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解散哨声准时吹响。
奈尧没有晚间军训活动,闲暇时间都归学生们自主安排。
刚开学,社团各个化身“传销组织”,忙着笼络新鲜血液,纷纷效仿过海的八仙,在操场卯足劲各显神通。
吴声高中那会儿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主,到了大学更是再上一层楼。
饭没吃完就开始怂恿顾迟曜跟他一起去凑热闹。
“走吧顾哥,社团有好多种类的,总有你感兴趣的。”
“我一会儿还有事。”顾迟曜换好衣服,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撕掉膏药。
有了之前几次的经验,他直觉自己今晚不会好过,连饭都没敢多吃。
“你去找乌龟跟你一起,我今晚请假了,不在宿舍。”
尹归大骂:“老子叫尹归!”
“差不多差不多——”吴声敷衍完他,又笑容猥琐,“悠着点儿啊顾哥,别真年纪轻轻就把身体搞垮了,啥时候有空了带我见见嫂子。”
“嗯嗯。”顾迟曜尝试扯了几下嘴角,最后实在笑不出来,只好高深莫测地一摆手,拿上外套出门。
晚上八点多,外面天色昏暗,路灯明亮。
男生宿舍楼都比较偏,到大门口得骑单车。顾迟曜暗灭手机屏幕刚到宿舍楼门口,抬起头就看见崔景和正站在下面。
因为军训解散的缘故,他们都没穿军训服。
崔景和只套了件很简单的衬衣,他个子虽然高挑,但少年人独有的青涩骨骼感还没褪干净,上衣和那条休闲长裤穿在他身上都显得松松垮垮的。
俩人隔着几节台阶相望,片刻后,崔景和收起手机,对着他很懒散地撩起眼帘:
“是要我上去请你吗?”
声音很轻,却隐隐透出一点不耐意味。顾迟曜明显听出来了,立马三步并两步跑下去。
崔景和应该是刚洗过澡,发尾还是湿的,幽幽散发着冷冽清香。
这个点出去找单车有点困难,但是离大门口还挺远,抄近路得穿过小树林。
听说这块地是后来才买的,里面树木种类很杂,而且因为时间短还没来得及拨款修路,几条小土道全是行人踩出来的。
很窄,两个人走已经显得拥挤,顾迟曜放缓脚步往后错开一点,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叫他。
“顾迟曜?”
两人齐齐回头望向声源处,几秒后,崔景和不明显地眼神渐暗。
叫顾迟曜的人是下午给他送药的女生,他俩加上微信后留的有备注,顾迟曜记性不差:
“晚月?”他叫的亲切,“来散步?”
“对。”桑晚月本来还想跟他多说几句,但注意到旁边还有人,只好挑些有用又不显突兀的话,“今天谢谢你的晚餐,下次我请你吧。”
“客气了,应该是我谢谢你。”顾迟曜点头,没答应也没拒绝,“先走了,早点休息。”
“拜拜,明天见。”桑晚月招招手。
双方背道而驰,没走两步,前方崔景和突然停了下来,顾迟曜没注意他的动作,径直撞上他后背,鼻尖一闷。
“干什……”
话甫一出口就被压抑进了喉间,湿气带着冷香攻池略地。顾迟曜瞪大双眼,满腹错愕刚冒出一点头就被刺痛感夺权篡位。
后背抵在粗壮的梧桐树身,崔景和一条腿顶开他膝盖,把他脖子当磨牙棒,又咬又吸。
呼吸丧失规律,心跳紊乱。顾迟曜手臂抵住崔景和肩膀,试图商量:“等一……”
“下”字还没说完,崔景和抓住他两只手按上头顶。微凉柔嫩触感落上嘴唇,顾迟曜身体立刻脱力般陡然一颤,腰腿开始发软。
即使这已经不是两人第一次接吻,但是面对崔景和这种宛如要将人生吞活剥似的亲法,一直到现在顾迟曜也还是难以招架。
胸腔内空气逐渐变得稀薄,呼吸开始不畅。顾迟曜呜呜乱叫,扭动身子本能地想要逃离。
他这不可控制的无意识行为落在崔景和眼中全被曲解成了反抗,无名火烧上心头,崔景和右手探过去按他后腰,不让他乱动。
下一刻,舌尖传出尖锐刺痛。
顾迟曜疼得泪意翻涌,又推不开躲不掉,只能忍着一直到嘴里有铁锈味蔓延,崔景和才终于给了他喘口气的机会。
也就几秒,面前人再次压着他吻上来,这次崔景和咬的比刚才还要狠,顾迟曜舌根疼的发麻,控制不住往下瘫软,又被崔景和卡着腿、箍住腰捞起来,被迫站好承受。
跟不上节奏,在大脑几乎要缺氧的前一刻崔景和总算大发慈悲地放开了他。
喘息声混杂着不明显哭腔,顾迟曜拼命汲取空气,口腔内还残留着腥味,腿一软就要栽倒,崔景和胳膊穿过他腋下扶了一把。
“这就站不住了?”他扬眉嗤笑,“你说,要是那些女生看见你这副样子,还会对你嘘寒问暖吗?”
