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雪青从秦挽歌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荧光棒,落座时还是止不住地兴奋。少女高束的马尾近在咫尺,在暗影中飞扬着光亮的弧度,“她的跨年场,时间从十点到凌晨一点,我一定是疯了才会拉着你看这一场。”
跟她并座的同窗好友秦挽歌微微有些愣神,似乎是并不习惯过分拥挤的万人体育场馆,那种呼吸阻滞的感觉再次爬上来。她仰头去看顶部,这座场馆设计采用柔和的曲线,极大程度上消减了钢筋的冷硬感,敞开的顶部并无星光闪烁,但保证了室内空气流通。正如其名,似乎在等倦鸟归巢。
原本抑制不住兴奋的颜雪青注意到秦挽歌的异状,蹙了蹙眉,“你还好吗?身体受的住吗?不舒服的话我们现在离场。”
秦挽歌回神,“没什么。”她将手覆在女孩手背,近乎贪恋地感受着她的温度,“我很喜欢她的那首歌,是在跨年前还是跨年后?”
谈起这个,颜雪青可有太多的话要说。她算得上是今夜这位女歌手的死忠粉,在信息课上偷摸着用mp3下载新专辑的那种程度。所以,她会在课间拉住秦挽歌,滔滔不绝地跟她讲新歌的优劣,编曲的巧思,无论是惊喜还是失望,音乐生颜雪青并不吝啬同她分享自己的感悟。而秦挽歌照单全收。
所以这场跨年演唱会她们策划良久,颜雪青攒了整整一个学期的钱才凑够票钱和路费,研究出了最为经济的方法。在高三时用过分珍惜的时间不远千里去看演唱会,她们真是疯了。
演唱会开始后颜雪青陷入和人群一样的狂欢热潮,这是她只有在音乐上偶尔露出的稚嫩与天真。她手里的荧光棒好似摇旗呐喊,然而秦挽歌知道她终于陷入的是对音乐的热恋,而非其他。女孩在每一首新歌登场前,总要跟秦挽歌讲背景、作曲与作词,眉梢飞扬,叫秦挽歌根本无意于大屏幕上女歌手精致的妆容。
指针终于拨到新旧之交,女歌手此时已热汗涔涔,但她依旧很高兴,话筒举到嘴边,“新年我有很多话要说,但事已至此,去分享你们的愿望吧!用最后一天相爱的力度来!”
尖叫声铺天盖地。人们相爱也相吻。
颜雪青被这种氛围感染,但剖白心事让她有些扭捏,秦挽歌看懂了她的羞涩,主动把耳朵侧了过去,这是鼓励的信号。颜雪青破罐子破摔地坦白:
“终有一天,我也要登上鸟巢的舞台。”
然后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秦挽歌晦涩地将目光凝视在这个颜雪青身上,这个只与自己能在梦中相见的颜雪青。此后她们接连考上心仪的大学,颜雪青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央音作曲系。她们的大学相隔约莫一小时的路程,足够她们每周相约。
但是意外就是如此猝不及防——秦挽歌冷冷地看着这个颜雪青,血肉模糊、四肢残缺、没有呼吸的颜雪青。
那场车祸终结了少女的生命。而秦挽歌只在医院见了她尸骸的匆匆一瞥,于是那条案发现场林荫小道总在梦里折磨她,颜雪青,各种死法的颜雪青。不过但凡一个人被噩梦折磨如此之久,早都该脱敏了,秦挽歌甚至能玩起从残缺面容补全应有笑容的游戏。
而当年她们千里迢迢共赴的演唱会,则是噩梦开始的前兆。
压在枝干上的积雪应重力牵引,簌簌而落。秦挽歌终于替颜雪青擦干净她原本漂亮的脸,不必在梦境坍塌前心焦如焚。
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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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雪青的忌日其实和所有平常的日子一般无二,年前大雪飞扬,铺天盖地的白勉强遮掩住树木衰败的悲惨事实。不过今天日光很好,晨曦独有的疏远与冷淡打在秦挽歌身上,她接过早就预定好的百合花,向花店老板娘道了谢。
颜雪青最终葬在了B市,个中原因过分复杂。不过成全了如今定居首都的秦挽歌,能让她每年都能推掉所有工作到墓碑前怀一怀故人。在抽掉第三根烟后,她终于打开车门,向墓园走去。
其实没什么可以说的,秦挽歌倒也不是那种过分伤春悲秋的人。如今颜雪青已走七年,所谓七年之痒,按理说如今早已漠然。这里她花了大价钱请墓园替她精心照顾,颜雪青有过分的洁癖,残枝败叶一律不得见,日日都要清扫。她问过管理员日常事宜,这才独自去了墓前,对路径有种残忍地熟稔。
秦挽歌把百合放在墓前,摘下口罩坦诚相见,将花又仔细摆放整理了许久。萧瑟的冬风卷起她大衣尾端,这具伶仃的人影仿佛扎根、又好似在原地腐朽。直到电话声响起,才恍如隔世,竟然已经过了七个小时。日薄西山。
“要不要我来接你?”
