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鼎十年,顺庆路,广平府,邓江县码头。
端午节过后,这天气就越发的炎热起来。客船的舱室里,一个肤色白皙,脸上带着几分病容,头梳双鬟髻、身穿豆绿色右衽短衫及葱白色褶裥裙的女孩伏靠在窗前。女孩刘海下有一双灵动的杏眼,此刻正静静地看着流动的湖水,在船只行驶带来的徐徐凉风中,陷入了思绪里。
上一世她叫白玉媞,小名玉儿,刚过24岁生日。爸妈在6岁那年离婚,妈妈接手后将她丢给了乡下的外婆,外婆对她很好,外公早逝后靠着卖皮蛋将几个孩子拉拔长大,她来之后外婆又捡起了这门手艺。每到当场日,外婆会坐上客车去镇上叫卖,下午再坐着客车回来,一天只有两班车,若是错过就要走上两个多小时踏着夜色到家。若这天放假她就会跟着去,卖来的钱外婆会割些肉,或是买些零嘴给她。其实,外婆本不用这么辛苦的,父母每个月转来的钱足够支付她上学和家里的生活花销,舅舅和姨妈也劝过,年纪大了不要做那么多活,外婆总是说闲不住。
乡下的日子简单又快乐,就这样她慢慢长大,外婆渐渐苍老。15岁这年,外婆去世,从此她没了依靠。妈妈将她接回了城里,离婚之后父母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小孩,对此,她没有什么感觉。她对父母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双方吵得面红耳赤或是打得鼻青脸肿的印象上,这些年来唯一的联系就是银行的转账,彼此之间没感情也正常。她在全封闭式学校上完初中高中,每年节假日学校放假才会回妈妈家,这样寄人篱下的日子在上大学后结束。
爸爸在她18岁生日后就不再打钱,向妈妈要钱让她觉得和在乞讨一样,于是,她开始利用所有的业余时间做兼职,来赚取学费和生活费。一次偶然,她在收拾东西时找到了外婆留给她的银行卡,密码是她的生日。看着银行卡里的存款数额,自外婆去世后再没有哭过的她大哭了一场,原来她不是多余的人,她的存在有人在乎,这世上还是有人爱她的。
也是直到这时,她才明白外婆那些年来坚持要卖皮蛋的良苦用心。她默默在心里发誓,以后不管怎样都要活着,带着外婆的那份爱好好活着。
靠着外婆的积蓄和兼职所得的钱,她完成了学业,毕业后找了大半年的工作依然无果后,她去了以前兼职过的糖水店上班,工资还可以,除去房租和吃喝拉撒还能存点钱,反正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挺满足的。本以为日子会这样波澜不惊的过下去,没想到有天下了很大的雨,下班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然后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
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舱室的床铺上,脑袋昏昏沉沉的,喉咙干哑灼痛,一直干呕想吐,身上还有几处烧伤。在船上漂了快两个月,期间原主大哥抓了几次药熬来吃下,烧伤处搽了近一个月的药膏才痊愈。前些天换乘了一次船,这几日脑子总算清醒了些,对原主、原主家人与这个时代有了些认识。
现在是乾元朝,不属于中国历史中的任何一个朝代,白玉媞的历史学得不好,工作之后更是将学来的都还给了老师,不知道这个乾元朝与历史上的元朝有没有关系。
原主名叫安灵玉,下个月才满十岁,住在湖广行省岳州路巴陵县的泽水村。安家人口简单,祖父母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幼子早夭,两个女儿皆已出嫁,原主还有个大她四岁的哥哥安其越。安家条件不错,在村里算是过得比较好的人家,有六十多亩田地和几间颇为气派的青砖瓦房。但祖父不事生产,上了几年学堂就自诩是秀才老爷,整日里访友游玩,祖母端着秀才娘子的派头,更不会下田劳作,做这种自降身份的事情,于是家里没人种地,就靠着佃租过日子。
爹爹安承泽十七岁那年生了场大病,为治病家里花去大半的积蓄,最后还从人牙子手里,买来八字相合的白秋梨冲喜,在阿娘的精心照料下总算康复。为了供爹爹考科举和家里花销,这些年下来,安家陆陆续续变卖了四十多亩田地,祖父母是指望不上的,为了缓解家里的窘境,平日里爹爹会抄写书,阿娘也会做些绣品来贴补家用。
大哥自幼就聪慧懂事,为了给家里节约钱财,他不去学堂念书,由爹爹亲自启蒙和传授学识。但更多时候都是大哥自学,把不懂的记下,在爹爹书院放假回家时再去询问。祖父母因着嫌弃阿娘身份,除了对大哥有些好脸色外,对安灵玉很是轻视。但爹爹对安灵玉非常宠爱,得空便会教她念书写字,每次回家会给她带些新奇的吃食和玩意儿,遇到节日还会带上阿娘,一家四口去县城游玩。
去年二月爹爹考中进士,虽然名次有些靠后,家里人依旧兴奋不已。毕竟自华鼎元年新皇行科举诏,张贴榜文昭告天下:华鼎二年重开科举,天下儒生尽可报名以来,本朝也就举行了三次科举。这样算来原主的爹爹可是乾元朝开国后的第三批进士,这含金量不可谓不高,也难怪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来家里道贺,还专门腾了间屋子堆放贺礼。眼看着原主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可她怎么就取代了原主?还和大哥坐了这许久的船?现在又是要去哪里?
