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易子寒问道。
度娘答道:“那便是我们的东家,我们都唤她娄炜妈妈。”
易子寒颔首微笑道:“可以请她过来聊两句吗?”
度娘摸不透易子寒嘴里的意思,以为易子寒是想让东家陪酒,于是婉言谢绝道:“娄妈妈是这里的高贵人物,也是大家伙儿的严师,出来到这里我们几个定会害怕她,爷儿几个就玩不好了。”
“啊,我想你们娄妈妈一定是一位才气之人,才能撑起整个聊墨阁来”易子寒故意向对方抛出话题来,“我只是想着,跟如此厉害之辈交流,定能增长鄙人的见识。”
度娘分解不出易子寒的意思,便只是一贯的拒绝。
易子寒见度娘怎么也不肯引娄炜出来,便换言道:“你刚刚讲的亓懿偲,我是知道的。”他的确知道,只是模糊的记忆来得太迟,不足以撑起心中的论据。
度娘闻言叹道:“知道她的人多了去了,只是都不说或者都忘了罢了。”
易子寒本想说说其他的,哪想随口按着脑子里最简单的意思脱口而出道:“既然你是对的,为何不跟他们对抗到底呢?”
度娘沉默一阵道:“对抗么?但他们人多势众啊,大人们所谓的正义,不就是哪里人多哪里是正义吗?在他们眼里,所有的一切不都是非黑即白的吗?在他们头顶上,不就是自立为王吗?”
“所以当真赢不了吗?就算是一个人只想拯救自己。”
度娘哑然,心中不免惊慌起来,恐怕薄待了客人遭老鸨的收拾,于是连忙说道:“是输是赢不知道,只是生活已经足够的艰难,我只知道不能走得太狼狈。”
“……”
眼见处,墙角后的人沉静地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度娘亦见人离开,偷摸着松了口气。
这个问题算是难住了她这个人,曾在水镜台时,她也没太钻研过这种问题。
那时她还不叫度娘,这是后来被娄妈妈改的名字。那时人们常唤她“抱珏”,其实她也不太回应这个名字,她还是喜欢她本来的名字,是多年来没被人叫过的“燕西葶”。
京城内的人鲜少有记得她的,或许是因为她唱的戏并不符合当今人的胃口。她偏爱亓懿偲嘴里唱过的戏,自然也就偏爱亓懿偲。只是这份偏爱惹祸上身,众人排挤她,诅咒她克命克人,莫名为她安上了一个“患有脑疾”的头衔。
她先是愤怒,后是不解。在没有依靠真相的答案面前,人人都可以成为拱火者,成为献祭者,成为陪葬品。所以她逃离,所以她选择在荒谬的答案面前销声匿迹。
聊墨阁内“卖艺不卖身”,虽是氛围怪了点,但终归来说能够吃得上一口饭,燕西葶不说十分也对此感到八分的满意。
这边易子寒见周毓耿谣二人起身,自己也就跟着站起来。
度娘自然也起身。
“走吧。”
周毓扶额,微醉上耳。
耿谣没喝两口,自然是清醒着,她与周毓虽然有着一两岁学门里辈分的差异,但一不妨成为交心的好友。
“感觉如何?”耿谣上来搀扶周毓问道。
“我没事”周毓眼神坚定道,“找个地方,说正事。”
玉手不知何时来到三人的身边,冠玉般的貌美,神仙似的声音:“好姐姐,我瞧你是美人赛芙蓉,天下百花比不得呢!好姐姐,你下次若是还来得,我便折了我那后院儿里种的蔷薇,带在姐姐的万缕青丝上,配姐姐万人比不上的青春年华!”
易子寒:“……………………”
耿谣死咬着下嘴唇憋住笑,想看周毓的表现。周毓自然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手指攥着手心差点戳出血痕来,勉强点头应道:“好好好。”
玉手微微笑起来,狐狸般一笑百媚,右耳上发髻别的金色蛱蝶样发夹子轻轻舞动翅膀。
“谣姑娘……”
醉雀红着脸拘谨地移到耿谣身边,双手捧上来一块白净的手帕:“谣姑娘,你的手帕掉到位置上了…………”
“啊……”耿谣细细观察着手帕角的娟秀图案,心下确定这并不是她的帕子。她不爱在手帕上绣花样,原因还是归根结底在那些手帕大约是用了就丢,平日里外出活动,为保证自己安全,故也不带除了玉佩外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随身用品。
白绢上青雀的图案昭示着醉雀真正的目的。
这回轮到周毓咬下嘴唇了。
耿谣心里清楚得很,醉雀并不是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而是让她当一位回头客。想方设法留住生意,这无论放在哪一行都说得通。
于是耿谣向醉雀微微颔首,接下醉雀手中的手绢。
老鸨笑道:“几位客官爷儿慢走,下次还来啊!”
