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了腊月,瑛娘便愈发不想出门,每日歪在床上不愿起,拖得瑾娘也上床披了被子绣鸳鸯。
瑾娘本也是不从的。
但久久未来探望的云家表哥前些日子托了人送来手信,告知瑾娘他十月来过便跟了商队出去走商,得待腊月尾根儿才得空回来。
瑾娘心头落定,又被云氏催着做绣活儿,这才叫瑛娘紧赶慢赶染了红方布,将自己练了无数回的鸳鸯往上头绣。
这回染布,瑛娘还歪缠了徐氏兑现,愣是从她手头掰扯来八百个钱,不仅买来两匹棉绢,又自个儿贴补了些,买来一笼拼了十来样的点心,这样一笼点心便得二百来文,再加调制煤染液的白矾、生盐、来年要用的石灰,这一去城头便没了两贯余。
也亏得几样营生持续与她结着利,不然这般抛洒,来年连本钱都拿不出分毫来。
一缸煤染液的成本就摆在那儿,徐氏见不得她浪费,索性把备了与汪辰相看好过采的布也拿了出来,云氏那头也与瑾娘备了两匹,这才叫瑛娘一并染了。
见她们都有亮丽的新布,小林氏抚着肚皮有些黯然,好在汪会不是那等榆木,林氏也不至于多抠搜,便也买来一匹棉绢,托了瑛娘帮忙染。
二房三房都算凑了热闹,徐氏也不好只叫何氏干看着,索性那鹅黄复染几次色着更深,染了来制成夏衣也适用,便又拿钱买了两匹布来,好叫云氏、林氏、陈氏、何氏各裁一身新衣裳。
“想染便都染,染好了瑛娘算出本钱,各房自按各房染的量来摊。”
左右不需自己出劳力,染多染少瑛娘都觉无所谓,但染一家布和染多家布可有得盘算,拖了徐氏来便要她再掏些钱。
“奶恁大气,倒不如直接帮咱们把本钱都出了?”
“……”
徐氏瞪了一眼瑛娘。
但多的钱都出了,这两三百文也不值当计较了。
“也就你了!叫他们来歪缠,看我不锤他一顿?”
瑛娘笑嘻嘻的跑走,调好了煤染液,只管支使汪会、汪辰来染布。
新布染好裁了衣裳,瑾娘的喜帕也差不多收了线,眼看便是新年。
腊月二十四,扫尘。
除了二房的菽乳还在做,三房的面摊子、大房四房的薯粉生意都停了下来,另头老徐家也暂缓了营生,趁着年前空闲,把账盘好给瑛娘送了盈收来。
“今年亏得瑛娘想法儿,咱家可是攒了好大一笔盈收!”
“表叔表哥无须客气,来年还有新鲜儿,若得空也需得你们帮着做。”
“行!有事自叫你奶与我们打声招呼就成!”
送过老徐家的表叔表哥,瑛娘也得空盘了一下自个儿的账,几门子营生单看利薄,合算下来,却自十月分利起便叫她得了七贯余。
其中两贯,她分两次兑回了一两重的小元宝,一锭给了瑾娘压箱底,一锭等着年初一再给云氏做年礼。
余下五贯多,瑛娘按兑税分出了四串,又抛开待结的三百二十五文,留下一捧却差了二十七文才够一串。
“……”早知如此,染布就该收些辛苦钱来凑凑。
不过来年还有得那花钱的地方,这千把文钱便作日需了。
瑛娘这些个且是小账,徐氏手里才捏着大头。
几门营生结余,便是还过娘家的饥荒,徐氏手头也还剩得三十七贯。
这三十七贯换作银子也得三贯多兑税,徐氏自是舍不得去换的,但耐不住瑛娘常在她耳根头念叨,她便也找了机会进城,换来了三锭十两的银元宝,如此一来,加上最初时借瑛娘那珠子典换的银角,这两月下来徐氏手头便攒下了三十一两三钱银并四千七百个铜板。
除徐氏外,大房、四房各进一千五百多文,二房进三千七百来文,三房最甚,结余十贯!
便是汪点水和陈氏也没想过两成分利都能得这许多,连着说了几日私话,便壮着胆子在饭桌上与汪木匠和徐氏商量要去城头租个铺子。
“咱家面摊子实在热闹得紧,便是酉时收摊也有食客嫌早。我便想着要么能租了铺子好生做,平日就住在店里头,等农忙了再关了铺子回来忙活田里的。”
汪木匠和徐氏收了些许笑意,沉着注视汪点水和陈氏,直叫他们受不住埋下了头才收。
徐氏重重一“哼”:“咱家是农户,农闲时做个营生也没人管,但租铺子是商户才做的,你们要去,是想转了商籍去么?”