顾迟曜垂着头不作答,生硬岔开话题:“不是要去余笙?”
“你很着急?”崔景和曲起食指,指骨从他眼角蹭过,沾上一点微凉液体。
是眼泪。
对于他的触碰,顾迟曜身体最先做出反应往旁侧躲。崔景和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顾迟曜回神,理智后来居上,控制着身体在原地站好。
确认眼角没有泪花后,崔景和收回了动作。
铃声在万籁俱寂中显得格外突兀,他没刻意躲开,旁边顾迟曜余光瞥见来电人姓蒋。
脑中似乎有电流瞬击而过,空白顷刻后带出一串虚幻难捱的记忆碎片。
电话没开免提,顾迟曜听不清楚对面都说了什么,只能看到崔景和脸色越来越差,他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不到两分钟,电话挂断。
“崔景和。”
顾迟曜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名字,崔景和动作一顿,起初没什么表情,过了会儿又突兀地笑了出来。
“我现在很烦。”他眼尾一挑,语调讥讽,“不想跟之前一样就老实闭嘴。”
这句话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崔景和意料之中地看见顾迟曜眼中立刻浮现出几分不算明显的惧意,果然不再多说一个字。
逃过一劫,不用再去余笙装孙子。但顾迟曜却不太能开心得起来。
姓蒋那人他手里也有联系方式——江沅第一附属医院心理科医师。
……
医院没有关门的说法,而且时间还早,各处都开着灯,明晃晃的,人却算不上多。
病房在四楼,崔景和看见电梯显示处于维修中,当机立断顺着步梯跑上去。
还没跑到地方,才处于三楼升四楼的拐角崔景和就能听见了楼上女人的嘶吼尖叫。
病房门没关,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女人长发披散,尖叫着拿枕头打人。两个年轻护士左右夹击,瞅准时刻飞扑而上,一左一右架上女人就往床上拖。
窗户边上,蒋未炀在捡散落的瓶瓶罐罐,白大褂有着肉眼可见的褶皱,眼镜歪斜。
“抱歉。”崔景和上前抱住女人,对护士点头致谢,“麻烦你们了。”
成年男性的力气总归好过两位年轻姑娘,女人被控制住双手,心生不忿,张嘴咬上崔景和肩膀。
病人不讲道理,也不懂心疼人。
这么十成十的力气咬下一口,崔景和吃痛闷声“嘶”了下,肩膀立刻见了血。
蒋未炀离得近,眼尖地看见他衣服染了红,立马上去要扯开二人,崔景和却摇了摇头,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女人后背,侧脸贴上她的肩窝,小声叫她:
“妈,是我。”
阮白英黑白分明的眼中渐渐浮现清明,牙关松懈。
“小景?”
她其实生得十分貌美,只可惜疾病缠身,再漂亮的人也经不住病魔催残,现出被岁月生活折磨的痕迹。
“真厉害。”崔景和贴着她的长发,不动声色地将禁锢动作转换为温情拥抱,“这么快就认出我了。”
“瞎说什么?”阮白英手指圈着他的发尾,细细打量,“我们小景就是长的好看,眼也好看,鼻子和嘴巴都好看……呀!”
她像是失忆的人,捂着嘴巴惊慌失措:“怎么受伤了啊小景?”
“没事。”崔景和温柔地安抚她,示意她看蒋未炀,“不小心碰到了,所以我来医院找大夫看看,你好好睡觉可以吗?”
心理精神疾病的人语言和行为举止都不受自我操控,也不认为自己有病。
“麻烦医生了。”阮白英眼神担心,叮嘱他,“我有点困,要先睡了,你好好听医生话,不许犟嘴知道吗?”
“好的,晚安。”崔景和简短地应了一声,放下心来。
一出房门,崔景和悬着的心立刻重新淡漠下来,恢复成余笙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小崔”。
阮白英病房在四楼靠外侧,挨着安全通道和电梯。
“你妈妈最近情况还算稳定,几乎算没有病发时期,今天是因为抽血不小心让她看到了产生的应激反应。”
蒋未炀如实交代完毕,见崔景和没什么反应,于是继续这个话题往下,“目前除了住院费和正常用药外没有什么多余费用,你可以稍微歇一歇,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事情不落在谁头上都不会切身感到疼痛。
医院不允许抽烟,崔景和一下一下地按着打火机,火苗窜出又很快熄灭。
“我知道了,谢谢您帮了这么久的忙。”他捏了根烟塞嘴里叼着,目光斜移,“您忙,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蒋未炀也看见了什么,只是不想参与进去,“有事我再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