心意,早早就想去了,这几日秋雨连绵,好不容易放晴了,自然就得赶紧去!现在人可多了!”
芊芷打开柜子拿出来一套藕荷色绣衫罗裙,问她:“这套衣裙如何?”
叶淇竹点点头,心里盘算着什么。
叶富锦带着叶淇竹和叶温瑜来到了空山寺,此时已接近晌午了,但空山寺仍香火缭绕,善男信女们比肩迭踵,把寺院围得水泄不通。
空山寺坐落在京城外的赫山间,原是一座鲜为人知的寺庙,一直以来都很少有人去,近些月传闻寺中神灵能听到信徒心声,助其达成心愿,这才有如今的香火旺盛。
叶淇竹好不容易才挤进正殿中,抬眸望去供着的是释迦摩尼佛的佛像,她本是从不信鬼神之说,如今瞧见这样的光景,还是怀着“来都来了,不如拜一拜”的心情,找到一块蒲团跪下,面对着佛像,虔诚地在心里祈祷:“愿佛祖保佑信女能早日找到陷害叶家的凶手,为我叶家洗去冤屈!”然后庄重真诚地行跪礼。
从殿内出来,空山寺的住持正站在院内同人谈话。
叶淇竹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转过头却远远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一辆马车前等待。
只见那马车宽大富丽,停在山路旁边,霍承朗着一身墨绿色华服,笔直地站在马车旁,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把玩着手里的玉佩,目光投向远处竹林,神情若有所思。
他也来这里求佛?
叶淇竹这样想着失了神,不小心撞到了迎面而来的一个妇人,赶紧赔不是:“不好意思,您没事吧?”
那妇人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长着一张温婉慈爱的面孔,虽着一身素衣,但那衣服面料看着却十分名贵,手上戴着一个翡翠镯子,发髻上配着镶玉金簪,应当是富贵人家。
她发丝灰白,气色看着也不大好,由身旁的婢女扶着,似乎身体不太硬朗,但神情舒然,朝叶淇竹露出和蔼的微笑:“无妨,姑娘。”
妇人没再说什么,向着住持站立的方向匆匆走去,那住持看见妇人后立即恭敬庄重地向她行礼,妇人也向他回了礼,住持便领着妇人走向偏殿。
叶淇竹见叶富锦和叶温瑜还没出来,有些无聊,于是撇下芊芷自己单独走出院落。
从院子走出来,能看见一条石板铺就的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向山林深处,因为刚下过雨,山间一派清新,秋风时而吹拂树叶扫落。
叶淇竹沿着这条曲径慢慢走,抬眼间发现这小径越往里走越是幽静隐蔽,颇有几分“曲径通幽处”的意味。走到尽头竟有一凉亭,亭中有一石桌,桌旁有一庞眉皓发的老人,穿着一套破破烂烂的衣裳,神色忧虑地盯着石桌上的棋盘。
见叶淇竹过来,老人一脸惊喜,高兴地扬了扬手,张罗着她过来:“小丫头,过来,帮老朽破一破这棋局。”
叶淇竹有些诧异,踌躇着走到石桌旁,扫了一眼棋局,皱着眉头道:“此局已是死局,再无可能救活 ”
老人哼了一声,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嘲讽地笑道:“解不开?那是棋艺不行!”
“你这老头怎么说话的?我棋艺不行,那你棋艺就高了?你在这儿半天不也未能解出?”叶淇竹恼了,瞪着眼反问他。
老人笑得更猖狂,摸了一把胡子,眼珠子转了转,才同她商量:“这样吧小丫头,你若把此局解出,我便可解你心中疑惑,如何?”
叶淇竹心头一紧,看着他满腹狐疑,皱着眉头问:“真的?你当真能解我心头疑惑?”
“自然!”
老人笑得自信,叶淇竹也将信将疑,认认真真地盯着黑白棋子相互环绕的棋局,面色严肃地沉思。
叶淇竹虽不懂生意场的弯弯绕绕,亦不善珠算之术,但若论下棋,她还是颇有天赋的。
不过思考了片刻,叶淇竹就从一局死棋中找出路来,她抬手捻起一颗白子,将其放入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瞬间化死为活,白方转败为胜。
老头很是得意,指着这棋连连夸赞:“不错!这可谓妙手啊!”
“我帮了你,你该解我的疑惑了吧。”叶淇竹看着老头,神情得意,根本不信这老头能解惑的鬼话。
然而老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幽幽道:“你所求之事,因果皆在庙堂之上。若要破局求生,不若向上走,入仕拜女官!”
“做女官?老头,你莫不是拿我寻开心吧?”叶淇竹挑眉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语气轻蔑,很显然她是不相信他的。
老头像被点了笑穴,朗声大笑了好久,才摸摸胡须,神秘兮兮地看着她:“你信与不信都由你。只是小丫头,老朽知晓你与常人不同,你不妨仔细想想为何会不同。”
言罢,老人扶着石桌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边肆意开怀大笑,边向着山林深处走去,自说自话:“虽然天机不可泄露,但老朽还是要送你一句预言——得叶氏女官可救天下!”
叶淇竹愣在原地,只觉得这老头奇怪得很。
他说她与常人不同,是指她重生之事?又让她去做官,说“得叶氏女官可救天下”?
她刚想去追上去问他,转身发现那老人早已不见,明明山林就在眼前,他人没走几步却骤然消失了。
叶淇竹环顾四周,这里幽静阴暗,独她一个人。她猛然感到一丝寒意,忙快步沿着来路返回。
回到寺院,瞧见叶温瑜和芊芷在一个香炉旁等待,叶淇竹径直向她们走去。
“去哪儿了?怎么心事重重的?”叶温瑜看见叶淇竹失神地走过来,脸色苍白,心事很重的样子。
叶淇竹摇了摇头,没敢把刚才事说出来,轻声应道:“没事的阿姐,随处逛了逛!”