阶层分明。
按理说官府是不允士、农跨商籍的,但只种田养不活一家老小,只读书也没得钱来维持生计,便是京城根儿底下也多得是那高官妻子营商,如此上行下效,自然没恁多管闲的了。
但农户终究与士卒不同,除非一家子能以农户之身供出来个举人,叫官府列入举籍,这一家子才能随之得道,免地税、减徭役。
商户同其道,只商户大多不缺钱花,便是供个几门读书人也不差,自比农户更易得道。
汪木匠会识些简单的字,因此这一家子老小也不全是盲流,但毕竟学识有限,教给儿孙也只能让他们勉强识识数、算算账,不至于连交个税、卖个粮都叫人糊弄。
目光扫及一桌子深思各异的儿孙,汪木匠心如明镜,拉了徐氏一把,只叫汪点德来答:“小老二、小老三、小老五、小老六都已经过了读书的年纪,只小老九还有来日可期。如今你们二房有自个儿的营生,供个读书人应也不差,端看你和你媳妇如何想。”
此前,汪点德和林氏可没想过供孩子读书,眼下一提,又摸着分来的盈收,便不自觉往汪连学有所成的场面构想。
小老九翻过年才五岁,若是现在开蒙……读出来该也有望。
若小老九不成,老日大孙儿也能读,大孙儿不成再盼二孙、小孙……总不能各个都不成。
林氏呼吸一紧,抓着汪点德便要叫他表态。
汪点德自也不是那等傻子,反手握住林氏,便双眼如炬望向汪木匠和徐氏,“爹、娘,来年春耕后我便送了小老九去开蒙。”
汪木匠扯了个笑,又看其他三房,“咱们家不兴分家,小老九读出来,你们这些叔伯兄弟都能沾光,所以小老九读一日,公中便出他一半的读书钱,你们可有意见?”
“没意见。”
“读么!小老九能读也是好事儿,咱家现在能挣钱,叫小老九读出来,将来也不怕去城头开铺子。”
“二哥二嫂只管叫小老九安心读。”
汪木匠满意地点了点头,“开蒙拜师得被备礼,老二,老二家的,你们先打听好哪处的先生好来往,备礼又需得备哪些,待开春办完瑾娘的婚事,你们便仔细了去备。”
“知道了,爹。”
汪连读书的事儿拍定,三房租铺子的打算却只能落空。
徐氏叹了口气,下意识扭头看瑛娘,却见她一口一个团圆吃得好是满足。
“……”
因着秦老爷大方,一气又送来足足百斤糯米,先头徐氏买来做糖剩下的那三十来斤,便叫瑛娘全磨了粉。
三十斤糯米出了三十斤糯米粉,瑛娘取了六斤和成面,包上炒熟的芝麻、花生、少许猪油,足足出了三百个大小近同的团圆来,剩下的再存备今后做着吃。
这团圆不可久放,瑛娘便支使徐氏给秦家送了五十个,给舅爷家送了百来个,剩下一百五全叫她一锅煮了端上桌。
家里十九张嘴,这一百五十颗团圆也能吃完,但这用料金贵,徐氏只觉吃一口都跟吃钱似的,噎人。
“……瑛娘,小老九来年就去读书了……你觉得如何?”
“嗯?”瑛娘未明其意,抬头瞄了一眼也正吸溜着吃团圆的汪连,“读书好啊,弟弟这年纪读书正好。”
“嗯……那你瞧着,你五哥六哥是不是也得做些什么?总不能见天儿往那山头去?”
“奶!”
汪文、汪武这俩月也都没闲着,逮来的兔子、野鸡也足足卖了两贯余,便是他们八个小子分,一人也分得了二百五十七文,加之瑛娘还与他们做了一门买卖,晒干的栀子二百五十斤,晒干的茜草根八百斤,如此一算,一人又得四十来文。
因此,两兄弟都没觉得那山头有何上不得。
“你们几个小子也是运道好,若遇了荒年,仔细那山里头的大虫跑出来吃人!”
“咱们这儿怎么可能荒?再说,我们也没往那深山去,都是时刻注意动静的。”
徐氏还是不允,只叫他们安生在家待着,等开春了好给瑾娘送嫁。
“等瑾娘的事儿办完了再说,瑛娘也把事儿往心头记一记,好叫你五哥六哥做门正经营生。”
“……”两兄弟拗不过,只得埋着头与那团圆较劲。
瑛娘心里倒是约摸有了打算,但眼下不好提,提了这两兄弟一时半会儿也做不来。
还是待得瑾娘嫁了再做打算。
“对了奶,年后二叔、四叔也不必日日与我结算盈收了,就按舅爷家的,每月记一笔总盈收,月尾该分我多少便分多少。”
徐氏虽不用算账,但挣的钱多了,老二老三又盘算着日日再多忙些,每日怕是连晚食都没得一起吃,瑛娘愿按月结,她自然再同意不过。
“行,便这般定下了。今后我这头的也按月结,你们自个儿把每日的账盘清楚,别到了月尾再来查漏。”
“明儿个就是除夕,一会儿杀鸡杀鸡、该炖肉炖肉,可别叫桌上少了菜色。”
“今年咱们过的丰年,只盼来年更加红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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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年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