“啊!”白玉媞捂着疼痛欲裂的脑袋,忍不住低呼出声,每次她想弄明白原主生前发生了什么就会这样。
“玉儿,头又疼了吗?风凉,你才刚好些,不要坐在窗边”。随着一道语带关切的话音落下,一个头戴唐巾、身着茶褐色交领右衽布袍、腰束组带的清隽少年推门走进室内,来人正是原主的大哥安其越。他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在桌上,从中端出一碗淡黄色的粟米粥,一小碟腌竹笋,和一个盐鸭蛋,虽然菜式简单,白玉媞却吃得很开心。要知道从醒来后她已经吃了近两个月的粥,除了粥就没有其他的,因为声带受了伤。为了将来能拥有黄鹂般清脆的嗓音,她能忍,好歹从昨天开始,中午和晚上都能吃上脆嫩的酸竹笋和咸香的鸭蛋了。
“大哥,你吃了么?”白玉媞夹了一筷子竹笋放进嘴里,看着剥蛋壳的安其越问道。安其越头也没抬,直到蛋壳剥完将鸭蛋放进装竹笋的碟子里,把手揩拭干净后,才悠悠然道:“玉儿,食不语,寝不言。还有,以后不要问这种蠢问题。”
白玉媞将碗里剩下的粥一口咽下,颇有些无语。又是这副说教的语气,明明还是个少年,说话做事却很老成,分明是关心妹妹,话却不肯好好说,怪不得原主不敢亲近这个大哥。站起身,白玉媞将鸭蛋掰成两半,将大的那半塞进安其越的手里后转身出了舱室。她知道,安其越必定又吃的素馒头、蒸饼之类的便宜饭食,他们带的银钱应该快花光了。
安其越垂眸看向手里的盐鸭蛋,微微有些出神,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叫人看不真切。半晌,挺直的鼻梁下,淡粉色的嘴唇勾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这笑容转瞬即逝。
白玉媞去船尾的厕所解决了内急,说是厕所其实就是个笼子。上面有罩笼,下面是两块可供脚踩的木板,笼子大小足够一个成年人在里面回旋,笼子里的船舱壁上固定有木头扳手,供人方便时抓扶。白玉媞也就是脑袋不再晕眩时才来船尾方便,之前都是在室内的马桶里解决,安其越每天会提出去清洗,虽然不好意思,但为了不在方便时掉进河里,也只得这样了。净了手,回舱室的路上,船只开始慢慢滑动起来。除了特殊情况,客船每天会停靠在岸边三次,供船上之人上岸用餐、采买或是洗衣做饭。
推开房门,就看见安其越坐在桌前看着手里的一叠纸张,神情冷峻。一旁的木床上放着两床捆扎好的棉被,和一个小包袱,这是他们所有的行李了。“大哥,我们要下船了吗?前面是哪里?我们来这干嘛?”白玉媞用原主平日里的语气问道。
原主是个比较活泼爱撒娇的女孩,虽然自原主记事起,安其越只在说教时理会她,平时安灵玉都是跟在阿娘身边,或与村里的同龄女孩玩耍。但好歹两人天天都有见面,就算之前看诊的医师有说过,头部受伤会失去些记忆,白玉媞还是决定谨慎点。毕竟失去记忆不等于性情大变,这个大哥可是很敏锐的。
“邓江县码头。去阿婆家。”安其越简短回答了她的问题,依旧紧盯着手里的那叠纸,神色与以往不同。白玉媞走过去瞥了眼,依稀见到上面写有户籍的字眼,下一刻,安其越突然将纸撕碎扔进桌上装水的杯子里,随后起身大步走至窗边,将之倒进了窗外的湖水中。
白玉媞诧异的看着安其越挺得笔直的瘦削背影,微微有些茫然。
良久,静寂昏暗的室内,响起安其越冷峭的声音:“记住,此后这世上不再有安其越和安灵玉!”
安其越转过身,神情已恢复如常,声音温柔地唤她:“取娘之姓,大哥取名白云岐,小妹,往后唤你白玉媞,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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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