周毓指明城里的一家食肆,据说那是梁燕余学在钱塘内开的店,用来方便进城的学生,也赚些钱来补贴门里的用度。
“你真的没事吗?”耿谣担忧着歪过头去看周毓靠在手上侧歪的脸。
三人此时正坐在雅间内,老板应他们的要求不忙着上菜。
周毓自个儿揉着太阳穴摇头道:“我没事。”
“你到底喝了多少?”耿谣无奈道,“上次也是这样,见了酒便控制不住自己。”
“不是这个原因”周毓连忙解释道,“那玉手说话虽是个没有分寸的,但人精得很。我若不表现得风流一点,总会被他看出来点什么。”
“那用不着这么灌自己吧!”耿谣失笑。
说完又说:“醉雀,看起来是个省心的。只是我拉着她说干了口水,她也半点不知道。”
“你没问他皎玉吗?”
“问了。她只说她知道这个人,其余的便一问三不知。刚开始的时候,我怕她察觉出什么,便让她给我讲讲钱塘里的风流韵事,里面就提到了皎玉。不过也是一句话带过,主要还是讲了另外两个人”耿谣说道,“那两人一个是玉手,另一个是当今出了名的歌姬,唤作‘梦洛花’。是《祝婚书》的作词人。”
易子寒听闻便皱起眉头道:“这人不简单,这词也不简单。”
“的确”耿谣点头同意道,“很怪。”
“皎玉。她讲了关于皎玉的什么故事?”周毓问道。
“她说这皎玉和梦洛花之间是有仇恨的,二人曾经在芙蓉楼前大吵一架,之后梦洛花一路高升。”
“什么仇?她说过吗?”
“原话是讲了梦洛花和皎玉吵架的内容,我听着大致的意思是梦洛花抢了皎玉和那些作词文人对词的机会,皎玉心怀怨恨,便私自烧毁梦洛花提前写好的诗稿,二人因此争吵,闹得芙蓉楼几日不得安宁。”
“玉手与梦洛花之间似乎也有结怨”周瑜抬起头来道,“不过更像是玉手单方面的对梦洛花的厌恶。玉手的花言巧语得益于他在风月诗上的学习,写的诗词在芙蓉楼有着辉煌的过去。他厌恶梦洛花,是因为梦洛花的文采斐然,写得喜物也哭得悲情,他心底不服气,自然是佩服皎玉的胆量。”
“所以皎玉是怎么离开的芙蓉楼?”易子寒追问道。
周毓摇头道:“不知。玉手和皎玉之间关系并不深,二人的交流通共不过十句。”
“玉手呢?他又是怎么离开的芙蓉楼?”
“他说是梦洛花抢走了本属于他的客源。谁知道呢?你们不觉得聊墨阁很诡异吗?”周毓摊开手说道,红热褪下她的双耳。
的确。
易子寒心下暗暗同意。诡异在哪里呢?
诡异在位置偏僻,诡异在没什么客人却能长久在此地开业,诡异在不唱现下最流行的曲子,诡异在身份不明的娄炜。
不仅如此。
易子寒现下最感兴趣的是那位文采斐然的“梦洛花”。
她是否与皎玉和玉手离开芙蓉楼有直接关系?是否与皎玉的变化有关系?
想到此处,易子寒突然想到了什么,如果证明皎玉那晚在芦苇丛里唱的是什么歌,那是不是就可以证明皎玉这具躯体内的人是谁?
可线索断就断在,王佗死了。
还有谁?
麝烟!
“我们是否能找到包夫人和麝烟?”
易子寒诚心发问。
周毓和耿谣同时看向易子寒。
“你想干嘛?”
易子寒脸不红心不跳的伪造身份道:“我之前说,我可以找到半仙看透皎玉的平生。但皎玉已死,这本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我有一计,槽点卡在皎玉与梦洛花之间。若能够证明皎玉常在王佗身边唱的歌是那首《祝婚书》,就能证明两件事。”
耿谣闻言道:“证明什么?”
“这是我父母口中的说法”易子寒要做到不让二人对他产生怀疑道,“一,证明皎玉身体里的不是他自己;二,证明《祝婚书》……”
“《祝婚书》有问题。”耿谣大胆的假设得以说出口。
周毓认真地思考着,她凝视着易子寒,接受他的说法,但心中开始怀疑起来。
“依据?”周毓的目光似杀神,眼中一闪而过的锋芒。
易子寒心下道:她在怀疑我。
易子寒心中十分的明了,从一开始,二人就没有人把他当作同伴,而是以监督者的身份。她们此行的目的是为证明易子寒与皎玉没有关系,只是无辜受害的路人甲。如今他突兀提出另一个观点,在对方看来要么就是与此事有很大关系,要么就是想要转移二人的注意力得以早日脱身。
易子寒跳脱出前世眼光的独到,面色平静解释道:“我这么说的依据在于,一者,麝烟常在皎玉身边,她应当知道皎玉每天唱什么歌,而且那晚她描述皎玉用了‘戾气’两个字;二则,《祝婚书》为梦洛花所写,但皎玉与梦洛花之间称得上是敌人,醉雀说梦洛花抢掉了皎玉的词客,由此可以证明皎玉有自己的词,他必然不可能唱;三者,耿谣小姐之前说到自己游历四方,知晓有《祝婚书》的地方即为灾难。”
周毓很认真地分析易子寒口中的每一个观点,继而收起眼神中的锋芒问道:“你呢?为何不急于求证‘我和皎玉没关系’而是急于证明‘皎玉有问题’呢?”