叶温瑜没追问,拉着她的手:“走吧,爹在马车上等着我们回家呢!”
三个人向着寺院门走去,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老人的声音:“施主,请留步!”
叶淇竹回身,原是寺中住持追了过来,站定在她门口,缓缓行了礼,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道:“施主,前路凶险,望万分谨慎!”
叶淇竹被他这没来由的一句话弄懵了,心里不明所以,面上却不改颜色,微微勾一勾唇角,礼貌点头:“一定,多谢住持了。”
她欠了下身,又转身同叶温瑜离开了,却不知住持在她走远后,望其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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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今日忽然想去空山寺,还指明只要霍承朗陪同,皇帝担心她身体受风寒,也无可奈何,想着有霍承朗陪着应当不会有事。
过去几载,太后每隔几月都要去一趟空山寺,有时带着皇后,有时自己一人来。与寻常人不同,太后早就知晓这空山寺中有一位慧休大师,通达天下万事万物,而她每次来目的都是找他求卫国国运,寻求安邦治国之法。
然而,这慧休大师行踪诡秘,极少露面,太后经常来都难有机会见,所幸今日空山寺的住持早早派人传信于她,说慧休大师终于又露面了,太后这才急急带着霍承朗拜见。
太后下了马车,直奔住持而去,住持知她是太后,也知道她来此的目的,恭恭敬敬地请她去了偏殿。
“太后还请在此稍作等待,慧休师兄这就来了。”住持派了个小和尚去后山请了慧休大师。
太后微微颔首,手紧张地捏紧手中的帕子,饶是她贵为太后,面对慧休这般人物向他求教,也很是严肃紧张,更何况,此次她来求问的事情关乎卫国生死。
等了片刻,一个华发苍颜、衣着破烂的老人走了进来,这便是慧休大师,一个异乎寻常的僧人。
他神采奕奕,面上还带着笑意,看上去心情不错,看到太后脸色却沉了沉,哀叹一声:“这世间之事,还真如此妙啊!”
“大师,您可算愿意露面了。”太后迎了上去,紧紧跟随着他走。
慧休端坐在一把黑胡桃木禅椅上,拢了拢脏兮兮的衣袖:“不知太后今日来所为何事?”
太后站定在他面前,柔声谦卑回答:“大师,您也知晓当今皇帝,我的亲儿子,他毫无治国理政之能,单信摄政王,导致如今卫国内外动荡不安,朝堂官员间结党营私、欺上瞒下,奸佞横行,若再放任如此,恐怕卫国危矣!”
慧休哼了哼,脸色更加冷淡了:“那与老朽有何干系呢?”
太后焦急地走近了些,恳求道:“大师,您是通晓天下万事的在世佛,求求您,救救卫国吧,救救这黎民百姓吧!我给您跪下!”
她说着猛地跪了下去,语气卑微诚恳,眼眶蓄着泪,言语间皆是对卫国江山百姓的关切之情,看不出是一位早已退居深宫的病弱太后。
这样的场景,任谁看了不感叹怜悯。
慧休方才脸色缓和,他并非对太后有成见,而是对着高坐庙堂的天子和摄政王有成见。他叹了口气,终是无奈地开口:“罢了罢了!太后娘娘,老朽只能送你一句预言,须得你自己慢慢体会,莫要再纠缠老朽了。若你皇室不把握机会,可莫要怪人了!”
慧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得叶氏女官可救天下。”
太后从寺院出来,霍承朗急急迎了上去,搀扶住她:“皇叔母,如何了?”
太后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一步一台阶地上了马车,霍承朗紧随其后,她才轻轻低语:“慧休大师给了一句预言——得叶氏女官可救天下!”
“这是何意?”霍承朗取来一件大氅盖在太后腿上。
太后若有所思,猜想道:“应当是让我们在明年春闱中寻一位姓叶的女子做女官吧!”
霍承朗点了点,心领神会:“皇叔母放心,这件事就交给子明来办吧!”
太后心满意足地点头,眼神慈爱,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满心欣慰道:“子明啊,这种事交给你,叔母才安心多了!你也知道子翼他……”
太后心中比谁都明白,自己的儿子是个不顶用的草包皇帝,毫无治国理政的才能,还偏信奸臣,搅得朝堂内外不安。而自己这个侄子,却是一个心思深沉、能把江山百姓放在心上的人。
“今日晚些时候进宫陪叔母用晚膳吧。”
太后已经发起邀请,霍承朗也不好推脱,应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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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空山寺回来,叶淇竹心里头反复琢磨、揣摩那个老人话中的深意。
对于叶淇竹而言,做女官其实也并无不妥。
如今她的确没有其他办法可行了,而关于军械一事,她料想能够私藏军械的人,必定和朝臣有关联。她势单力薄,即便能找到霍承朗结盟,也未必能让叶家之案不再发生,若入朝为官,定能以正当理由深入调查。
卫国开国以来就设立女官之位,同男子一样需要参加参加科举考试,通过乡试、会试、殿试才能入朝为官。与之不同的是,女子家产和良田若为所居县城的前五,则可跳过乡试,直接参加第二年的会试。
即便如此,也很少有人愿意让自家女儿参加女子科举。因此,朝廷女官少之又少。
以叶家的家业和地位,叶淇竹参加明年的春闱还来得及。
那老人说的话,逐渐打动了叶淇竹的心。
“芊芷,我决定了!”
叶淇竹突然坐得端正,郑重其事地宣布:“我要做官!我要参加科举!”
芊芷眼睛都瞪圆了:“小姐,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