这声音跟昨夜梦里女歌手的声音如出一辙,名字也一般无二。是许思瑶。
“不用,你把定位发给我,半小时后就到。”秦挽歌活动了一下指节,似乎是并不习惯人世间的五脏六腑。
“秦大影后这么忙?”许思瑶笑出声来,“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聚会活动,平时除了戏别无他念,但今天这个小聚会绝对有值得你一来的价值,光是名单上那些导演就够意思了吧?还有更大的惊喜呢。”
秦挽歌知道许思瑶这是有意在给自己介绍人脉,她虽在去年拿下国际影后,却始终跟本地名利圈保持着应有的距离。这种清高落入他人眼却是把柄,她若是不入局,就活该被党同伐异。
而且……许思瑶是颜雪青喜欢的歌手,无论如何,她都不该拂了她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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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聚会选定在一个**极佳的私人会所,算是上流人士聚会玩乐的优选,位居城郊,极具巴洛克时期建筑风格。
招待员接过秦挽歌的请帖,将其与名单上的姓名再次进行核实,过程十分详尽而繁琐。确认无误后理事侧身,“秦小姐请,尽管以您的知名度刷这张美丽的脸就完全足够了,但规矩所在,还请您理解。”
等待已久的秦挽歌并没有愠怒的模样,她颔首道谢,拿好已经盖过红章的请帖,并确认自己的座位。
这位尽职尽责的理事继续说明:“表演已经过半,但最精彩的部分还在后面。再次提醒您,还请您按照要求,对稍后在此发生的一切对外保持沉默。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请您安之若素。观演愉快。”
“多谢。”秦挽歌再次道谢。
她按照指引拎包落座。这间大厅被装扮成剧院的模样,聚光灯映照两束集中在木制舞台上。过路时确实遇到了几个相识的老总,反倒艺人才是少数。她从包中拿出无框眼镜戴上,随即顺手放在了身侧的小圆桌上。其上竟然满是酒饮果餐,跟剧院礼仪毫不相干。
秦挽歌将手机亮度调到最低,打算先回许思瑶的消息。
“来了吗?”
“在第四排右边的位置。”
这种宴会座位编排有许多讲究,大致上是按照身家进行排序。比起本地集团名流,秦挽歌确实在这里得往后捎捎。
不过还不等秦挽歌看见许思瑶的消息,她就被旁边男人的声音一震,“六十万。”
喊价声此起彼伏,从十五万为起始向上敲。此先秦挽歌没在意他们在竞拍什么,这才透过镜片凝神望向台上的竞拍物——
只见那女孩身着镂空金丝长礼服,如瀑的青丝铺展在地,她一双鹿眼惊惧不安地看着台下的观众。只是她纤细的脚腕上栓着金链,根本插翅难逃。
这时候第二排站起一个人影,在穿过过道后坐入秦挽歌旁边的空位。
是许思瑶。
秦挽歌抬眼看过她,眸中思绪混沌,之后继续发消息:“这是违法犯罪。”
许思瑶也跟她发消息:“不要轻举妄动,这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事情。”
竞拍价水涨船高。少女有一种未染尘俗的空灵美,恍如林间仙境中饮露餐花的仙女。而她那对未知前途的恐惧而颤抖的泪珠,更加激发他人的占有欲。
许思瑶继续发消息:“我确实没料到今天会发生这种事情。”
最终少女以七位数成交于一位知名珠宝商人,秦挽歌甚至此前同这家有过合作。女孩所在的囚笼在互送下推入幕后。就在秦挽歌打定主意离席时,下一个节目如约而至。
主持人介绍道:“本次演出的大轴节目——”
这位并不从囚车登场的少女踏着欢快的步伐,她一身色彩缤纷的洛可可裙,面上覆着花样繁复的面具,余下的半张脸只能看见一滴蓝色的泪珠,颇具马戏团风格。
秦挽歌凝神,发现那位少女身形竟然和颜雪青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